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孤儿院是苏家的东西,苏家的钱柜子是朱凯,朱凯的女儿朱姗姗在学校等人接送,等来的是朱旋的车子。
这可不像是完全的巧合。
看了看时间,周馥虞要他今天去白云机场接老太太,只能先把事情搁置了。下了车走进机场,一打开手机才发现谢无相足足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距离飞机落地还有十五分钟,傅十醒回拨给了谢无相。
电话接起来的很快,但对面却迟迟没有开口。傅十醒叹了口气,自己隐约也感觉到了些什么东西,主动开口:“老东西是不是又知道了?”
谢无相没有直面回答:“最近匡州这边……关于苏万麟的事情不少。只是郑宇郑宙这件事情,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傅十醒干笑了一下:“警花真是古道热肠。”
谢无相反讽:“你好自为之。”
傅十醒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啪嗒挂了电话。谢无相是有心,善良得很,可惜一听这扯上苏万麟,那肯定不能有多少闲暇来查这些小边角了。傅十醒心里也多少有个底,孰轻孰重的,只是难免咬牙不忿。
从把装着定位器的坠子丢在家里,瞒着周馥虞开始,他的养父便已经警告过他了。
他确实应该好自为之的。
脑子里又要开始天人交战,老太太这从关口出来了,亲热地给搂上去,这一身轻松的,原来是身后还跟了别人。一个高瘦的男人推着行李车,深眼高鼻,头发瞳孔颜色都泛灰,一副假洋鬼子脸,一开口却是正统的京腔儿:“你是老周的养子吧?傅十醒?小十?老太太说了一路呢。”
傅十醒搀着老太太走,一点都没有要帮忙提行李的意思,抿着嘴点了点头。老太太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叫他跟人打招呼:“这小孩认生,阿景你别见怪!小十,叫杜叔,跟你大爹从小穿一条裤子大的,一个大院的。”
“杜叔。”
“噗。别那么拘谨。我叫杜景明。走吧,麻烦你车马接送了。”
等对面自报了家门,傅十醒才好像稍稍放下了点戒心,主动得过去提着行李。老太太倒是热络,一边一个地,叨叨地给讲着这几个月又去哪儿玩,在京城又受邀去指导看了些什么戏剧音乐,退休生活好不热络开心。
全程杜景明也没提过要去哪儿,于是傅十醒只好一路开回了家,结果周馥虞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老太太和杜景明极其落落大方地下了车,看来今晚是接风做东了。梁叔走过来,让傅十醒跟着他们一块进去,提行李和停车的事情就交给他做。
阔别久了的好友相见难免话多,黄汤都不用,只消动筷便能兴起。尤其杜景明的性子活些,连周馥虞小时候摸故宫门口御猫被屡战屡挠这样的事情都掰扯上。讲得大部分都是些皇城事,傅十醒插嘴不上,坐在周馥虞旁边默不作声地把红虾拆好了往男人碗里丢。
不过光是叙旧,特意跨越大半只金鸡也未免奢侈。感情牌打完了,两人便要谈正事。老太太可不愿意听这些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筷子一放,喊着傅十醒搀自个去后院乘凉了。张妈识相地把餐台收掇了,又把完整的一套茶具摆上来,茶这东西自动就带出清静味儿。
傅十醒陪着老太太在后院里兜圈子,咪咪也凑过来跟着,一声声地叫。他有点心不在焉,被老人家看出来了,干脆喊他去屋子里换套青衣,要检查这功夫有没有得退步。老太太往花架下头的吊椅舒舒服服地一坐,手上呼噜着咪咪的后颈,等着听戏呢。
不用描眉点绛唇,他的手脚是很快的,随便扯了件玩意就往身上披,结果竟然是冬天的大氅,金红滚白绒边的,叫老太太哭笑不得,干脆点了一曲子昭君出塞。
傅十醒确实好久没来得开嗓了,头几句的调子还放不开,只是熟练了又渐入佳境,一念一唱得愤慨凄婉,愣是在大夏天里披着冬衣也忘了热。
昭君扶玉鞍,上马啼红血。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老周,你这养子有意思。”
“见笑了。”
这唱腔被一阵掌声打断,杜景明带着微笑在旁边拍手叫好。周馥虞还是这幅子淡淡的模样,毕竟夸傅十醒本领好的,一半是真的好,夸得太多了,听麻了,另一半嘛,那自然是旁敲侧击讨着周馥虞欢喜的。
老太太这样的艺术家可不高兴,孩子唱得好好的,怎地给突然打断了,立刻佯装生气着要放咪咪去凶杜景明。一拍这猫屁股,得嘞,猛虎下山,先经过傅十醒脚边,热络地蹭了蹭,然后像没见着人似的经过杜景明,最后在越过周馥虞的时候耸起了背毛可大声地嗷呜一声,被这番一闹又满堂哄笑。
时间不早,周馥虞差遣了梁叔送杜景明去自己的另一间公寓,早安置好了,能直接入住。一个大院出来的,本来也是带着帽子的,然而这发小突然变了主意下海去了。匡州是片好地方,尤其是周馥虞今年预备着把苏万麟铲了,那一大片膏脂清算完了,自然得有人给过来填补接手。
就光说这一大排港口,就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这位老友一听不就来了精神,尤其是杜家上三代都出司令,周馥虞可有意借一借杜家的警卫兵来玩玩。
周馥虞站在门口送杜景明,接了好友的烟却拿在手里不动,果然收得打趣:“怎么的,开始惜命怕老了?”
周馥虞凉凉地回敬一句:“有情饮水饱。倒是你,头都抽白了。”
杜景明大大咧咧地又猛吸了一口:“鬼咧!老子自己染的,老来俏吧?再讲了,我哪知道我太婆还是哪一辈的俄罗斯基因那么吓人,从小到大都被你们嘲笑洋鬼子和少白头,气死人!”
杜景明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抽也没啥意思,还得让好友吸二手烟,半支不到就掐了:“我看你的瘾头,是里面那位吧。”
周馥虞不置可否,倒是勾了勾唇角,把杜景明先前递过来的烟给点上了:“朋友妻不可欺。”
“合着你就让我在这儿演毛延寿呢?”
“哪能啊,明明是单于王。”
“可别了您,担待不起。我看我就是个高力士还差不多,给周天子护送贵妃呢。”
半支又一支的时间给贫完了,杜景明摆摆手上车走了。周馥虞转了转手里的烟头,还是觉得方才的对话不免有些好笑。他转身,就看见傅十醒站门口等着自己,又是那副不给好脸色可是又不肯挪窝的模样。
周馥虞走过去,揽着他的脑袋往楼上走,侧过头嗅见发间干净的皂碱味儿。
第七十四章 竹笙酿青虾
“我带咪咪出门看医生。”
“行嘞。早点回来,给你做凉圆子吃。”
傅十醒耐着性子陪老太太,每天都是悠悠闲闲地在匡州游山玩水,拜访这个戏园子造访那个书画展的。这回老太太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傅十醒怎么耐得住,自然是……强行给咪咪弄了个绷带,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这咪咪就往宠物医院这么一丢,人立刻一脚油门跑了。
他这几天甚至不惜出卖色相用上了社交软件,从许思扬处悄悄打听川东孤儿院的情况。小丫头片子还是好糊弄,还觉得小傅老师是正儿八经的人民公仆,自己是协助警方办案的好公民,要什么川东孤儿院的资料全都拍照发了过去。
在私人化以前,川东孤儿院还时有儿童被退回的情况出现,同时领养率也相对地要低一些。然而在苏家接手以后,送还的次数几乎等于没有,甚至还因为领养情况乐观而受到过当地的表彰。傅十醒又私下查了些其他的福利机构,发现川东孤儿院这种情况不能说是不正常,但硬要说的话,的确有些过于顺畅。
他决定再去一趟川东孤儿院。
还没有迈进门,便看到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朱旋的车子停在孤儿院的门口。傅十醒眯起眼睛,干脆不下车了,直接盯梢着。刚刚才失踪了一个领养的小孩,现在就立刻来孤儿院这里找第二个,怎么看都有些蹊跷。朱旋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没有牵着新的小孩。傅十醒看着她上了车,然后掐着距离跟了上去。
朱旋并没有往市中心的方向开,而是顺着郊区的路往外走。这条路傅十醒并不陌生,因为头段时间周馥虞让他盯着朱凯的时候,他可走了好多回。
假使没有预料错的话,再往下开,目的地是朱凯的私家别苑,模仿着赵北鸿家的园林修的。只是很明显要乌烟瘴气得多,靠着那些树木绿化掩着里头纸醉金迷,只有停在外头的一部部豪车高调露尾。
只是稍稍出乎了一下他的意料,中途朱旋抄了一条旁道,往下走去了。傅十醒抬头看了看标牌,去的是一座野村。小道上头机动车很少,路面状况也不怎么好,贸然跟进去的话有可能会被发现自己的跟踪行为。左思右想了一下,他决定直接接着往下开,去朱凯的私家别苑处蹲守着。
他觉得朱旋会去那儿的。
这处绿树浓荫,又鲜有人车,傅十醒直接把车子往后山的林坡里开,从高处俯视下面的情况。果然,在他预料之中的,半小时后,朱旋的车子停到了房子的门口,门开了,走出来迎接的人是朱凯。
傅十醒立刻从车上下来,抄着一段乱葬岗的小路往下跑。这座私苑外围一圈的结构,在无人时已经被傅十醒摸了个透,知道从哪儿能找到个听墙角的好地方。朱凯要是不开宴会,这处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仆人来,太偏僻了。
绕了一周,也没听到什么声响,还得实地闯进房子里才行了。傅十醒习惯性地想用小刀直接撬通风口,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转了个刀片,用螺旋端小心翼翼地把窗户锁给打开了。他刚从山路上下来,爬进去以后还留心把鞋子脱了提溜在手上,免得留下证据。
运气不错,他一路找过去也被遇上什么人,朱旋和朱凯也是在一个房间里头谈事情,而非那种难以监听的大厅。
傅十醒调整好呼吸,把自己迅速地投入状态之中去,开始监听里头朱旋和朱凯的对话。
“那么,堂哥你看看,这次的小孩子里头,有什么看得上的?过阵是不是又要开拍卖会了?”
“哎,别说了,上回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孩,就应该两兄弟一块玩。小的那个送过来,结果不耐玩,没两天就丢船上去了。大的那个我还没到嘴儿,就被虎钢的那个老板要了过去,结果人都玩死了,才来找我救命。我可不帮他处理,不过最后据说有了个什么别人竟然要做雷锋,真是叫人奇怪。他还说大后天要带这位爷来呢,怕是要当成捡别人玩死的趁热呢。”
“愁什么,川东不是总能有新的小孩吗?还能卖猪仔,财源滚滚来呢。别人爱玩什么跟我们何干,拿钱办事就是了。”
“也是。叫钱老太婆近期多进一点什么感冒药吧,送去下面的厂子炼麻黄。新的方子拿到了,我看做好货的时间,也正好和新一批的人一块走去金三角。城北的妓院那儿又要送一批‘被赎身’的女人过来,就是倒霉催的船给炸了,还得找新的……”
“都要找新的,干脆把登船的标记也改了。虽然商品钢印是方便,在海上出个生病的,直接分尸了丢下去,反正会被当成牲口,但是上去前难说呢。郑宇那小孩本来要上船的,不知道怎么地给溜掉了,还好上去前戳的都是自然消散油墨,要是被有心人看见……”
“再说吧,一时半会儿船还没找着呢。再讲,每次乌泱泱一大批人的,就这么几个工作管理的,还能给挨个认脸上船?”
……
傅十醒没再继续听下去,因为他所需要印证的想法已经得到了确认。
川东孤儿院,以及这座城市里头其他由苏家掌控的场所里,儿童与女性这样的弱势,会被利用领养、赎身等各种欺骗手段,看似名正言顺地被“解救”出来。然而实际上全部都是串通好的,去往的根本不是什么幸福快乐的乐园,而是被送至秘密举办的地下市场,满足各色下流癖好,使朱凯为苏家赚取大量利益。
而这些人被玩腻了以后,售出商还附带着回收处理的服务。根据朱旋刚刚说的话,以及那条通往偏僻的村庄的路,在那个村子里应该是有制毒厂,说明市内流通的毒品确实有苏家的一份。开往金三角的黑鲸号上面跟他想的一样,就是人口贩卖与毒品走私,而那些人就是被退回的拍卖品。
李菁和郑宇身上的条码都是作为登船人员的识别信号,只是前者作为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登上就先一步被父母杀害,至于郑宇则是本该登船的“牲畜”,但恰好因跑来警局而成了漏网之鱼……
傅十醒的腹部感觉痉挛起来,酸水冒到喉口烧得疼痛。趁着这两人还在谈话,他迅速地原路返回从窗子里逃走,回到车子里启动发动机离开。油门踩到了最底,也不管颠簸得快把胃都逼到喉咙口,只想快点离开。
玩命一样地飙出到马路上来,要不是这儿荒郊野岭,大概就得进车管所再学习了。傅十醒把车停在路旁边,闭上双眼,仰起头深呼吸。鼻尖上都蒙了一层薄汗,匆匆擦掉后才重新调整回状态上路。
经过村庄的支道口时,他看见一部熟悉的保姆车,匡州电视台的。傅十醒把车子靠边停下,转悠了一圈果然看见了步双双坐在车子上,一边盯着器材的屏幕一边指挥着录制现场。从《为公之道》播出完以后,步双双好像直接推掉了大部分的文艺娱乐类主持,继续带组做一档社会纪实类的节目。
步双双挪位,拍拍旁边的椅子,叫傅十醒坐上来:“小十最近又调查什么呢?不过我这儿现在可不收新闻了,做完这最后一期,我得出国一段时间了。”
傅十醒“啊”了一声,愣了两三秒都没反应过来,最后额头上被步双双笑着弹了一下。女人转头吩咐完下属,又接着继续抽空和傅十醒说话:“你明后两天有没有的时间?你在我这儿还有东西呢,我得还回去。”
“有的……明天吧。双双姐,你怎么会来这里调查?”
“里面的那座村子,经常会出现的一些畸形的家畜,然后人也开始出现怪病。检测过后是水质和土壤的问题,对附近的化工厂进行排查和检举呢。现在我们已经是在做素材收尾了……”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熟人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过来,径直弯腰越过傅十醒去后排座拿了一瓶水拧开。谢无相穿着便衣,不过警官证的一角倒是露在了裤袋外头。步双双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别人在车上,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询问谢无相:“位置确定了吗?”
谢无相点点头:“那一堆化工厂大部分都是幌子,真正的问题出在朱凯的造毒厂上面。你把片子剪好,到时候周厅会疏通电视台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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