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的注意全然放在钟棠与李避之身上,冷不防便被那金鸟冲翻在地,这才大力挣扎起来。
一金一黑两只巨鸟在暗林的树枝间,争斗厮打,展开的翅膀肆意掀翻周遭的高树,扬起了黑羽与泥土。
乌啼原本就受伤,体力渐渐不支,渐渐落于下风。
最后一声夏雷轰响而过,之后便是天光乍破。
浅金色的大鸟,舒展开翅膀,每一根羽毛,仿佛都映着阳光,它的利爪穿透了乌啼的身体,尖锐的鸟喙啄穿了乌啼的头。
乌啼终于没了动静,他的身体重新变回到黑鸟的模样,最后一次,轰然落于巨树之上,这课百年前便该倒下的巨树,终于随着乌啼,没入层层黑羽之中。
周遭的雀鸟纷纷惊起,只是这一次,他们没了乌啼的指挥,一只只茫然地不知所措。
少数已然生出灵智的鸟,发出了欢悦的声音,他们围绕在倒塌的巨树与乌啼的尸体旁,展翅欢畅。
羽娘与妹妹止不住的流着眼泪,而金色的大鸟也缓缓落下,随着光芒隐去,化为了人形。
这个人,他们并不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
凉也要凉的有尊严!
————某冻鸭
第14章 山庄羽影(完)
青屏山庄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喜事。
蒋员外多少年未这般高兴了,乐呵呵的换上了新衣裳,一大早便坐在正厅之中,与上门贺喜的旧友寒暄谈乐。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娥。[1]
铜镜前,羽娘在小萱小娴等丫头的服侍下,终是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将一只只展翅的金雀钗,插入乌黑的发髻中。
“姐姐,喜婆说时辰到了,催你上花轿呢。”白雀化成的女孩今日被打扮成了喜娃娃,拽着羽娘的手,笑得开心极了。
“好,那……我们走吧。”羽娘起身,绣金镶宝的红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小丫头们分列两边,在她通往花轿的路上,洒下层层红花。
迎亲的爆竹声响起,山庄上下更加热闹了。
蒋玉彬站在堂前,焦急而又紧张地,看着那大红的花轿,终于在他的视线中,缓缓而来……
与喜气洋洋的正堂相比,东院外竹林掩映的假山小亭中,便要清闲得多。
沸水将新茶煮开了几回,清香之气倒是出来了,可惜茶水也尽废了。
钟棠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从盘里掰了些酥皮渣,喂给黄狸儿,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蒋家办这样大的喜事,三少爷当真要在这里喝一天的茶?”
“喜不喜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蒋玉风打着扇子,脸上的笑意也未至眼底:“再者,又不是我一人未去,我那大哥如今还气的在房中砸东西呢。”
钟棠闻言,也笑了起来,转而他敛眸问道:“说起来,我倒是想知道,这一次你为什么放过了蒋家?”
蒋玉风沉默了片刻,扇子却依旧悠悠地摇着,几个穿着红衫的小丫头匆匆自假山下跑过,他才终于说道:“他吃我子嗣,毁我巢穴,我也想让他断子绝孙。”
“但是姻缘情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况且,就当让他了结夙愿吧……”
钟棠手上一顿,黄狸儿轻轻地喵呜几声,终于咬到了酥皮饼,使劲用脑袋供着他的手心。
半晌后,他才又勾起唇角,亲自为蒋玉风端了杯茶水,感叹道:“说来,这次倒要多谢你的引荐,让我来这边赚了不少赏钱。”
“不说这个,”蒋玉风啪的收起了折扇,将茶盏放到一旁,而后问道:“那位李道长,就是你要找的老相好?”
钟棠坦然地点点头,撩起朱袖托着下巴,口中说得慵懒:“是呀,就是他。”
“那模样倒是生得不错,难为你找了他三年,只可惜……”蒋玉风叹了口气,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只可惜,是金乌观的人。”
钟棠垂下目光,小亭中弥漫着水汽与茶香,他仍旧笑着:“说起来也是巧了,来临安城后,我寻了他那么久都没寻到,偏来你这里一趟,就遇到了。”
蒋玉风没有说话,钟棠乍然抬眼望向他,定定地说道:“当真是这么巧吗?”
“你们有缘,自然就会相见,”蒋玉风将手中微凉的茶水泼进了竹林,随意道。
“不过,钟棠,”蒋玉风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敲着折扇:“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与金乌观的人走得太近。”
“为何?”钟棠其实心中已然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少见的,蒋玉风十分干脆地说道。
钟棠渐渐收起了笑容,蒋玉风索性托盘而出:“你乍入临安,或还未深知这太渊与金乌二观之争。表面看来确实和睦,可私下早已是不死不休了。”
“当年,我失子失巢,恨意妄生,险些落入歧途。是太渊观的奉空真人引我化形,并将我送入蒋家。”
“所以,你站定了太渊。”钟棠将吃得滚圆的黄狸儿,抱进怀里,也直接问了出来。
“是。”
“那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巧合?”绕了一圈后,钟棠再次回到了那个问题。而这次,蒋玉风却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
“引我与李避之同到青屏山庄,是太渊观的意思,”钟棠站起身来,手指拨弄起腰间的金铃,淡淡地说道:“而让我远离金乌观的人,则是你作为朋友的私心,我说的对不对?”
蒋玉彬一愣,随即摇头苦笑道:“是,我早该知道,你能看穿的。”
“说到底,我们都是妖,我们才是同类,自三年前相识起,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我也一直有把你当朋友,”钟棠叹了口气,这青屏山庄中的秘密,都已经揭开了,可他却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困扰:“太渊观的人为什么要我与李避之见面?”
蒋玉风走到他的身边,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会是件好事。”
“对你,对那位李道长……所以,钟棠,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你也说过,”钟棠转过身,重复着刚刚蒋玉风的话:“姻缘情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他的目光放远,看着假山下随风而动的竿竿翠竹,茫然而又认真:“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或许重要,或许寻常,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
“但是这个人,不行。”
“自我醒来,那一刻起,便知道我要去找他,多久多远都要找。”钟棠伸手,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忘记了他,却又把他留在了这里。”
蒋玉风望着钟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钟棠却又笑了,涩涩的:“所以,抱歉……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方才,”良久之后,蒋玉风才说道:“方才我往这边走时,正巧碰到了你那位李道长,他收拾好行囊已然要出山庄了。”
“你这会去赶,说不得还能追上他同路。”
钟棠眨眨眼,怀中的黄狸儿已经率先跳到了地上,喵呜地拽着他的衣角。
钟棠终于畅快地笑了,伸手拍拍蒋玉风的肩膀,未等他说话,便拎着黄狸儿,步履轻快地走下了假山,朱色的衣摆随风而扬。
临安城东的官道上,张顺子一脸不情愿地赶着马车,嘴里嘟嘟囔囔道:“好容易来这一趟,掌柜的你连杯喜酒都不让我喝。”
钟棠任由张顺子抱怨,自己则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直到远远地看到了那暗青色的身影,才挑唇说道:“想喝喜酒?你若是能把车赶得快些,说不定再过段日子,便能喝上更好的。”
“更好的?”张顺子撇撇嘴,不屑道:“有哪家人的喜事,能比这蒋家办得更排场,请得酒更好?”
钟棠托着下巴,望着那暗青色的背影,蓄意眯起了双眼:“我的呀……”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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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竹梢,喜乐暂歇,热闹了一天的青屏山庄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老管家揉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深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可心里头到底还是高兴的。
二少爷终于娶妻了,员外老爷的心病,终于可以放放了。
这么想着,他又撑起笑来,穿过杯盘狼藉的宴厅,走入到正堂之中。
蒋员外还坐在那里,自从白日里看蒋玉彬与羽娘拜过堂后,他便没有离开过。
“老爷,夜深了,您该回去歇息了。”宋老管家缓缓地走到蒋员外身边,见他靠在小桌上,撑着头,只当是睡着了,于是便轻拍几下蒋员外的肩膀,想要将他唤醒。
可就是这么轻轻地一拍,蒋员外的身体,却徒然垮了下去——
宋老管家慌忙去扶,却发现蒋员外早已没了气息,只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三十年来愧未消,一朝了愿寿正终。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杨师道的《初宵看婚》
蒋员外不是老三杀的
关于小妖精与老三之前是怎么认识的,后面会说的,这个故事只是起了个头~
另外坚持1v1,小妖精的心里只有李崽儿的,他俩只是朋友
第15章 金银怨偶(一)
大崇的临安城,已经浸在太平的繁华梦中,太久了。
它像是朵玉盆中的玛瑙牡丹,不分昼夜阴晴,永远那样热热闹闹得盛绽着,每一片花瓣,每一条街巷,都簇拥着宝马香车,罗绮玉带。
皇城乾正门之外,东西两条大街并延而行,一为重德,一为逐玄。而那两座皇家御点之观,金乌与太渊,便分落于两街之上。
大崇尚道,而道却又不脱于民,故而这两座道观旁的街巷,非但没有清高难近,反而店铺林立,自四方而来的商贩,常熙攘地汇聚于此,伴着那喧嚣的鼓瑟之声,令人沉醉不知何年。
钟棠的五味斋,就开在这重德街上,与金乌观相距也就百步多。后来钟棠自己也暗笑过,到底是缘分始然,这样近的距离,便是没有青屏山庄那趟,他与李避之相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杏仁酥上喽--”
“山药糕您稍等。”
“刚出笼的乳酪子……”
钟棠靠在高大的柜台之后,偶尔扬起头来,看着铺子中挨挨挤挤的客人,他这掌柜的当得也清闲,除了每日限定的几种点心需他亲制外,其余的便干脆都交给了店伙计。
而他自己则躲在柜台后面,或是拨弄算盘,或是修剪兰草,还能听听往来客人们的闲谈。
当真是悠闲岁月不嫌长。
“赵老哥,你可知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大事?今早我瞅着怎么连城防卫都上街了。”
钟棠闻言,不禁抬头望那边凑凑,也想听听可有什么新鲜事。
“哟,你这还不知道呢?十月初九,西隶送来的联姻公主,就要入城了。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出岔子。”
联姻——钟棠却又兴趣缺缺了,他低下头来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剪着兰花的叶子。却不防面前的柜台,被人轻扣了三下。
钟棠一抬头,瞧见双浅碧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得跟黄狸儿有得比。而眼眸的主人,此刻正笑眯眯地跟他打着招呼:“钟掌柜,我又来啦。”
这大约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肤色偏白不似大崇人,但头发却又是乌黑的,也不全是西边异族的模样。
钟棠见了他,也托着下巴笑了笑,朱色的袖摆就铺散在柜台桌面上:“又来给你家主子订糕饼?”
少年用力点点头,将一只小笺并些许定钱送到钟棠面前:“所订的花样,数量都写好了,这月廿三来取一批,下月初八取剩下的。”
钟棠垂眸往那小笺上扫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临安城里数着你主子的生意最好做,我记下了,你只管到那天遣人来取就是了。”
“那便麻烦钟掌柜了。”别看少年岁数不大,办事却很是妥帖的,钟棠与他也颇能说得上话。两人随意地聊着,直到少年因着府上有急事,才匆匆地离开了。
少年走后,钟棠又无趣地趴回到柜后,有意无意继续听着那两个客人聊天。
“西隶公主进京,咱们临安有钱的人家里头,也跟着时兴起那边的物件,连带着西来的商贩,也赚了大钱。我前几日听在户部王大人家做工的侄子说,他家便刚入了尊金衣女偶,不到一尺长,就值这个数。”
“哎呦,到底是有钱人家……”
“——赵老,您的桂花酥。”这时候,张顺子将新出笼的点心推了出来,那二人各自得了,便从铺子里走了出去。
还是没什么新奇传闻,钟棠兰草也剪够了,随意地抬头往外头看看,却正瞧着两个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年,进了铺子里
“两位--”
“两位小道长看看想吃什么,桂花酥杏仁酪子都是刚出来的,还热着呢,若要玫瑰饼海棠糕,便需再等个片刻。”
张顺子正要迎上去招呼,冷不防却被钟棠抢了先,他拨弄着腰间的金铃,笑盈盈地看着那两个小道士,直将他们看红了脸。
“要,要桂花酥就好。”个子矮些的那个,话都说不溜妥了,连看都不敢多看钟棠一眼。
刚说出口就被旁边高个的暗捣一下,那高个硬是梗着脖子,跟钟棠说道:“要海棠糕,我们等着就是。”
钟棠又一勾唇,眼眸流转间,说道:“好说好说,这海棠糕确实要尝一尝的。你们观中的那位……李避之,李道长,便很是喜欢。”
“李避之师叔!他也喜欢吃这个?!”矮个的小道士惊呼一声,眼睛变得锃亮,像是发觉了了不得的事。
钟棠却只看死平淡地点点头:“是呀,他亲口承认说,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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