白霜道:“大山公子自来是护着郎君,可若是郎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伤,他却又会因此暴怒,这种激烈的情绪会伤害到郎君……正如您现在手上的伤口。大山公子惯来慵懒优雅,从容淡定,可我等都清楚那只不过是外表的伪装,其内里依旧是一头凶兽,郎君若是要他再留在身旁,却也得谨慎小心自己的安危。”
虞玓敛眉,手指摩擦着粗粝的伤痕,仿佛在白霜的话中感觉到了如同当初虞世南循循善诱的意味。虽然他们一人提的是大山公子,一人提的是太子……可不管是虞世南还是白霜,似乎都觉得他过于放纵……
虞玓抿唇道:“白霜姐姐认为我对亲厚的人过于放纵了?”
“其实不仅是大山公子,郎君对我也过于放心了。”白霜无奈地说道,“郎君知道程二丁与我的情愫后,是不是曾经考虑过若是我愿意就放我嫁人?”
虞玓眨了眨清透漆黑的大眼。
点头。
白霜苦笑,“郎君可知道我现在知道你多少隐秘,就连最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我也多是知道的。这般情况下放我与外人结缔姻缘,岂不是多了泄密的风险?郎君与程三郎的交情,可不能等同于与程家的交情。”
虞玓凝眉,“确实如此。”
他这般话,就说明他并不是不清楚其中的风险。
白霜无奈摇头,外头的人传闻虞玓冷情冷性,可得是让他们来看看郎君究竟是怎样一个脾性。
才好叫人知道,郎君从来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白霜知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虞玓的薄弱处,也不欲在这件事上详说。
“郎君不介意我的胡言乱语就行,至于大山公子……”白霜摇头,“他对郎君的看重是我忽视了,郎君就当我方才是在乱说就是。”那不过是一头兽,有些神异,有些出奇,但也只是一头狸奴……白霜敛息,能稍加提点就足够。
至少没比之前太子那事让她更为难熬。
白霜离开后,虞玓抿唇坐正了身子,有点出神地看着窗帘偶尔飘起的缝隙,正隐隐显露出窗外的雪色。他握了握拳头,力道沿着伤痕凸起,让虞玓沉默了下来。
…
虞陟焦急地在墙外踱步。
门房无奈地说道:“大郎,您就算是现在等着,二郎就是没到,还不如去里面等着,可莫要着急了。”虞陟瞥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自己依旧是在正门外等着。
要说他这么着急,自然也有虞玓前些日子送来的书信缘故。
虞玓那寥寥几行字轻描淡写地讲了自己是在外头遇到了走蛟,可能需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归家。那几行字看起来异常简朴,可落在亲近的家人眼中怎么可能真的熟视无睹!
虽然知道这封书信能寄出来就说明虞玓已经安然无恙,可是没亲眼看到人安安稳稳总是不能放心。正巧在两日前有打头的家丁骑马前来,同虞府报信两日后车马抵达,虞陟立刻就高高兴兴地给自己搞了个休假,搓着手在门外等候。
有小厮手里拿着件披风,无奈地给虞陟加上,“您还是多穿几件,免得刚和二郎碰面,这回头就着凉了,可怎么是好?”其实家中的小郎君本也是要出来的,可算是给萧氏扣住,免得父子俩一起胡闹。
在虞陟望眼欲穿中,好不容易街角有一列车队缓缓走来,虽然那马车看来不大眼熟,可前头跑马的家丁确实是自家人。虞陟登时就高兴起来,正打算往前去迎接自家二郎,再好生地揉搓他一把狠狠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突地看到一队装备精良的卫兵出现猛地拦在了那刚拐过街道的车马面前。
虞陟愣住,连忙带着人大步往前,就连身上披着的披风都在急促中落了地。
这队卫兵是何时出现的?
那卫兵的首领弯腰刚和车厢里的人说完话,就掉转马头,马蹄不紧不慢地踱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虞陟,“虞侍郎,太子殿下有请虞郎君。”
这冷冰冰的一句话堵得虞陟嘴里的质问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被卫兵围起来的车辆中正有人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俊秀淡漠的脸庞来。
虞玓望着相隔着几个卫兵看起来眼神焦急的虞陟,微弯了眉眼说道:“大郎不必担心,只是太子殿下有令而已,你等我去去便回。”
虞陟看着完完整整的虞玓露面,这多少也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看到个全乎的。
毕竟是太子召见,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虞陟都没有阻拦的权力。
他只能退后几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二郎放下车帘,这还没踏上自家大门呢,就直接给太子殿下给招走了。
虞陟心酸。
虞陟心酸想完后,突地蹙眉。
他能知道虞玓甚时候回来,是因为虞玓提前派人回来过来。
那太子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三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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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修后改(00:24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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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宫墙屋檐在寂静的雪中落满了白,清扫干净的宫道飘悠悠地重盖住了素净,矮身恭迎的內侍依旧是熟悉的面孔,正是许二和。
他那话痨的习惯似乎改进了些,可这大半年中倒也毫无差别般,喜笑颜开同虞玓说着话,正是寻常的模样,“郎君一别半年,好容易这时节回来了,却是错过了京中的盛事。”
虞玓虽被东宫召见,也不至于一车马人都被带了过来,除了他所乘坐的马车,其余的人等行李负重都被打发回去了。这两袖轻轻漫步而走的模样端得是自然淡定,“错过了何事?”
小内侍含笑说道:“却说的是外朝来贺,且带了不少的奇人异士,那一月满京城都是热闹。”
虞玓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轻易出不得宫去,外头的热闹如何你怎知道?”
许二和笑嘻嘻地凑近悄声说着,“虽奴婢是出不去,可这宫内又不是没有宫宴,想必郎君也是懂得……”他虽靠着亲近,却把握着度,说完就迈步往前,像是在引路,却又无形地拉开自己与虞郎君的距离,“您小心脚下,虽刚清扫过,可雪天路滑……”
虞玓半心半意地听着许二和的话,望着越来越近的丽正殿微微蹙眉,宽大的袖袍依着动作摩擦着衣摆,手腕的旧伤不知为何突突刺痛起来。
他下意识抬手抚住,触及时又松开手来……到丽正殿了。
想来是今日的雪裹挟着冷意,空寂的宫殿内透着寒,殿前伺候的人躬身小意地请了虞玓进去偏殿等候,想必是东宫还未归来。
外头守着的內侍同许二和说话,“怎是您去带这位小郎君?”
殿前伺候的人往往是比常人有些薄面,可同样也更是势利眼。若是一年前的许二和自然是入不得他们饿的眼,可现在许二和常常被东宫委派事务去做。有一有二,就有三有四,跟红顶白的天性让他们如同逐利般快速地转换了态度。
许二和的身材有些瘦小,不然虞玓不会一直以为他才十几岁的模样。他抬手弹了弹衣袖,不咸不淡地冲后头的人说道:“你这殿前的人也得好生调.教调.教了,连虞郎君是何人都认不出来,这般憨直怕不是得误事?”
“许太监说得是。”后来的管事宦官笑着说道。
送走了许二和后,他的眼刀恶狠狠地在刚才说话的那人身上挖了几刀,“想凑上前去也得知道甚该说甚不该说,在那位面前贬低虞郎君,你是痴傻还是愚钝?给杂家滚下去!”
旁的內侍悄声说道:“不过是眼生认不出……”他看着刚来殿前轮值俩月的小内侍如丧考妣有些不忍。
管事宦官凉凉地说道:“这宫中因为说错一句话就丧命的例子我还要给你再寻几例!”那许二和是怎么从底下爬出头的?这一个两个跟健忘了似的!而那虞玓不过离京大半年,还当真有人敢忘了?
简直是愚不可及!
管事宦官如刚才那许二和般弹了弹衣袖,心平气和地说道:“想去随他?”
殿前伺候的当即就住了口。
这帮上两句已经是足够了,怎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去抵?
…
虞玓坐等的时间并不长,宫人端了热茶上来不过少许,就有传唤的来说话。虞玓刚站起身来,就听到外头有喵呜声。
那內侍笑着说道:“郎君莫慌,那是太子殿下养着的狸奴。”
虞玓淡淡颔首,自随着內侍去了。
东宫像是刚从议事回来,身上仍旧穿着厚重的朝服,薄凉的寒意沾染了眉睫,修长的身躯站着任由着宫人解下大氅。
“莫要多礼。”
分明李承乾还未转过头来,却仿佛知道了虞玓的到来,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抛给宫人,“拿下去烧了。”
虞玓看不清楚那是何物,只隐约得见是如同书信般的物什。他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了心神,安静地等候太子褪.去繁琐的衣物,换作了轻便的衣裳。这本该是个需要回避的场景,可一个招得淡定,一个等得平静,让得伺候的宫人轻手轻脚的同时,也犹然升起了一种荒谬感。
仿佛有那么一瞬想多了的自己才显得格格不入。
东宫挥退了宫人欲要上前的动作,把解开的佩饰丢到托盘里,把殿前伺候的人都遣散后,回眸望着正安然等候的虞玓,“此去如何?”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虞玓答得也随性平常,“这一行并未直归石城县,而是绕道去了鸣鹤镇祭拜家父,再行安排至石城县。虽时间吃紧了些,路途倒也祥和……”他平平静静地聊起了一路的见闻,虽语气平铺直述瞧来也是面无表情,可到底眉眼是柔和的。
言语间太子让虞玓坐下,桌面也摆着热茶糕点,那模样仿佛今日当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谈吐交流。虞玓抬起茶盏,略作停顿地掩了掩了杯盖,袖口稍稍滑落,些许斑驳的痕迹露了出来。
太子眉峰微挑,眼眸透着温润笑意,“赤乌手上的伤势,便是在那次走蛟中落下的?”
虞玓吞下这口热茶,只觉得连胸腔就泡在了暖呼呼的热意中,驱散了自外头带来的冷意。他淡淡地说道:“大差不离。”
太子听着这颇具北边气息的词语忍不住勾唇。
“听闻太子养了只狸奴?”本就是如拉家常般的对话,虞玓轻拂袖口的同时,也是想起了方才那內侍的话。
“赤乌觉得狸奴这种生物如何?”太子挑眉。
虞玓慢吞吞地想着那屡屡变幻莫测的漆黑大猫,笃定地说道:“喜怒无常。”
然后顿了顿,捋着袖口,“嘴硬心软。”
太子朗声笑道,“这可是截然不同的评价。”
虞玓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摇头说道:“那当是得看有没有惹怒到他。”
“嗷呜嗷呜——”
“汪——”
从窗外突地传来的叫声如此鲜明,简直如同在耳边响起,让虞玓想要忽略却也忽略不得。这养了一只猫还好说,这猫叫犬吠之声接连响起,倒是把寂静的大殿衬托得有些寂寥与尴尬了。
但见太子悠悠摆了摆手,“谁赢了?”
就听到有那沙哑低沉的嗓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常胜。”
虞玓微顿,面对这古怪的问答也没有发问,只是静静地吃着茶,待停下动作,方才说道:“常胜,是那狗的名字?”
太子笑着说道:“却是那狸奴。”
虞玓挑眉,除却方才搏斗的猫叫犬吠声外,他犹是记得最初听到的那娇柔婉转的喵呜声。
可当真是真猫不露相。
太子抬手捻起了一块水晶糕,想起前些日子晋阳贪吃的小模样,也不免露出些温和的色彩,“其实常德与常胜刚来没两日,都是特地挑了好斗的脾性。”
虞玓困惑地眨了眨眼。
虽然他不曾表露出来,可太子就像是看透了虞玓的疑惑般,含笑说道:“孤同自己打了赌。如果常胜赢了常德,那孤便要做一桩事。”
虞玓扣住袖子,敛眉说道:“想来太子殿下已然胜了。”
“不错。”
太子抚掌说道,却听不出有喜悦的色彩,他定定地看着虞玓,却又勾起个温和淡然的笑容,“那事,却是与赤乌有些关系。”
搭在膝上的右边袖口被手指无意识蹂.躏着,虞玓平静地说道:“某有这般荣幸?”
“呵呵。”太子低低笑起来,“若赤乌没这资格,那天底下再无旁人了。”
虞玓的眉头不知不觉地蹙起,他分明不清楚太子话里的情愫,却探透了话外之音。冷峻的面容越发严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感让他下意识要站起身来,就像是……
太子捉住了他的手。
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虞玓认真地盯着被抓住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直到他看清楚太子俊秀的面孔。
有些话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说出口。
“太子……想要我做禁脔?”这直率到有些令人难堪的话被虞玓冷冽的嗓音吐出来,仿佛变成了什么严肃正经的大事般,合该是两相坐下来仔细商讨一样。
太子朗声大笑,浓郁的笑意自眉梢倾泻,就连深邃漆黑的眼眸都染着就奇特的色彩,“赤乌啊赤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虞玓被太子这一通笑弄得有点茫然。
有些事他确实不懂,却不是毫无察觉。可若非他所说的这个答案,那太子的种种暧.昧之举,又是为何?
白霜说得没错,有些事情总归是虞玓的薄弱处。
他堪不透。
头顶有黑影沉下,却是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虞玓的身后。
虞玓仿佛感觉到他弯下腰来,背脊与胸膛贴近,近得宛如连呼吸声都交缠在一处,这仿佛没有缝隙的亲密距离让虞玓有些不适得连手都缩了起来,毫无表情的面容反而更为冷僵,若不是极其熟悉的人,是万不能从那眉眼中看出些许不自然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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