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青回过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在某处不经意的盯了一眼又很快晃过。他佯作抱怨,嘟唇道,“你躲什么?”
雪照的目光比身体闪的还快,有些冷淡的道:“离我远些。”
钟天青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犯痒痒,问道:“为何要离你远些?”
他追着雪照坐在火堆前,凑上来道:“你当年上我的时候也没让我离你远些……”
一句孟浪话出口,他立刻咬舌似的闭了嘴。
火光映地人微醺似的,他直戳戳停在雪照肩膀下,一个近的有些逾越的距离。
雪照只需略低头便能亲到他。
雪照烦不胜烦似的,挥手顶着他肩,将他推开,那是一个保护自己的动作。
钟天青顺势坐直,他摸了摸鼻子,温暖的火光让这漆黑的山洞浮着淡淡的暧昧。
俩人都没说话,也没人深究那山壁上的图案了,或许是猎人留宿山野时留下的痕迹,又或许是什么僧道在这里修炼过——有什么要紧的呢。
钟天青静坐了一阵,脸上不自觉又露出了淡淡地微笑,——或许是火光暖热地让人幸福吧。
光影闪烁里,他伸手摸向自己怀里,那里藏着两个小包裹,一个略大些,白色油布纸包着,是昨夜揣进怀里的一小块红薯。另一个很小,红色油布纸包着,略有旧痕,已在怀中深藏了一段时间。
他的手在两个小包裹上来回摩挲游移,过了一会儿,捏住大的白包裹,揭开油纸,举着那块小红薯,笑道:“殿下,要不要吃点?你那些手下从山下上来,若是路不好走,怕要到晚上了。”
红薯十分秀气,只有成人手掌一般大小,被他掰成两半,更是小的可怜,不足成年人三口吃的。
雪照瞥了一眼,正过脸,“我不吃。”
钟天青还是将红薯掰成两半,看了看,将圆润饱满的那一半留下,捡着尖头那端吃了。
鼓着腮帮子咀嚼时,他莫名觉得身边的人似乎不那么气了。
殿下心,海底针。
钟天青三两口塞完红薯,手撑着后腰向下蹭了蹭,那里不停渗血,他自觉自己这反派最后怕是要死于虚亏。
雪照的目光从他身上略过,停留在火焰上。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可以封住穴道。”
钟天青一听他开口,心里就痒痒,仗着死期将至,非要去惹他不可,虚弱的说:“内力不足,封不动。”
他转过身,露出褴褛军衣下伤痕累累的背部,漂亮流畅的肩头,在半明半灭的火光里服帖的伏倒,“要不殿下赏脸,替我封住?”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钟天青等够了,正要笑着圆场,忽然,那人从后面轻轻地贴近了他。
闻到那气息时,钟天青便如害怕般起了一身白毛汗。待两只微温的手按住他的后背,一股巨大的麻意从脊梁骨闪击全身,他控制不住的后背一抖,怕冷一般。
真是丢人极了,钟天青恨不得把脸塞进地里。
身后那人不知发什么呆,注视他的后背,许久没有动作。
钟天青没有回头,他在黑暗里低着头,后背格外敏感,身后人的目光仿佛有了实质,从他身后掠过,单是想象那人的目光此刻正注视他,他情不自禁,从脊椎骨到肌肉浑身一抖动,然后停不下来似的,又是一抖。
钟天青实在是忍无可忍,豁然抬起身,努力犀利地对上雪照的目光。
他抱肩的手臂细微的颤动,却发现雪照的面色也十分复杂,他看不懂了。
只得尴尬的调侃他:“殿下?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这身伤可是拜你所赐。”
雪照依然是那种又烦又气的模样,撇开了脸。
钟天青很不怕死的:“怎么?心疼我啊?”
雪照没理他。
钟天青又道:“心疼我还要杀我?”
雪照依旧没理他。
钟天青晃着脑袋,“殿下,等咱们出去还杀不杀我啦。”
“杀。”雪照利落地道,仿佛回答出惯性一般。
“也不必答得这么快。”钟天青笑了笑,袖子底下攥住手心,没再晃脑袋。
靠着石头半躺了一会,他忽然扬手抛向雪照一物,雪照瞬间抓住那物,打开手心,竟然是半块冷了的红薯。
钟天青啧了一声,望着空中,“咱俩凑一起怎么总是吃红薯?凑合点吧,免得手下还没来,先把自己饿晕了。”
雪照看了看手里,这次倒是没犟,挺乖的,慢慢咬了起来。
红薯圆圆的,是甜的、饱满的那一端,被留了下来,雪照垂眸,他进食时总是很安静。
说杀他的时候说的理直气壮,不假思索,吃起东西来也不客气,钟天青撑着下巴瞧他,在他旁边晃悠,“殿下,好吃吗?我自己烤的,杀了我可就吃不着了。”
“……”
“殿下,我背好看吗,杀了我可就看不着了。”
“…………”
钟天青晃到雪照眼前,鬼使神差的,“抱我一下吧,杀了我可就抱不着了。”
他脸颊染上不明显地,醉酒似的微红,微微垂着眼,目光落下处,是漂亮的肩头。
雪照怔了一瞬,他的嘴唇忽然被另一柔软湿润的嘴唇含住。
第17章
只片刻,那人便放开他的唇,向一旁闪躲。
他身受重伤,几乎半残,这一闪躲着实称不上迅捷,只是吃力笨拙地闪开,怕被打。
雪照本能的挥出一掌——没打着。
钟天青拖着残躯,使劲往远处躲,笑道:“别生气,别生气,命给你了,我收你点利息还不行么。”
雪照坐在原地,闷了一会儿,“钟将军谦虚了,人都说你九条命,两军对抗,栽了无数次,不是照样安然无恙。”
他次次对他喊打喊杀,哪次不是功亏一篑?
钟天青笑嘻嘻地:“也许我这次运气耗尽了呢。”
柴堆噼里啪啦的燃烧,他含笑望着摇曳的火苗,没再说话。
没撑多久,钟天青身虚血亏,靠着冰凉的石壁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了个哈气,只觉一觉酣眠。
忽而他顿住,眼前柴已烧出一堆灰烬,他问默默坐在另一边的雪照:“我睡了多久?”
雪照扫了他一眼,淡声道:“至少六七个时辰。”
钟天青扬眉:“你那些手下还没来?”
雪照拨弄着柴堆,“且洞外没有丝毫响动。”
钟天青奇怪:“不应该啊。”他侧头道:“他们不会遇到最坏的情形吧——若山路坍塌的厉害,他们没法顺着山路寻找,不知我们在哪处山洞?”
何止,可能他们外面只是一处光溜溜的山壁,只是一块没有任何标记的山的一部分,没有路线引领,他们被吞进了山里。
雪照轻轻皱着眉头,想来他早已想到。
钟天青注视他,笑道:“没事,我这还有吃的呢,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咱们。”他把怀里另一个红包裹抛了抛,笑得意味深长,“殿下,你可别来抢啊。”
雪照觉得他笑不像好笑,话不像好话,没理他。
第二日,两人枯坐柴前等救兵。
第三日,雪照在被堵住的洞口前徘徊。
第四日,雪照又坐回原地,两人寂静无语。
钟天青劝他,“着什么急呢,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堂堂殿下,他们还能忘了你不成?”
雪照淡淡道:“我自是不担心这个,只是没了我,军队无首,怕他们此刻的胜势难保。”
钟天青道:“行行行,知道你是云光军的主心骨,百姓的精气神……”不过这话提醒了他,他道:“说不得我们辟邪这次真的抓住时机,翻转局面,跟你对峙索要我,那……”
我还能跟你再耗几年,这句话他咽了下去。
雪照道:“你想的倒美。”
钟天青笑了笑,洞里阴寒,他将柴堆向雪照那边拨了拨,一边道:“不管是你直接杀了我,还是咱们再接着耗下去,殿下,”他抬眼,“你不累么?这么安静的山洞,这么暖和的柴火,咱们歇歇脚不行吗。”
雪照怔了一下,才缓声道:“天下不宁,哪有心歇。就算歇也不该和你……”他话没说完便止住。
只因钟天青扶着腰,捡起远处的燃烧的柴想放到他近处,探出身子向他那边伸手时,忽然新伤叠旧伤的腰没撑住,猛地一下软倒。
软倒处离雪照尚有距离,但雪照话未说完,说时迟那时快地扑了过去,将他抱了满怀。
山洞漆黑又寂静,柴火燃烧的声音响的很沉默。
钟天青闭了闭眼睛,他发懒,赖在那怀抱里不肯起来。意外的是,那人也没推他。
钟天青仰头,含笑道:“殿下,你看这样多好,我忽然不想出山洞了,让救你的人晚些到吧。”
雪照将他慢慢扶正了,声音里的冷淡冷硬消退,只含混地批评他:“……胡闹。”
钟天青听了这不硬不软的话,毫不在意,反而还有些轻飘飘,他休息一会儿便坐不住,将柴火作火把,满山洞溜达。
走过雪照前日停留过的山壁时,他停下脚步,接着火光照耀,终于看清了那些图案。
他的背影直挺挺没动,雪照发现后,向他那边道:“怎么了?”
钟天青笑着回头,“没事。”他走到火堆前,伸手烤火,随意道:“这山洞或许是姑射族人栖身之处。”
雪照何等敏锐,立刻道:“是石壁上画了什么?”
钟天青笑着胡诌,“都是些吃饭打猎,日常起居之流,只是看那穿戴举止很像。”
这山洞哪怕住过神仙也与他们无关,故雪照没有细究。
夜里,两人靠着柴堆皆闭眼睡去,雪照感到一个暖热的东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空气与山壁的冷气蒸腾,只依靠那柴堆的热似乎总是不太够,那个东西摩擦他的胸膛、脖颈,他也无意识地、缓缓地用脸颊轻蹭它、爱抚它。
在寒冷中,□□寻找□□,似乎是本能。
也格外让人沉溺。
雪照缓缓睁开眼睑,他低头,正好望见一张清俊的脸,沉沉闭着眼睫,乖巧的窝在他怀里。
这样的钟天青他从未见过。
停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极其轻缓地将他推到冷硬的石壁上,离开他那边已被暖地极舒适的胸膛。
柴堆继续燃烧,火光半明半灭处,钟天青背靠着石壁,在黑夜里,轻轻睁开了眼,那双眼早已清醒。他半寐着,眼底不知翻卷着什么波涛。
两个在山洞中靠着缝隙里的天光还能勉强分辨日夜,时间长了,也不在意了,困了便是夜,醒来便是晨。
钟天青醒来,伸着懒腰,向雪照道:“早啊。”
雪照道:“也不早了,你昨夜早早睡了,怎地现在才醒,足有□□个时辰了。”
钟天青随口骗他,“重伤在身,我也没法子,虚弱。”
他靠在石壁上,看雪照素白的衣衫散落满身,低头整理柴堆,只留下一个平静的、没有敌意的侧脸。
他看了许久许久,忽然轻声道:“好几日不进食了,你饿么。”
雪照忙碌中瞧他一眼,“你饿了?”
钟天青舔了舔干渴的上颚,“嗯……怀里还有两个小果子,你吃不吃?”
雪照扫了一眼,那果子长得眼熟,他道:“不用了。”
钟天青看着那果子,慢慢收回手去,他低头,一层又一层将那红纸剥开。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雪照立刻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钟天青斜倚着石壁,挪到近处,当着他的面,慢慢啃噬这个小小的、殷红的果子。“熟悉么?”
雪照被骤然放大的容颜看的顶不住,他避开脸,几乎忘了自己说什么,过了一刻,他才道:“似乎在哪闻过。”
钟天青登徒子似的笑了笑,雪白的牙齿碾磨果肉。
直到雪照猛地回头,一把将他手里的果子打飞。
雪照又惊又怒,“这是欲仙果?你知道不知道?”
钟天青还是笑。
雪照略侧头,“你知道?!”
“你……”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钟天青挥挥手,无所谓地道:“我饿嘛,饿死也是死,吃了这果子却不一定,而且……这不,还有你嘛。”
雪照一副‘你又戏弄我’的模样,气道:“我不会救你的!”
钟天青没骨头一样斜躺着,“那我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对了,”他笑笑,“你方才是不是也闻了香味?”
闻了欲仙果的香味,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雪照置若罔闻,老和尚一般运气打坐。
这一日过得极慢,雪照闭着眼睛,耳朵却格外灵敏,脑海中比肉眼张开时看到的画面还要让人烦躁。
钟天青顺着石壁滑下的声音,蜷缩在细柴和衣服里的声音,碾磨忍耐的声音,叹息的声音。
“能给我拿点水吗。”第二日,钟天青开口打断了雪照的凝思,他的声音与平时有奇妙的不同,软而沙。
雪照睁开了眼,他没特意看钟天青,他知道……钟天青此时已无法自行取水喝了。
其实,一条细弱的溪流就在五六步之外。
雪照沉默着掬了一捧水。
钟天青垂着眼睑,似病非病的模样,从一堆衣服中挣扎着探起身,努力够他手里的水。
手哪里是能掬水的东西,从缝隙里,从细微的颤动里,洋洋洒洒流了许多在钟天青的身上,胸膛上,要敞不敞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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