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匡州街道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公安局。整个刑侦一队的人都在,谢无相的眼眶还有些发青,这么连轴转了竟然还紧急上工,傅十醒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装着熟悉黑色防火布信件的密封袋递到自己面前,谢无相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一个小时前,渚江外流域发生了一起船只爆炸事件。爆炸的是一艘运输牲畜前往马来西亚的船,叫做黑鲸号。”
“而就在刚才,南湾码头处接到报警,一艘属于黑鲸号的救生艇漂浮靠岸,里面只有一具尸体,就是你要找的郑宙。”
“郑宙的内脏被全部掏空,塞入了这封信,然后再缝合起来。尸体现在还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化验。”
黑鲸号……白鲸号……欧彼昂山庄里船只出航的监控录像……
傅十醒感觉自己后脑勺被猛地敲击了一下,后背浮出一阵寒意。他深呼吸几口气,转头对谢无相说:“关于黑鲸号的资料,以及最新的,新到今天为止的最好,匡州的与死亡相关的事故案件的资料,一起都拿进来吧。”
他快步走进里头的房间,带上了手套,用小刀把信封外头黑色的包装割开。实际上,不需要屏住呼吸紧张,明明那个答案已经准确地浮现在了心里。
路西法,堕落的大天使,罪首之傲慢。
谢无相将他需要的资料拿了进来。像预测的一样,里面先是有着B国外交官一家:汉娜和吉娜在参加夏令营时偷跑出来,姐姐手刃妹妹后进行自首。而外交官的妻子则是在昨天的游轮聚会上不慎从栏杆处跌落,葬身鱼腹。
另一个便是今天凌晨接到的报警,某一政要儿子突然在家中猝死,报警人是妻子陈昕敏。死亡原因是酗酒过度,到底不像是这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会有的恶习。
里面没有苏万麟。
他反反复复地又检查了好几遍,没有,甚至带个苏字的都没有。鲸鱼骨架,变成蓝色的海洋,依旧维持着黑白的另一艘船,白鲸号,黑鲸号。
和苏秦嬴的那一场对弈,赌注根本不是人,而是最开始的那两艘同时出航的船。
傅十醒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双眼失神,手里的资料刷拉拉地掉了一地。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那场爆炸就不会发生,郑宙不说是否能找到,至少不会是这样明晃晃地一具尸体送到自己的眼前。
郑宙的尸体是乘着黑鲸号上的救生艇靠岸的。这艘船一定不会是牲畜运输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只是以此作为伪装的人口贩卖和毒品走私。毒品,等等,他想起来了,在刚开始发现李菁那起案件由头的时候,那艘让他觉得蹊跷的船,就是黑鲸号。
船上泔粪气味很大,但里面夹杂能让傅十醒产生应激反应的,是毒品。而且,应该是和过去毒厂有相似配方和制作流程的毒品,才会让他在当时有头痛和幻觉出现。船舱里面闹腾的根本不是什么猪猡,而是运往金三角贩卖的活人。
“傅十醒!你还好吗?喂!”
谢无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肩膀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总算能够回到现实中来。资料都落到了地上,刚好谢无相顺手夹带进来的一份报纸便露出在了桌面上。头条是七月炎热小心山火,配图是一处偏僻山林里的熊熊烈火。
傅十醒拿起报纸,看了看上头的位置描述——根本不是山火,这个方位,明明是欧彼昂山庄。本想着要将山庄的事情和盘托出,查一查房产地产的归属,甚至回到那儿去重新寻找线索,可是现在看来已经迟了。
他弯腰去捡起地上的散落的资料,嘴唇稍稍有些哆嗦。谢无相察觉出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帮着他把东西理好,又倒了一杯温水让他慢慢地喝下去。
等终于缓了些,傅十醒一五一十地把关于黑鲸号的猜测描述了出来。他的词句拼凑还有些断裂,但搭档得多了,谢无相要提取出信息并不是难事。
“可是,现在黑鲸号已经爆炸了,并且发生地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爆炸发生时也没有其他的就近船只。就算我们要追查,也无从查起,只能对船只的出航进行加紧管控。”
“打捞呢?打捞工作呢?那些印着钢印和条码的根本不是什么猪下水烂皮肉,就像李菁一样,如果能捞起来的话,搞不好可以顺藤摸瓜……”
“来不及了。我们会查到黑鲸号爆炸,已经是顺着郑宙尸体倒查出来的,是对比了许多无人机监控,才远远地看到有一点爆炸的。那片水域距离匡州已经有一段距离,爆炸发生到我们发现的时间,也足够尸体沉没和冲向外海了。”
谢无相的眉心紧紧皱起,语气里带着无奈与懊恼。人口贩卖、毒品走私、孩童虐杀,这种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却无法找到确切证据和线索。两人面对面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傅十醒先开口:“我出去一下。然后……我们还有最后一个谜没有解开不是吗?我们还能够阻止下一场爆炸。”
傅十醒要去川东孤儿院找郑宇。即使他一点如何交代的思绪都没有,可是他总是要面对的,郑宇也总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一路上,因为心不在焉,他又被交警扣下来好几次,只是一看见这万念俱灰的模样,交警都不忍心说重话,也就念了几句便放行。
可是到了川东孤儿院后,他被告知,小宇已经被领养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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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旺角虾仁淬蒜蓉
郑宇的领养人叫钱阳,同样也是经过川东孤儿院所遴选的对象:钱阳在一家私立小学里当老师,家境良好,收入稳定,膝下无子。傅十醒立刻驱车前往钱阳所在的小学,由于川东孤儿院的位置远,他到达的时候正好是中午,赶巧了是一部分孩子放学的时间。
傅十醒本想直接进去了的,结果腰上被什么人拍了拍,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来:“你是上次那个带猫猫的哥哥!”
他转身,看见的是朱凯的女儿,朱姗姗。小女孩笑眯眯地望着他,一点戒备心都没有,脸颊的右侧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傅十醒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朱姗姗平齐,静静地望着女孩。
朱姗姗问他:“哥哥,你的猫最近好吗?你怎么会在这呀?”
傅十醒尽量让自己露出放松的微笑:“嗯。咪咪算是挺乖的吧……我想找人,姗姗见过这个孩子吗?”
他拿出手机,显示出郑宇的照片给朱姗姗。朱姗姗认真地看了好一会,还左右歪头,最终笃定地摇了摇头。傅十醒只好收起手机,又接着问:“那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老师叫做钱阳呀?”
这回朱姗姗点头了:“对。钱老师是教咱们音乐的。不过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见着他了,课也变成别人上了。”
傅十醒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思。朱姗姗见他不理人,自己踢了几下小石子,小孩子耐不住寂寞,一张小嘴又叭开了:“哥哥,我跟你说,上一次在鱼池子那里……其实是我爸爸救了你哦!”
这消息让傅十醒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朱凯?朱凯救了他?可是朱凯应该不会不知道,他是和周馥虞一道来的人吧?那怎么看都只有朱凯把他往下推的份,更不要说救他了……
朱姗姗见自己引起了傅十醒的注意,变得有些得意,仰起下巴骄傲地继续说:“原本我们已经走啦,但是我的辫绳落在了鱼池旁边,就和爸爸一起回去拿。一来,就看见你掉了进去,四周也没有别人,爸爸让我去叫人,自己直接就跳了下去!厉害吧!”
傅十醒不太擅长哄小孩,结结巴巴地附和着。朱姗姗倒是不在意这个哥哥实际上说了什么,眼睛亮亮的,炫耀又崇拜。
“我爸爸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勇敢,也做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傅十醒还没来得想出回应朱姗姗的话,小女孩瞥见来接自己的车子,笑嘻嘻地说了句哥哥再见下次带猫猫来,便一蹦一跳的走了。蹲了好一阵,膝盖也有些酸了,傅十醒站起身,看着朱姗姗上车离开。
那部车的车牌号一闪而过,看着有些眼熟。
怎么最近看什么都眼熟,估计是被黑鲸号弄得神经紧张了。傅十醒屈起食指关节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拿出公安顾问证走进了学校。关于钱阳的事情,他还是得问个更清楚的才行。
根据上司与同事的说法,钱阳平日中和孩子相处也很愉快,也不是什么性格古怪的人。他是不婚主义者,对于他领养一个孤儿,大家都觉得十分正常,也在办公闲谈的时候聊到过,知道他几天前总算真的确认下来有了一个孩子。不过因为手续刚交接完,所以还没来得转学和见面。
此外,钱阳在7.22跟校方请了三天的假期。同事们还打趣,这刚把孩子接回来就抛下的,钱阳只能苦笑着说托给亲戚照料几天了。今天依旧是属于钱阳的正常请假范畴时间内,所以傅十醒也没办法跟学校深入要求太多的配合工作,只说了假如有异常,或者钱阳回来了,立刻联系他。
总的来说,傅十醒跑得这一趟,不仅颗粒无收,还雪上加霜。
一来一回,竟然足足花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忙起来脚不沾地的。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脑力的消耗大,加上精神状态处于高压之下,刚迈进警局,脚步一踉跄,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全天黑了,周遭是白茫茫的一片,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周馥虞坐在床边,看见他醒了,摁下呼叫铃把护士叫进来。
周馥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阴鸷。傅十醒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怎么会睡了那么久……他咽了一口唾沫,低着头要下床离开,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甚至都忘了身上还挂着水这件事,让周馥虞的眉头又紧锁一些,把他压回到床上去。傅十醒下意识地要回推,挣扎着不听话,然而整个人同纸一样,薄又无血色,低血糖昏迷后还是要靠葡萄糖吊命,更不要说反抗。
护士推门进来,帮傅十醒把针拔了,收走吊瓶,稍微过问了几句便出去了,也没催促什么。跟着护士进来的还有谢无相,手里拎着炳胜的袋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塑料窸窣的声音响起,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冒着热气,都是傅十醒爱吃的。他瞥了一眼,开口:“周馥虞,我还有事……”
周馥虞不愠不恼:“先吃饭。”
傅十醒不说话了,紧紧地抿着嘴唇,双手把薄被攥出两只小小的旋涡。周馥虞叹了口气,让谢无相出去,顺便把门掩上。落锁声甫一响起,一勺子饭菜就递到他的嘴边,就是个低血糖,伺候得跟什么似得。
周馥虞又拿别的事情来压他:“我手臂还没好完全,别晾着。吃完了我跟你一块去。”
傅十醒只能张口咽了下去,喂了几口以后心急了,自己一把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周馥虞见他这个模样,起身倒好了一杯水,手掌贴到他的后背上,随时给他呛着做准备。
“我昨天才跟你讲过的话,也没见你听进去。”
“……对不起。”
“过几天老太太要来匡州了,你多陪陪她,其他事情不用你了。”
“嗯。”
傅十醒完成任务一样地把碗筷放下,掀开被子开始弯腰穿鞋。周馥虞从床头扯了一张纸巾,欠身弯腰给他抹嘴。他着急,但周馥虞偏偏就是不让他急,还得帮他把衬衣上头的皱褶拉平了才开门出去。
估摸着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谢无相也总算能喘口气,疲态消去了不少。三人一起回到局里,傅十醒还在犹豫怎么跟周馥虞推辞,结果人完全没一点要一起查案的意思,倒是像来微服私巡的,直接和李叔一边外头遛烟一边询问基层状况去了。
傅十醒知道这种抵触有些奇怪,有什么是周馥虞不能知道的呢,包括与傅雪竹相关的一切——本来那就是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谢无相把资料证物一件件地摆到台面上,彩色药丸、烟花、邀请函、明信片,厚厚一摞涉案人员的档案。一张匡州市的地图摊开在面前,上头用红笔打出了六个圈圈,分别是前头六次爆炸发生的地方。
出奇的是对称的,左边三个右边三个,但就算这样,第七个还是单独出来的,没办法用对称的思维推算出来会落在哪儿。
与其从抽象莫测的圣经故事里头推算,傅十醒觉得不如继续从人的身上下手。他有种直觉,朱旋、郑宙、钱阳……下一个人,可能会是郑宇。
他又翻了一次朱旋的档案,意外地发现了一条线索——车牌号。朱旋的车牌号,他今天早上才见过,就在来接朱姗姗的那部车子上。可是,朱旋的社会关系里头根本和朱姗姗还有朱凯毫无关系,怎么会关联到一起去?
万一,万一朱旋主导着黑鲸号背后人口贩卖,上午的时候实际上是对朱姗姗进行诱拐……
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谢无相打断了他的思绪:“傅十醒,你过来看看这个。这是一张匡州市的旧地图。”
六年前的匡州版图要小得多,道路规划也和现在完全不同,要简单得多。六个爆炸点附近都有城市的主干路,顺着连起来,呈现出的是一只蝴蝶的轮廓。翅膀交叉的中心点,恰好就是匡州市公安厅的旧址。
傅十醒呼吸一滞,背上的那道伤疤开始隐隐泛出灼痛的感觉。六年前,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发生在匡州市公安厅的大火,把一切证据都掩埋烧净。不会有错的,一定是同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他迅速地冲出去,只留下门自动借着惯性吱呀地往回荡。傅十醒坐上车子,因为心急反倒手忙脚乱,安全带的扣子好一会儿都对不上。
“叩叩。”
玻璃上传来响声,周馥虞站在外头敲了两下。傅十醒把车窗摇下来,抬头望着周馥虞。
周馥虞拉了一下车门,还没锁上,直接开门,把傅十醒拽下来:“你坐旁边,我来开车,省得三长两短。”
傅十醒撇撇嘴,听话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去,末了还不忘驳一句:“那就劳烦周厅长把家里收藏着的老红参给我拿出来吊上了。”
后脑勺上被揉了几下,悬空猛跳了一晚上的心脏突然感觉稍稍有些着了底。周馥虞于他而言,是本能性的一种安全感,比打封闭还有用,阻断掉大部分的疼痛和焦虑。这不竟然都有闲心跟老家伙斗嘴了。
傅十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双眼:“去少年宫。就是,在起火的市厅旧址上面建起来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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