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警报让整个南安都从沉睡中惊醒,而西边的城门早已经陷入了苦战中。
来者有备,守者无措,差点在凌晨的时候被攻上了城门。若不是方田间赶了过去,抓着守备怒斥数句后接过了指挥大权,或是当夜就已经失守。
事后方田间曾问过虞玓,这般算计种种,可曾想过若是在当夜就已经失去防备,要如何再往下走。
虞玓只是轻描淡写地摇头,平静地说道:“诸般算计,不过是为了成功的可能更大。我也不是天命之人,总无法盘算到方方面面,成便成了,若败了……”
他难得轻笑了声,“死得也不过是个我罢了。”
除开防守之时不得不有的牺牲,以虞玓对刘世昌的了解和漳州的情况,这城中的百姓应当还是能留下性命来。
只不过……
虞玓凝眉,这般多次的打击后,刘世昌若有疯狂之举,也在常理。
故而后手还是有必要的。
程二丁不会理解虞玓的平静,他只知道虞玓在墙头现身的那一瞬,就已有数道箭矢与更多不知如何命名的圆头小物冲他而来,是程二丁与方田间两人拼死相护,才在两道擦伤后从箭林弹雨把虞玓给抢回来。
虞玓手中握着长剑,就在刚才,他凭空不知从何处抽出了这把软剑,隔开了最为要命的一支箭。
哪怕是在刚刚要命的袭击中,虞玓也是不喜不悲,面容镇定地说道:“方田间,你不必在我身后守着。”他的声音趋于冷漠,“指挥上的事情,我不如你,尽管去做。”
这俗话说得好,临城磨枪不快也光。
方田间这小二月做的就是这种活儿。
要在这南安找出壮丁并不难,可是要这些壮丁很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士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还是出于虞玓的猜测而不是实情,不管如何,方田间都不能真的弄出几百个士兵来。时间与地方都不足以让他完成这件事,故而他另辟蹊径,让这群壮丁都练箭去。
守城最重要的并不是近身,而是要挡住敌人的进攻。
对于南安这个地方来说,若真的让敌人攻进来了,单单这几百人压根一点都无用。在没有太多时间的前提下,方田间每日每日地拖着他们搭弓射箭与训练巷战。
没有足够的箭弩该如何,那也不要紧,虞玓还是给他们从刺史那里弄来了一批。至于刺史是从谁的嘴里抠出来的,那就不关方田间的事情了。
在第一夜的手足无措后,在此后只要敌军有逼近的姿态,方田间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齐射,把界限牢牢地掌握住。
这虽然是一个好办法。
“但这不是一个可以持久的办法。”
敌营中,刘世昌坚定地说道。
唐朝的兵力分布他钻研得再清楚不过了,眼下南安压根不可能有足够的兵力来抵御。就算他的好老乡早早预料到了此举,他也没可能从其他地方挖来人手。这出乎预料的箭雨确实超出了刘世昌的想象,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这无法持久。
南安一旦被围困,就不能有后援,坐吃山空,他不信一个小小的城池还能有多少的军事储备!
“继续强攻,我定要那虞玓的命!”
…
南安的处境并不好过。
或许是敌军在上次受挫中掺杂了许多的怨气,在面对这个小小的县城近乎是用了全力,丝毫没有之前的轻忽。
而正如刘世昌的猜测,哪怕提早了俩月的准备,可一个小县城如何能有充足的储备?虽然粮食水源暂且无需担忧,可不过些许时日,城内能用的箭矢就近乎殆尽。就算是方田间不甘心,却也只能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再行动用,余下的皆是用滚油热水等物,试图阻止敌军越过墙头。
可南安不是大城,城墙的高度并非难以逾越的高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田间的精神绷得更紧,而就在这当口,敌军似乎摸透了城内的情况,开始有小队兵马其他的城门晃悠,哪怕是佯攻都足以带来新一轮的戒备与惶恐。等方田间惊觉他们的打算叫住了箭雨的浪费后,城内的储备显然被消耗了不少。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在他破口大骂的时候,虞玓并没有去阻止,只是在重整旗鼓,在方田间退下来后,他才有些倦怠地说道:“虽然确实是被虚晃一招,可便是你我,也是无法分辨出究竟是否强攻。”
多次的佯攻使得城墙的士兵出于畏惧他们靠近而不断消耗箭矢,可若是放松警惕,孰能知道是否在这些佯攻中什么时候会出现一次真的?
真真假假的心理战玩得可真是不错。
方田间抹了把脸,近日来眉头的紧蹙从未散开,“郎君,刘世昌在此逗留已有点时日,这消息必定已经传了出去。若他为了避免被侯君集与其他两路援军夹攻,必须速战速决。从最近的试探来看,他已经摸透了城内的情况,若他放手一搏,不计代价地强攻……则南安必然沦陷。”
虞玓捋着袖口,那处似是有些缝合的痕迹,但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也掩盖在阴影中,低声说道:“他的耐心快耗尽了。乡亲们都准备好了吗?”他这话不是对方田间说的,而是对身后的程二丁。
程二丁抱拳,“郎君,一应事务已经传了下去,主簿正在协助里正确定人数。”
虞玓颔首,同他说道:“此事由你负责,一旦城破,按照此法护人出去……”
“虞玓!”
主簿方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脸色有些莫测,正是他出声打断了虞玓的话。方田间早就离开去了前线,余下程二丁看着神色不对劲的主簿,下意识地拦在了虞玓的前面。
虞玓抬手拦住了程二丁的举动,对他轻声说道:“不必管我,去做事。”他现在站在城墙底下,再危险能危险到哪儿去?
程二丁蹙眉,看着瘦弱的主簿半晌,才离开了此处。虞玓习武,方元是个大病过的瘦弱文人,倒也是打不过自家郎君的。
这是他放心离开的原因。
墙根下只剩下虞玓和方元对立而站。
虞玓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平静地说道:“你不是在帮忙安排乡亲?”
这个当口过来,总不会是无事。
方元木讷的脸上划过一道异色,“这是一个局,对不对?”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往前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再往前踏了一步,“你更换了西城门,县衙的人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在训练壮丁,这些箭矢□□……还有程二丁在各乡里搜集来的牛,这些准备,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虞玓藏在袖子的手指微动。
方元猜得不错。
这些准备是早早就备下的,自然是一开始就怀着这般心思。而不动南安的百姓……是因为一旦迁走了百姓,这样大的异动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过去。
为了确保刘世昌被引过来,是无法提前撤走百姓的。
方元素日里与虞玓一同做事,对这个冷漠的郎君也有些了解,他没有回答,那便是默认了。他青白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暗红,却是怒到极致,“你拿南安,拿这些百姓当做什么?拿他们当做可以牺牲的人质吗?”他怒斥虞玓,抬起的两指发颤,像是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那个躬身爱民的县尉,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虞玓敛眉,眉间浮现隐约的倦怠,却难以琢磨,一闪即逝,他望着方元,冷冽的嗓音中带着些暗哑的凉意,“方元,我不也在此处?”倒也无需用这种仿若怒斥狗官提前偷跑的态度来说话。
方元一顿,方才情急之下,他确是忘记这点。百姓被困城内,虞玓却也同样如此,插翅难飞。
“你……”
“方元,在你看来,是灭掉刘世昌这个乱臣贼子重要,还是南安这数千户的百姓重要?”虞玓打断了方元的话,慢吞吞地说道。
方元一时语塞,却也愤愤不平,“难道百姓的性命,就如此卑贱如蝼蚁?!”
若虞玓当真这般认为,那只能说这一年多来,是他方元瞎了眼,看错了人!
“当然不。”虞玓摇头,那喃喃的嗓音近乎耳语,“百姓的命数当然重要。刘世昌要引,百姓的安全也要保。”
他道:“你去寻程二丁,如何做,他会告知你。城破之日,如何护送百姓平安出去,还望依着计划一步步来。”
虞玓的语气很平淡,就仿佛这是什么饭后闲谈般淡然自如。
方元定定地看着虞玓,他从不是虚妄愚昧之徒,光从虞玓这句话中,他顿然通身发冷。有些恐惧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他止不住从牙缝里憋住字句来,“疯子。”
若不是疯,若不是狂妄,虞玓如何,又怎能做出这样的剑走偏锋、极端危险的计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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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虞玓一直认为方元有些屈才。
他在南安做一个主簿,当真是有点可惜了。
殊不知他在如此感叹的时候,城外敌营中,刘世昌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可惜了。”
这些时日,刘世昌又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傲气与平静,看着那座已经破旧不堪的城池忍不住啧啧称奇,“他来到此间这么久,居然只当了个小小的县尉,日后以这样的身份死去,倒是真的可惜了。”
徐良从外头进来,同他说道:“主公,一日后强攻南安,务必在日落前把它拿下。”
刘世昌颔首。
他一直不认为南安会是阻碍,这些时日他们已经快消磨光了城内的贮备,就算明日的强攻开始,起初会难熬些,但不可能还会再有前几日那般强劲的箭雨。
虞玓……
他的所有情况都已经被刘世昌一一排查,年少的经历到长成的过往,没有哪个细节被刘世昌所遗漏。
正如之前刘世昌对虞玓的猜测,他果真是不该出现的人。虞世南从来没有所谓的遗留下来的兄长后代,虞玓的出现……扰乱了许多的事情。
他必须死。
刘世昌踱步,别的不说,看在他老乡的身份与太子融洽的关系,无论如何……虞玓都不该活下来。他对亲卫说道:“出去嘱咐一句,明日进城也不可太过肆意。”
“不可太过”与“决不能胡来”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那亲卫登时眼前一亮,掀开营帐就出去了。
徐良说道:“主公此前不是坚持不能扰民?”
刘世昌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先前是如此,可最近憋坏了他们,心中都压着一股气呢。若是不能发泄出来,等南安之后,必定会出乱子。”他的笑意中带着点发冷的味道,“要怪,就只能怪这虞玓太能给我使绊子了。”
他摩挲着随身的佩剑,笑容登时阴冷下来。他已经忍不住要痛饮虞玓的鲜血!
相隔数十里外,九日山。
在寂静的山林中,鸟雀惊飞,马蹄声响。
无数身影穿梭在暗林中,然这般多的人穿行,却没留下除动静外的任何喧嚣,其戒备之森严可见一斑。
…
翌日。
敌袭仿佛就在昨日,黑幕还未扯下,淡薄的日头还没从天际爬升,敌军趁夜色攻城的策略并不是一直管用。
在察觉到这次是真实的袭击后,齐发的箭雨不要命的射击,而顶着这么强硬的扫射,敌军一个个都像是吃了神药一般鼓着劲儿地冲杀,推着云梯的底架冒着箭雨不要命地靠近城墙,在死伤了数十人后,五架云梯终究抵住了坚硬的墙土。
而这一瞬间,形式骤转。
方田间心中一沉。
一旦城墙被云梯靠住,攻城就已经成功了小半。底架稳固的云梯压根不是能轻松推开的东西,而这就相当于给敌军打开了五道源源不断输送士兵的通道。而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守了好些时日,疲惫不堪的壮丁们只能勉强充作守军,一旦与敌军短兵相接,再加上那些神出鬼没的新式武器,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
南安危!
他抓来一个守兵,大喊了一声,“去寻县尉,同他说狼来了!”
那守兵连日在墙头,已经疲惫不堪,听到方田间的命令,也只是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就踉跄着下了城墙,跑向了县衙。
脚下踩出了一沓沓血印。
虞玓正在县衙中,同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说着话,在守兵跑进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掉转了身子出了门去。守兵只在他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却没任何时间多想,沙哑着嗓音对虞玓说道:“县尉,方头儿说狼来了。”
不必开口,守兵出现的时候,虞玓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他合了合眼,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待睁开时又是那个淡漠冷静的模样,“去城北寻程二丁,让他依着计划而行。”虞玓看着这个已经跑了一趟的守兵顿了顿,复说道:“然后你就留着,听从他的吩咐罢。”守兵脑袋已经被连夜的疲惫折腾到浑噩,听完吩咐就冲出了门,也没去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虞玓咬着布条,给手掌缠上了一层层捆紧的束缚。
白霜抱着小姑娘站在走廊的尽头,有些怅然地说道,“郎君定要如此吗?”她好像是猜到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程二丁同她说,他先前是送信去了。
可为谁送信,送了什么信,又是怎么联系的,为何会受伤,又为什么会一去这么久……这些他并没有解释。
程二丁不是不想说,或许是不能说。
于是,白霜隐约猜到了这个秘密。
南安从来都不是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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