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孙黎杀过人,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是靠接这种脏活养活母亲和自己的。傅十醒中途还周折去了一趟医院,借关叔叔查了孙黎母亲的医疗记录,尿毒症,高额的透析费绝不是仅靠社会低保就能支撑下去的。
他十四岁就尝试第一次下手屠人了,所以孙黎如果十五岁开始接道上的活儿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不过接活的共识便是不问姓名,就算是卖货郎也不会随意卖这种掉脑袋的情报,因此无从确认他是否真的有过这些事迹,只能说可能性非常大。
傅十醒靠在墙边,咬着吸管嘟囔:“躁郁症确实和暴怒很符合啊……七只烟花,七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吗?七月七日晚上七点?那留给我们的解谜时间也太长了吧,现在还没到六月呢。”
他们还想接着讨论,突然紧急通讯响起来:西湾涌上游的彩虹之家出现了小规模的起火。但由于消防部署及时,在火势变大之前就已经控制住,没有人员伤亡。谢无相和傅十醒对视一眼,立刻驱车赶往现场。
彩虹之家着火的地方是学校东南角靠近后门的一个小仓库,平时堆放杂物用的,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焦黑一片,所有东西付之一炬,只能辨认出一些椅子、柜子这样的大件家具。
从火场里出来的人有三个,彭辉、孙黎还有温心濯。温心濯因为受了严重的惊吓,加上心脏本身的问题,现在正在校医室里休息。孙黎沉着脸站在一边,阴鸷的眼神很是吓人,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气场。
消防人员还在房间里进行检查,以防还有复燃的可能。他们决定先询问彭辉刚刚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彩虹之家建立的七周年纪念日,晚上有游园会。温心濯那家伙做了纸灯笼,就是里面点蜡烛那种。但是这种大家一起庆祝的场合,他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和孙黎走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就偷偷跟过去看,结果发现他们想从后门翻墙逃出去。”
“我想拦着他们,但是温心濯疯了,直接把有明火的纸灯笼丢进了仓库里,想制造动乱然后逃出去。”
傅十醒注意到彭辉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但不时瞟向孙黎的方向,似乎是在看脸色一般,开口追问:“那孙黎呢?”
有了警方的人撑腰,彭辉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好像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是孙黎叫温心濯用火点燃仓库的……我要去阻止温心濯的时候被孙黎拦住了,还被打了一顿……”
确实,彭辉和孙黎身上都有打架斗殴的痕迹,而且明显彭辉身上的伤口更重一些。谢无相皱了皱眉,让两名少年都先到警车上去等着,过会儿要回警局详细询问。彭辉说,今天是彩虹之家的七周年纪念日,那么七这个数字的确是对的。
傅十醒已经先一步全副武装好,跟随着消防人员进入失火现场进行勘察。就算是带着口罩,刚迈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仓库的地面是老旧的木板,很容易就起火,直接都被烧得四处乱翘。他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焦臭的灰烬,大部分东西都碳化了。
不对,按照凶手的习惯,应该会留下由防火布包裹住的信封才对。傅十醒想得出神,往外走的时候被翘起的木板绊了一下,差点就直挺挺地摔下去。只是视线一往下放,那木板的缝隙里藏了什么东西,刚好卡在深处,免遭了火焰的吞噬。
傅十醒蹲下身子,努力地伸手去够那玩意——又是烟头,西莱爆珠,和之前在操场草坪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傅十醒在地面上又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边,包括柜子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也重新看了一次,但唯一的收获确实只有这枚烟头。他把烟头放进证据袋里,退出现场,冲着谢无相摇了摇头:“回去问问吧。又是同样的烟头。”
两人准备上警车了,才发现孙黎仍然站在警戒线的旁边。谢无相过去叫他,没反应,跟一尊静静自燃的石膏像一般。少年的眼神死死盯着仓库,里面的专注和怒火显然已经陷入了非正常的状态。他的躁郁症发作起来了。
这时候正常人都不会去碰他。至少谢无相是准备先去一趟警车,取上几件称手玩意,做好保障再来把孙黎带上车的。但是傅十醒就不一般了,因为他的脑子比孙黎的有问题多了,打起架来也不要命多了。
于是他直接伸手要去拽孙黎的衣服,果然,陷入病态精神斗争的男孩条件反射地就转身挥拳。傅十醒身子微微一侧闪过去,屈起膝盖就往孙黎的腹部撞上去,一伸掌往肩肘腕六处关节劈,卸掉他的力气:“我上次跟你说过了,想控制力气,得先控制脾气,不然你永远都打不过我的。”
孙黎此前已经和彭辉打了一架,被傅十醒在劈头盖脸地揍几下,体力不支地半跪到了地上。他这时候眼神才清明回来,咬牙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不好意思。现在我是要……跟你们去做调查吗?”
他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一盒西莱爆珠香烟。
第四十九章 黑椒汁红屋丁骨
“竟然有寄给我的信件?”
傅十醒喃喃自语,将手里包装精美的黑色信封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几遍。电子信息高速流通是没错,但邀请函这种形式要紧的东西,周家还是一周能清出一信箱出来。傅十醒喜欢揪上头的丝带给咪咪玩,久而久之处理信箱的事情就落到了他手上。
他把信件拆开,掉出来薄薄一张纸卡,一面是鲸鱼状的海怪,另一面则是烫金小字:如果想为您的母亲傅雪竹复仇,请于月17日的晚上七点到欧彼昂山庄门口。
傅十醒的呼吸滞住了,睁大眼睛愣在原地,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硬纸。那一行简短的邀请此融化重组,成一枚金钩,穿喉刺眸,信手拈弄傅十醒的思绪,搅和成一缸破麻糨。
“喵呜——”
黄虎斑扒拉到傅十醒大腿上,不满地大叫一声,爪子挨着信封垂下的丝带挠。这才回过神来,匆忙地把邀请函装回去,藏进上衣口袋里,抱着咪咪走了。他感冒没好干净就跟着警队跑任务,结果昨天半夜里突然又低烧起来,被周馥虞要求乖乖待在家休息。
谢无相的电话从今早开始就没人接,不知道彩虹之家是个什么情况。傅十醒盯着邀请函背面的怪物思索了片刻,最终拍下了照片传给了谢无相。利维坦,海中巨怪,七宗罪里代表贪婪的恶魔,承接暴怒的下一宗罪名。
可是,为什么会直接寄送到自己的手上来,而不是留在爆炸的现场呢?如果说是孙黎受雇进行纵火,那这封暗示函也应当在孙黎的手上。也许,彩虹之家并不是“暴怒”的真正落脚地……
昨晚对孙黎的审讯进行得一塌糊涂,搬了专业的心理医生来都无法对其进行沟通和调解。傅十醒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孙黎应该是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状态,从而对外界的沟通表现出完全的拒绝。
彭辉的口供跟他之前所说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更加详细了一些:孙黎与温心濯想逃出去,彭辉阻止,产生斗殴并且意图通过纵火制造动乱以出逃。
温心濯的审讯会在下午进行,那孩子的心脏问题比想象的严重一些,校内的医务室没能紧急处理好,直接转送到了医院住了一晚上。傅十醒叼着温度计,漫不经心地把草莓味的退烧糖浆倒进牛奶里搅开。快点病好吧……左眼皮一直跳,迷信地觉得有些焦虑不安。
心诚则灵,午觉醒来后果然退了烧,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往警局赶。出乎意料的是,人都空了,只剩下日常值班的人员,和唯一留下来审问温心濯的江也。傅十醒赶到的时候,江也的手都已经扶在了门把手上,预备着要进去。
傅十醒拦住了江也:“你队长呢?还有,刑一的人就留下了你一个?”
江也揉了揉鼻子:“嗯,上头开部署会议呢,神神秘秘的。我资历不够,去不成。听说是周厅长主持的一次行动,刑一应该是他关系最亲的一支队伍吧,当然全都去了。”
傅十醒没说话,挤开江也,径直进了门,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把人家关在了外头:“我接手吧,你去审孙黎。”
温心濯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衣服,嘴唇颜色泛白,微微有些裂皮。宽大的条纹衫罩在他身上,整个人愈发弱不禁风,礼貌的微笑还让人显得更加羸弱。傅十醒皱眉,屁股还没坐热,立刻出去接了一杯水回来,递到少年的面前。
他把水递给温心濯的时候没拿稳,失手洒了一手臂。温水浸透了衣袖,黏哒哒地糊在手臂上。温心濯意图把手往回收,像是要躲藏什么似得。傅十醒本觉得抱歉,环顾四周想去找纸巾,结果察觉出一点不当,立刻抓住温心濯的手,将袖子卷了上去。
“不好意思,过会儿我去给你买件新的衣服吧。袖子湿了贴在身上也不舒服,你就先将就一下。”
“我……”
那只瘦削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是一连串的圆形伤疤,新旧交叠,假使没猜错,这些应该全都是烟头烫出来的。温心濯咬着嘴唇,默默地低下了头。傅十醒松开了手,坐到了温心濯的对面,开口:“匡州这个气温,一直穿着长袖也难为你了。这些是孙黎烫出来的吗?”
温心濯抬起了头,神色愕然:“不是。虽然孙黎他……好像也不太喜欢我,但是他不是那种暴力的人。他是个非常努力克制自己的人,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傅十醒盯着温心濯看,发现他应该没再说谎,继续询问:“那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还有,在火灾发生的那天你都做了什么,是否尝试逃出彩虹之家?纸灯笼又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想逃出去。我一直都想逃出去,请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院长夫妇。但是那天我并没有要从后门里离开的意思,更加不存在和孙黎一起合伙的行为。我甚至不知道孙黎会出现在那儿。仓库……我当时只是散步,不小心走到那里了而已。”
“散步?如果这不是实情的话,这是个非常蹩脚的谎言选择。还有,你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我不记得了,这些……不是一个人干的。”温心濯的头要埋进肩膀里,声音微弱,另一手捂上手臂,指尖不安地抠挖着粘湿的衣袖边缘。
傅十醒静静地望着温心濯,果然,彩虹之家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温心濯和孙黎都在被动地保护自己,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隐瞒着什么。温心濯是因为恐惧,孙黎是因为躁郁。他尝试问了些其他关于彩虹之家的问题,还有温心濯本人、彭辉、孙黎三人各自在彩虹之家的人际关系。
温心濯依旧有意回避,问不太出什么能直接联系上案件的东西。傅十醒叹了口气,收好纸笔准备出去,起身走到了门口,却被温心濯叫住。
“警察先生,我会去少管所吗?”
“我不知道。但是孙黎肯定会,就算不是以纵火的罪名,彭辉的父母也会主张他故意伤人。”
“我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这语气听着非常笃定刚硬,完全不像是刚才受审时候畏弱。傅十醒淡淡地瞥了温心濯一眼,没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江也已经在外头等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净会挑软的捏。孙黎还是一样,茅坑里的石头,什么都不说。瞪人还凶,啧啧啧。”
没整理多久笔录信息,刑侦一队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回来。谢无相没在,但李叔带了话,说彩虹之家的这件事差不多该结了。西莱爆珠香烟证据确凿,彭辉的父母估计又有些关系,一边闹一边施压。
这下伤到自己儿子,又不见得一点温柔救世的爸爸妈妈模样了。傅十醒冷笑一声,重重地把文件甩到桌子上。单从现有的证据来看,确实没办法指控彩虹之家有什么问题,并且孙黎的态度,很大趋势会零口供定罪。
警局要结案撤力,可是这件事明明还没有结束。傅十醒一直等到了晚上第二次交班的时候,亲口要跟谢无相争论。可惜刑侦一队的队长一副倦态,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十醒,证据已经很确凿了。就算要查,现在也调不出警力来。拘留审讯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明天孙黎会移交到少管所,温心濯等心脏问题稳定下来以后会回彩虹之家。”
傅十醒不悦:“周馥虞安排了什么鬼东西?兴师动众。你明明也知道温心濯有隐瞒什么东西,孙黎也只是进入躁郁症的自我保护,彩虹之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无相沉默了半晌,心说不是每一个精神病都像你这么幸运。他摇了摇头,总之便是暂时拒绝讨论的意思。一张顾问证调动不了什么东西,何况还是鸡毛糊的令箭。后槽牙嘎吱嘎吱磨了两下,没法子,只能把车子油门踩到最底一路开回家,偏生运气还不好,路上还被查了驾照,原因是啼笑皆的“看着太年轻”。
他确实长得显幼,查人的交警年纪也大,带着老花镜倒还认认真真地叮嘱他慢行慢开,注意安全。停车后,傅十醒盯着窗子里的倒影,打量了一会儿这张脸,宣泄一般地把车窗升下降起。
傅十醒觉得自己可笑,但是他确实做不了什么。慷他人之慨这种事情,他不想给周馥虞添麻烦。肉食者鄙,朱门内臭,体现便在他一边义愤填膺空有怜悯,一边干净舒服地坐在沙发上蹂躏电视遥控器。
匡州台上,步双双的声音清亮如泉,曝光一则化工排污导致的河水下游居民连续患病的新闻。他的注意力突然一点点爬起来,缫成一股凝聚起来。傅十醒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阳台去拿出手机,打了三个电话,
在第三个电话里,他说:“双双姐,我有一件事情,你会感兴趣,这个社会也会感兴趣。”
第五十章 山葵酿威化
早上在周馥虞的怀抱里醒来,屁股上还被一只玩意硌着。傅十醒挪了挪身子,结果环在腰上的手反倒收紧了。他侧过身子,一只手托着脑袋,打量着周馥虞的睡颜:罕见的有一点胡渣啊……
他这么一闹腾,周馥虞没多久就醒了,伸手蓐了一把傅十醒的头发,叫他把眼睛闭上。什么东西挂到了脖子上,有点凉,低头一睁眼,透润的羊脂玉,雕成了叉腿盘坐的女佛,顶小的一个玩意嵌入金丝线勾勒出细节轮廓,就这工艺都价值不菲。
周馥虞伸手勾了勾傅十醒的衣领,露出胸口看玉坠子窝在锁骨里,轻描淡写地说:“随便淘来的小玩意,挺好看。”
傅十醒撇撇嘴,低头去追周馥虞的手,虚虚地咬住男人腕侧,含糊不清地抱怨:“这是个女的啊。”
周馥虞把另一只手抬起来,上头是另一尊男佛,稍稍大一些,手臂环出一个圈,刚好能抱住傅十醒脖子上的女佛。看来是把人家一对的欢喜佛雕硬生生给拆了,分成两半,老流氓糟蹋好东西来拿他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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