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罗铮咬牙住了口,说不出话来。
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赫连倾立刻便懂了。
他们是怎么在庙中找到的他,又是如何定了来觅云坞的计划,这一路上他是靠什么保住的性命,唐逸早已与他说过。
这些时日对罗铮有多残忍,赫连倾不敢细想。
莫说唐逸,罗铮的心病怕是连医仙也无能为力。
赫连倾定了定心神,柔声接道:“躺在你身边。”
罗铮压抑着呼吸,看着赫连倾的眼神颤了颤。
“手。”赫连倾道。
罗铮把左手伸了出来,不自觉地往手心看了一眼。
赫连倾也伸出手来,他的手腕重新包扎过,带着浓浓的药味,手指自然地微曲着。他将右手轻轻搭在了罗铮手心里。
罗铮的身体瞬间紧绷了一下,他小心地捧着赫连倾的手,眼神里都是惊慌。
“别动,躺好。”赫连倾道。
“庄主不要乱动。”罗铮反倒嘱咐了回来,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赫连倾的手腕。
“你不动我就不会动。”赫连倾笑道。
“属下手心要出汗了。”罗铮一字一字小声道。
“我的手指还不够凉吗?”赫连倾的手向来温度偏低,现下受了伤血流不畅,愈发显得凉了,相比之下罗铮的手既干燥又暖和。
“凉,”罗铮想了想,也胡诌道,“属下出的是冷汗。”
赫连倾愣住,与罗铮对视片刻,两人一齐笑出了声。
“学会胡说八道了?”赫连倾问。
罗铮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看向赫连倾的手。
赫连倾看着他的脸色,唤他:“罗铮,累么?”
“不累。”罗铮毫不犹豫。
“脸色不好,可要医仙看看?”
“属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罗铮眨了眨眼,“庄主莫要担心。”
不眠不休,没有伤又能撑多久?赫连倾没作声,看着罗铮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罗铮的表情显然是动了脑子在想办法回复他。
赫连倾甚至来不及感慨自己的暗卫为何会有这一眼就被人看透心思的单纯,便听罗铮道:“方才唐逸塞给属下一颗丹药,说是补益肺腑辅疗内伤的。”
“吃了吗?”赫连倾状若不知情。
“嗯。”罗铮回道,“这岛上很多药材属下都未见过,张弛他们每日帮着医仙采药制药、看顾药田,忙得不可开交。属下听他们说,后山有片林子,被医仙嫁接了各式药材,有的不过刚出芽,有的已然结果,景象奇特有趣。待庄主再好一些,属下陪庄主一起去看看,可好?”
“好。”赫连倾温和笑笑,接道,“这岛上更好看的,是日出。”
罗铮的眼睛越眨越慢,他努力瞠了瞠双目,头脑却越发混沌了。安静了片刻,他才回道:“那便一起去看日出,可好?”
“好。”赫连倾凑上前,在罗铮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罗铮闭上了眼睛,在那轻薄嘴唇离开的下一刻,又强撑着睁开看向赫连倾。
赫连倾便又落下一吻。
眼皮沉重,罗铮勉力挣扎却似乎一动也不能动。意识抽离前,在一片黑暗中,鲜血、匕首、破碎的平安符、轰然推开的棺盖,躺在棺中的人……
罗铮原本压抑的呼吸猛地慌乱起来。
“罗铮?”赫连倾施力压了压罗铮的手心。
罗铮手心一收,右手也覆了过来,他两手轻轻交叠捧住了赫连倾的手。
“属下在。”
“罗铮,听得到我吗?”赫连倾声音越发低沉轻缓。
“庄主!”罗铮紧闭双眼,声线飘忽。
“听得到吗?”赫连倾又问。
“听得到。”罗铮老实回答。
赫连倾笑了笑,继续问他:“你是年初入山庄的,我不记得当时情景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罗铮道。
“那天我是什么样子?”
黑暗中令人窒息的画面霎时被一片冬日暖阳冲散,罗铮缓了口气,回道:“庄主穿着白衣,在花厅喝茶。”
“白衣上可有图案?”
“有,绣着卷云仙鹤。”罗铮语速很慢,边说边弯了弯嘴角。
原来是那件,赫连倾也笑了,又问:“花厅开的什么花?”
“佛焰兰和……”罗铮蹙着眉,停了下来。
“罗铮?”赫连倾见他蹙眉,便又担心起来。
“属下不认识的花。”
原来是被花名难住了,赫连倾失笑。
“我与你说话了吗?”
“没有。”
赫连倾点了点头,那时他连罗铮的名字也未在意,自然不会与他说些什么。
罗铮的呼吸越发绵长,赫连倾逐渐放下心来,但还是问着:“那时你怕我吗?”
“怕。”
赫连倾正笑着,便又听罗铮道:“不是很怕。”
“是吗?为何不怕?”赫连倾竟好奇起来。
“因为庄主与他们说的不同。”
“有何不同?”
“他们说……”
话未说完,罗铮睡着了。
赫连倾看着他渐渐舒展了眉头,心里又酸又软。
“睡吧罗铮,好好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失败,下章完结,略略略---
感谢在2020-06-28 23:47:15~2020-07-19 15:1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忍不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衷情
深秋日落得早,眨眼间天便黑了。
唐逸知道罗铮吃了药很快便会睡着,却不确定那药效在罗铮身上能发挥多久,若是中途醒了,怕是要搅得那位也睡不成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师父商量下解决之法,起码要有可长期服用又不那么伤身的药才好。
老医仙听后摇了头:“是药三分毒,你给他的安神药虽柔和,却并非长久之计。”
唐逸点了点头,一时间无甚想法。
医仙奇道:“你怎的突然在意起罗铮来了?”
唐逸不置可否:“庄主很担心。”
自己的徒弟到底是没有那医者父母心,医仙看了他一眼,接道:“小赫连聪明得很,这事需要时间,让他自己解决吧。”
唐逸只好点头,不再操心。
“聪明得很”的赫连庄主此刻也未想出解决之法。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屋内几盏烛灯早已慢慢燃尽,只剩一支残烛还摇曳着火光。
罗铮静静睡着,仍是两手捧着赫连倾右手的姿势,未曾动过。
屋内越发暗了,赫连倾又看了罗铮一眼,才躺平身子望向帐顶,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耳边是罗铮平缓的呼吸,他闭了闭眼放下心来,渐渐也生了困意。
赫连倾很清楚,他的心脉之伤也好,断筋之伤也罢,即便治好也无法恢复如初。如此,便说不准那固执的人要自责到什么时候了。
思绪纷扰,赫连倾蹙着眉闭上了眼睛。
仿佛睡着了片刻,又仿佛只是一倏忽,急促的呼吸声突然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赫连倾睁眼看去,却见罗铮已是满脸冷汗。
“罗铮?”赫连倾轻唤了一声。
罗铮皱着眉,紧紧攥住赫连倾的右手,然后一把搂入怀中。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醒了?”赫连倾忍着痛意,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
罗铮一眨不眨地回视着赫连倾,随后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之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表情。
他垂眼看了看被自己牢牢搂进怀中的,立刻慌张地放开手去,下一瞬又想仔细看看伤口是否被他挣开。
“没事,”赫连倾拦住他,安慰道,“我没事。”
惊喘不定的人不再动作,片刻后才将视线从赫连倾的手腕上移开。他坐了起来,看着赫连倾。
“你……”赫连倾也坐了起来。
“让庄主担心了,”罗铮边说着边下了床去,“庄主休息吧,属下告退。”
“罗铮。”
“庄主有何吩咐?”罗铮停在原地,转身问道。
“过来。”赫连倾道。
罗铮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赫连倾竟觉得说不出什么了,出言命令不是难事,可那根本不是解决办法。
罗铮停了片刻,又低低告了声退,推门走了出去。
束手无策。
赫连倾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感受,他起身坐到了床边,掂量着自己的伤势,面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右手有些不可控的微抖,赫连倾垂眸看了看,又抬眼看向门口,目光冷静又锐利。
直到刚推门而出的人又出现在了门口。
赫连倾有些意外,看着他未做声。
被凉风吹得彻底清醒的人在门口站着,一脸老实相。
僵持了半晌,还是做主人的出了声。
“站着做什么,过来。”
罗铮闻言才快步走到了床边。
“生气了?”赫连倾问。
罗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清醒的那一刻,并非是单纯的愤怒,更多的是无助,罗铮愈发觉得自己无法保护眼前人,那一瞬间的复杂情绪超出了以往的每一次。
见他点头,赫连倾倒笑了,又问:“那为何回来?”
罗铮微低着头,不遮不掩地小声答道:“想回来。”
甫一出门他便后悔了,现下无论他心里如何矛盾复杂,都盖不过一个念头,他只想守在赫连倾身边,想每一眼都能看到他。
赫连倾呵笑一声,如此放肆的回答非但未牵起一丝怒意,反而让人心里软了一下。
他抬了抬手,摆出个拥抱姿势,罗铮便乖乖地凑过去轻轻环抱住他。
怕碰到他胸口伤处,又不敢抱紧,安静抱了一会儿后罗铮松开了手,看着赫连倾的眼睛道:“寅时了,庄主休息吧。”
“一起。”赫连倾道。
罗铮有些为难,垂了眸道:“庄主知道属下睡不着,否则便不会让唐逸对属下用药了。”
清醒时他便反应过来,唐逸给他的药根本不是治内伤的,而是催眠的。
“让庄主担心,是属下的错,属下会尽力克服的。”
赫连倾耐性极好地挑了挑唇,道:“看着我。”
待罗铮老老实实回视过来,赫连倾才继续道:“让我担心是你的错,那这段时日以来,我是否也错了?”
“属下并非此意。”罗铮本能地摇头否认,想了想又道,“庄主确实有错。”
赫连倾哭笑不得,未料到眼前人竟当真控诉起他来。
“错在何处?”他问道。
罗铮自然不是指责之意,却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庄主不要再让唐逸给属下吃药了,可好?”
赫连倾收了笑意,回道:“何时能放下能睡着,便不用吃药了。”
罗铮摇了摇头,道:“若有危险,属下醒不过来……”
“这里没有危险,罗铮。”
罗铮还是摇头,略有焦急之色:“庄主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你说什么?”赫连倾万般无奈,这一句是何意思他二人心里都很清楚。
从未有人如此忤逆过赫连倾,眼前人是他豁出命去给的胆量,对此赫连倾除了适应似乎别无他法。
“庄主若知道,便不会贸然入死阵。”罗铮并非不识好歹,可此类事他万不能再经历一次。
“罗铮,我为何入阵你不清楚?”赫连倾忍着脾气,却失了几分冷静。
“属下清楚,所以才说庄主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他颤抖着抬起手,轻之又轻地贴在赫连倾心口,所触是柔软的丝质里衣,那下面却是缠绕着的浸着药和血的布巾,覆盖着罗铮终此一生都忘不掉的狰狞伤口。
“庄主几乎丢了性命。”像是自语一般,罗铮念叨着,“属下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庄主了。”
赫连倾不欲他再想那些,便柔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
“律岩要害我,并非是因为你。”
赫连倾这十几年的耐心,除了用在复仇上,便是用在了罗铮身上。
“他本没有机会伤到庄主,”事情的来龙去脉罗铮想得清楚,只是事事都先给自己定了罪,“况且,若是律岩未对阵眼做过手脚,或是属下们未能及时找到庄主……”
这些细枝末节上哪怕少了一丝巧合,后果都不堪设想,罗铮脑海中的这些念头从未消失过一时半刻,让他后怕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没有这样的假设,罗铮,”赫连倾看着他的眼睛,温柔道,“我只是受了伤,又被你救了回来,现下就在你面前,你还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受了伤……”罗铮重复着,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庄主可否答应属下一件事?”
赫连倾知道他要说的决计不会是自己愿意听到的,便先冷下脸来。
果然,罗铮跪了下去,仰脸看着赫连倾。
62/63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