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是……
白霜怀里的小姑娘抱着阿娘绣好的小布偶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粉嫩的小脸蛋看得出来被娇养得很好。
虞玓张合了两下手指,温声说道:“白霜姐姐,你不觉得南安的地势很好吗?”
白霜忧郁地看着虞玓,声音有些破碎哽咽,“可也不必,您也不用以自己做饵……”她的眼泪扑簌流下,怀里的小姑娘不知阿娘为何而哭,胖乎乎的小手往她脸上摸去,带着牙牙学语的稚嫩,“不~哭~”
虞玓走过来,手指轻轻勾住小孩的手心,难得温和地软下神色来,“能让一切在此结束,是好事一桩。”
他微弯眉眼,“该高兴才是。”
“倘若敌军猜到了郎君的谋算呢?”白霜忍不住出声问。
虞玓舒展眉眼,手指在小孩嫩嫩的手心挠了挠,也就抽了出来,“猜到,便猜到了吧。”
他道:“猜到了又如何?”
武卒进门,正是依令而行。
白霜怀里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被武卒推着欲要匆匆离开赶往东门,心中却有些许悲凉。当初虞玓同她的一席话,终究在今日得到了验证。这一程路,她能陪着的,从数年前怕就已经结束了。
白霜在出门的那瞬间忍不住回望。
庭院中独自站立的郎君垂眸,正漫不经意地摩挲着佩剑。那神色,那姿态,浑然不在意那灭顶之灾已至。
西门。
摇摇欲坠的城门已然让守军有些失却信心,而墙头上的厮杀酣战令他们无暇分顾,混沌中只知不断抬起落下,赫然是不知时日处境,陷入了苦战中。
虞玓带着几个武卒过来的时候,方田间看起来也浑身狼狈。
高大魁梧的他额头渗血,腰间大片的红色不是他的就是敌人的,干涸的嘴唇撕裂着死皮,眼神中带着鏖战后的狠戾。
与之相比,虞玓这一身显得太干净了些。
虞玓看着战场,心中有些难得的情感,但是还未品尝就已经消失无踪。他同察觉到他到来的方田间说道:“是时候了。”
方田间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早就暗哑的大嗓门重又喊起来。
“搭箭——”
这声号角是方田间花了两个多月反复磨炼塞到他们的耳中去的,一听到这声命令,除开仍然在鏖战无法脱身的将士外,无法遮挡的箭雨再一次落下。仍在云梯上的,临近城墙的,靠近战场的敌军在强劲的攻势下无法前进,而在杀光了墙头的敌人后,这波箭势之凶猛并未停下。
仿佛真的有无穷尽的箭矢在手,在时间漫长得出奇的箭雨中,敌军不得不暂时退却。
只留下五座搭在城墙上的云梯。只是可惜,敌军不会留给他们去出城毁掉的机会。
纵然是方田间这样的汉子,在连轴转的紧绷战役中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软了膝盖,踉跄了两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沙哑着声音对虞玓说道:“这可是咱们最后一波存货了。”
他一直压着,哪怕被袭到墙头也勉力支持,就是依着虞玓的吩咐,给现在留下一个短暂的空缺。
虞玓慢慢地看着城墙上的狼藉,这场战役到现在为止,在方田间的指挥下,出奇的,南安还没有多少人死亡,毕竟直到今日才被袭上墙头。可受伤者比比皆是,放眼望去,甚有残肢血肉散落,狼狈不堪。
敌军只是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不会再来。
虞玓弯腰,把已经倒下的大旗重新捡起来。他看似瘦弱,可那沉重的旗帜在他手中仿若轻如无物,就这么倚靠在他的身侧随风飘摇。
虞玓的眼神扫过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冷冽的嗓音响起,“此战已至结尾,若他们攻入城中,则百姓俱亡。如今尚守在西门的诸位将士,是南安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声音随着风飘开,与这风一般带着飒飒凉意。
“两刻钟后,东门与西门皆会放出疯牛冲阵。西门的骚乱,足以让他们忽视东门。而守在东门的敌军并不多,在疯牛冲阵与些许守军的看护下,当能为百姓留下一条逃离大道。
“然,此法需有人留下断阵。”
敌军在西,自是开东门而走。可西门就必须留人断后。
虞玓道:“现在不愿意留下的,即刻动身赶往东门去,与那处的守兵一同带着百姓离开。
“你们有半盏茶的时间犹豫。”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个守兵喊了一声:“那您呢?”那声音倒也不知是透着怀疑,亦或是无法辨别的复杂纠结。
“我自是留下。”虞玓敛眉,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城在,我在。城破,我亦是与诸位同在。”
未几,零零散散的声音响起来,或沧桑,或沙哑,或带着笑意,或是含着哭腔。
“不走。”
“卑职不走。”
“当然不走——”
此起彼伏,竟成浪潮。
方田间眼角微红,背过身去,躲在虞玓的后面抽了两下。
虞玓眉眼微弯,露出个极浅的笑意,“方田间。”
“在!”
“你是守将,你来吩咐。”
虞玓话罢,人已经踏入那些守兵中去。
内城墙下,是窸窣可闻的驱赶声,哞哞声起此彼伏,耀眼的火光在远处堪堪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二更新get√
*
第二更
第156章
血肉横飞的战事中,砍昏了眼的士兵分不出面孔,但凡是不熟悉的衣服靠近,当即就是劈砍。那些所谓的槍支弹药到了最后打光用尽,便成了最朴素的□□搏斗与刀器相交。
刘世昌杀红了眼,啐了一口血沫,使劲地咬着腮帮子。
他的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勉力护住了刘世昌的安危。而中央的刘世昌,却紧盯着城墙附近那一小块地方。他的衣襟袖口有烧焦的痕迹,戾气在脸上浮现,自言自语地说道:“疯牛阵,好一个疯牛阵,这么多的牲口,攒了不少时间吧……”
这是早就做好了算计。
主动打开城门,先是送出了疯牛阵,旋即就有百个不怕死的壮丁跟随在疯牛后冲杀出来,打的他们一个粗手不及,阵势被冲散得七零八落。就在疯牛踩踏的伤员还未回神,那百来个人又龟缩回去了城门口。而不知怎么回事,那五座云梯在这折返的短短时间中,就冒出了滚滚的浓烟,呛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浩浩荡荡的场面,让西门这大部分的注意都被完全引来,无暇去管顾相隔一些距离的东门。在东门留守的人来回报百姓已经全部离城的时候,虞玓立刻下令要人重新打开西城门。
刘世昌气急败坏,却又隐隐猜到了虞玓的算计。可诚如虞玓所料,就算是刘世昌猜到了又如何?
饵早就抛了出去,就算不想吃,也不得行了。
这城门敞开着,以那百五十的兵力,还能来个瓮中捉鳖不成!纵然烧了云梯又能如何?能从城门走,谁会在乎那云梯?!
巷战算是方田间行的一把好招,就算以零散的兵力,却也把他们死死拖在了城内,可代价是不断缩减的人数。
虞玓一把推开了试图给他抵挡的方田间,反手劈开偷袭的敌军,厉声说道:“不必管我!”上了战场便是兵,此刻他与方田间,与这不到百数的人有何不同!
方田间抹开额头耷下来的血水,嘿嘿笑着说道:“当初殿下可说的是护不住郎君就提头来见。属下觉得现在这脑袋,给了殿下,都好过给了那敌军去领赏。”
虞玓面无表情地矮身躲过暗箭,砍杀了那躲得不够隐蔽的弓箭手,却躲不开冷不丁的子弹。腰腹的剧痛让他的眉头微蹙,刚要赶上去追杀,却看到方田间跟切菜似的一手一个人头,啐了一口说道:“人越来越多了,看来点已经被一一拔除了。”
巷战确实机动灵活,可不论如何,城内的守兵人数太少。在失却了城墙的防守后,要用这区区的人数去与十几倍的敌人对打,也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可他们至今也才拖延了一个多时辰,若是让他们轻松得手,那些百姓怕是走不算远……
虞玓道:“去塔楼。”
“那里现在肯定不少人。”方田间不大赞同。
虞玓摇头说道:“那里地势最好,也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去的人肯定不多。”
方田间立刻猜出他的意思,当即爆出了几句粗口脏言,“郎君,您这是上赶着去送死啊!”
虞玓倦怠地站直了身,淡漠地说道:“和现在难道有差别?”
…
塔楼上,战鼓敲响的时候,刘世昌还以为是幻听。
这小小的南安何尝有战鼓这样的牌面,不过是一个被废弃在塔楼里侧的皮鼓,或许曾经有过沧桑的岁月才得以留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过这样的历史,而敲击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或许是因为是自南安而生的鼓声,一时间也激得那寥寥不足百名守军的气势。
刘世昌怒目圆睁,森冷地说道:“他在那。”
也只可能是他。
通往塔楼的道上,也只得一条单薄的石梯。在台阶底端趴着四五具尸体,是刚才虞玓和方田间的成果,虞玓的脖子上有一道危险的灼烧痕迹,正是避开了一颗险而又险的子弹。他和方田间两人把所有的弓箭和槍都扒拉了下来,他堵着要害处,方田间正兴致勃勃地擂鼓。
方田间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一边擂鼓一边从塔楼观察着城内的情况,这大汉也有些伤感地说道:“这城内死伤,怕是只剩下来几十个了。”
虞玓淡淡地说道:“断后的这批,本来就该是死人。”
他也并无差别。
顶多是因为方田间死守在他身后,给他多挣下来一点生机罢了。可这点生机又有何用?且有他这擂鼓大汉的劲儿,底下聚来的敌人数目越发增多,反倒是给那些散落各处的守军分散了点压力。
虞玓敛眉,随手撒开两支已经射空的槍,对身后仿佛在盯梢的方田间说道:“人齐了。”这塔楼是依附在墙头的一隅,方田间堵住了墙头的口,楼梯那口自然是虞玓的活计。只是现在他们濒临弹尽箭绝,也颇有种危在旦夕的紧迫感。
刘世昌摆了摆手,如潮水般的人涌了过去。这点纠缠他不放在眼里,可这种戏耍让他厌恶。虞玓既要拖延为那些民众寻求一条活路,他也成全他!
只在之后,定要千倍百倍地在虞玓身上讨回来!
以报今日之辱。
…
窄小的山道穿梭过后,骑行的队伍凌然严肃,唯独有一人一马逆行而归。在队伍中间稍作停下,“前方探子回报,南安方向已有动静。”
为首将领拽住缰绳,这连日的雨势还是让他们落后了些许!他的浓眉紧蹙,厉声下令,让全体加速前进,勿要管顾其他。
“诺!程将军!”
披星戴月前行的队伍想来是有些倦怠,可将士们还是神采奕奕,薄薄的雨雾落在盔甲上,不过是小小的阻碍。溅落的泥块四处翻滚,不敌那快速掠过的身影。只余下这最后短短十几里的行程,这只精悍的队伍并不放在眼中,在全体加速的前提下,待他们扑至南安之时,仍能听到喧哗厮杀的声响。
…
“时间到了。”
方田间听到虞玓好似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咔。
咔。
咔。
尽管相距甚远,他似乎还是听到了微弱的三声响动。
“你到底还做了几手安排?”事到如今,方田间已经懒得去问他的动机,只不过是在倦怠中还忍不住问上一问,同时在心里腹诽道:不知太子殿下是否知道他这位看护着的臣下,究竟是有多少百结心肠,数都数不过来啊!
虞玓丢下手里失却弹药的槍,看着已经逐渐堆楼梯的敌军,抽空回了一句:“城门拉伸的转轴在哪儿,你是知晓的吧?”
西门,早在月前就借着陈旧的说法置换成了可推开,却也能依靠锁链拉回的装置。原是需要四五个壮汉才能死活拉回来的城门,现下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虞玓看了眼墙头上且战且退,已经聚在塔楼的寥寥数人,皆是带伤半残。
他舔了舔沾染血腥的唇,头也不回地对方田间说道:“带着他们同去,就算我死了也不可回头!”如此难得的,他的眼中透着戾色,“必须把他们困死在此处。”
方田间心惊,在虞玓的驱使下带人藏入了墙体内部。
那转轴,自然在隐蔽之处,方田间算是亲眼盯着实施了一半,自然知道在何处。待他们的身影在暗门消失后,虞玓搭弓射箭,把最后一支箭矢射空。
一直留待最后的箭矢仿佛有着奇特的效用,攀升至高空后猛然发出炸开的响动。
墙壁下的刘世昌猛然一惊,有种他不知所以然的瑟缩爬到他的后脑,惊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不由得握住了手中的槍,正冷下脸的时候,却听到墙上一片哗然。
他眯着眼望向喧闹处,但见一身披薄甲的狼狈人影被押解下来。
刘世昌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不由得畅快大笑,在左右庇护下迎上前去,好整以暇地观赏着阶下囚的模样,哪怕四处还有微弱的厮打声,却丝毫挡不住他现下愉悦的情绪:“虞玓啊虞玓,任你再有心计又如何?这区区一道城墙与几百守军,不亚于螳臂当车!”
虞玓双手被紧缚在身后,被士兵用力推倒在地,默然不语,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一声不吭,刘世昌却不乐意了。与他而言,捉住了虞玓,算得上是此行的终结。他示意副官去处置了那些杂鱼,这才阴阳怪气地对虞玓说道:“为了城内的百姓留守到现在?你倒是忒个多情。”他揪着虞玓的领子把他扯起来,槍抵在他的额头。
“上一次,你套了甲?血包可真好用呀。就不知道我这回射穿你的脑子,亲眼看着脑浆涌出来,到那时……你会不会再给我来个返魂?”
刘世昌阴森森地盯着虞玓。
“轰隆——”
乍然响起的巨声让刘世昌的头扭得跟要抽筋了似的,可这也赖不住他。
他们这一群挤在城墙底下,距离那宽大城门的距离实在是太近。那本来应当是被推开的城门不知何故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竟然是一点点被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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