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到了代号,把外套的拉链拉上遮住里头的警服。铁链的声音响起,拉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长长的一段黑色通道深不见底。穿过后出来的便不再是人,而是刃与兽。
迈步前,傅十醒颇为矫情地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涌动,都是些准备在他们身上下注的衣冠,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不少就游荡在柜台的附近观察着今晚要来的选手。
里面一闪而过一个影子,很熟悉,像是裴小翎。傅十醒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听到了铁门落下的声音,继而是响亮急促地梆梆敲铁声,催着他快滚到斗兽场里头去。
他没留一点余地,发泄一样地直直往人的命门里头去,同一把手术刀一样解肉绞脏。傅十醒的脑子不是太好使,导致的结果有两项,一是肉体反应本能性地先于一切,符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另一便是在不加限制和犹豫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准确地控制预见到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身体里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念头:屠杀。
傅十醒歇息下来后觉得很好玩,那些坐在座位席上的人为了他一个人在嚎叫悲喜。他们觉得他是笼中的斗兽玩物,但一道铁栏双向看,傅十醒只要动动手脚,决定打断多少根对手的肋骨,就能轻易调动外头的这群人跟畜生猪猡一般地情绪疯狂起来。
真有趣啊,他会成为昙穹的一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甚至像是虚假的传奇。一个瘦削平凡的青年,一个晚上连续打了七场,连胜,其中还不乏棘手的热门选手。
然后他又干脆利落地离开,一点不愿意从前头特意造势铺开的大道里出去,而是默默地隐没面容,又从来的狭黑道子里离开。
只是傅十醒最终身上沾血的还是只有那件黑外套,里头的警服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在柜台里把筹码抛得一干二净,将傅雪竹与蝴蝶翁两个名字写在了纸条上,由门童细心地装进精致的匣子里,再放入一方传送口里,轱辘轱辘着履带滚动的声音传出,一个待挖掘的秘密坠了下去,等着再度浮出水面。
傅十醒转身离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神经放松下来后还不自觉地把拉链又往上拉了拉,挡着下头的警服。
他觉得好开心,浑身轻飘飘的,一颗心脏安上了翅膀飞离了肉体,于是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没有来自傅雪竹的恨也没有对于周馥虞的爱,变成一个简单快乐地为了自己寻欢作乐杀戮起舞的小怪物。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外头走去,乘着螺旋梯一路向上,上天入地,苍穹地藏,全都由着他来去自如。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背后还有眼睛望着自己,有天上的红眼睛,也有地上的人眼睛:
“头,这样坏规矩的人,就这么放走了?”
“那当然不……”
昙穹的高层包间里头,负责着管理这座庞大地下斗场的人盯着那个黑色小影子,谋划预测着些什么。一晚上想雇下这个莫名出现青年的人已经挤爆了昙穹的后门窗儿,更不要说昙穹本身了。将他培养成明星,用欲望驯服他,关在昙穹的笼子里。
金钱、性色、药剂、权力、性命,无论他想要什么,从踏入昙穹格斗场的第一步开始,他就已经露出了脖颈,给人以套上枷锁的突破口。
但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原先议论着的人突然噤了声,只敢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爷”,然后等着发落。走进来的是个男人,高挑颀长,缓缓踱到玻璃窗前,一手捧着一只匣子,另一只手将拇指与食指伸出,比在玻璃窗外的那枚影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傅十醒最终走出昙穹消失:
“让他走。他会回来的……他是我手里的一只风筝。况且,他现在很快乐。”
快乐极了,傅十醒听见耳边有云雀在唱着歌,柔软的羽毛拍打在耳朵上,痒痒得让他心里的一百个铃铛都咯咯地笑起来。他好像一个瘾君子,灌了太多搀着阿芙蓉的苦艾酒,摇摇晃晃地在黑夜里金光万丈,走在一大片一大片血金色的郁金香里。
傅十醒贪婪地呼吸着匡州城还带点凉意的空气,连带着黑凉粉一样的浓稠夜色也进了腹腔重。正晃悠着准备回去——当他遇到一个真正的瘾君子,会发生什么呢?
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在小巷子里,从书包里掏出钱递到面前的男人手里。傅十醒瞥见了那只透明密封袋,黑色条码彩色药丸,是毒贩子。
于是他想都不用想,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会冲上去制服,于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立刻就冲过去先把学生仔打晕扔到垃圾袋里躺好,然后转过身预备料理这个毒贩子。
其实他挺累的,因为刚在昙穹这样的地方出来,不过多巴胺是最好的兴奋剂,加上不用肉搏,手起刀落一下子便分开了这人的咽喉。随便抓着衣服抖一抖,落了一地的这些毒品,有白粉也有糖丸。
傅十醒伸手抚摸了一下还在喷溅血液的喉管,感觉到温热粘腻的血液缠上了指尖。他觉得温暖,流质体的濒死挣扎的温度穿入指尖,贯通了全身,令他觉得又有一种奇异的复生的感觉。
他杀掉了一个毒贩。
这个认知莫名地还让他有些自豪欢快,甚至连自己警服上头沾了大片的血渍都没注意到。傅十醒处理掉现场,结束这段不痛不痒地小插曲,悠闲地开始往宿舍回去。
可是这样的快乐没能持续太久,匡州竟然下了雨,把他给一头浇醒。一瞬间那些甜香都枯萎腐朽了,身上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傅十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直接草率地了结掉了一条性命,在没有任何指令与思考的情况下——即使那是一个毒贩子。
人又是这样容易犯贱的!现在傅十醒又开始奇怪地后怕了,明明就是做里子的,天生吃刀刃饭,可是怎么现在又觉得不安了呢。然而隐秘深处的欣喜又还是在跳动,病态地探着小芽生长,从疮疤里长出增生息肉,叫他有些无助,脑子处理不过来。
这样的奇怪情绪控制了他许多个晚上,总是趁着周闵慈睡着后悄悄地披上外套跑出去。这座城市里有这么多毒贩,在腌臜地方随便走一走,就能撞见。
傅十醒不受拘束了,同一个初次接触到自由的孩子一样,从小心翼翼开始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抛弃掉了罪恶感,天真而专注地享受着这种快乐。
下雨了,水珠滴在黑色雨衣的帽子上,滑下来,最后冲刷掉地上的鲜血。傅十醒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红色月亮,咧嘴自嘲地笑了一下。
母亲,我做的是正确的吗?
他转身离开,听见野狗冲上来,将头埋在尸体的腹腔中,狼吞虎咽着内脏。
作者有话说:
小疯批开始杀疯了(
然后谢谢ada47321姑娘的小鱼干!!
第八十九章 云呢拿咖啡
在细枝末节之上,停了一只小小的蛾子,令树梢轻轻地颤。不会飞的蝴蝶小心翼翼,悬崖边的红月欲落岌岌。
谢无相已经堆了起码五六份有关于毒贩失踪亦或者死亡的报案了,然而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了去查,也分不出太多的警力扎到这上头去。近期才把朱凯朱旋的那起案子收束了个七七八八,算是拔掉了一大根筋肉,可对于苏万麟来讲,也不能说全是坏事,至少算个断尾求生。
前段时间周馥虞吩咐他把关于傅十醒和他母亲的那些东西都给切了,专注到扫黑打恶的事情上来。结果还在应付着,又立刻安排一个走后门的任务,直接要把傅顾问流放修行去了。
他随便给傅十醒安排了个派出所,不过还是在市中心的,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表现倒是意外地好,听说和另个年轻人做搭档,至少没出个什么斗殴发病的三长两短,于是谢无相也没再专程去彭家巷派出所,至多闲暇地时候打了几个电话。
关于傅十醒母亲的事情,谢无相是后来才略知一二的。只是公安内部最近流传着的那则流言一出来,加上最近接连毙命的毒贩,隐约一个不安的猜测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还没来得及先一步去找傅十醒,另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就悄悄地又收拢起来。
谢无相领着一只小队进入昙穹去调查,兵分两路,一部分留在了上面附近的厂房里待命,另外几个人则亲身涉险。在地下格斗场里面没出什么事情,然后一到外面的后,厂房那儿烧了起来。谢无相呼吸一滞,迅速打开了通讯器,一边呼叫着回答一边往火光的方向赶过去。
对讲机里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沙沙的噪音,夹杂着一点哀嚎和尖叫的声音。
江也、李叔、还有其他的队员都在那儿……
到达现场的时候,厂房已经是一片火海。临近的地方堆了破旧家具,其中恰好有一只海绵外翻的沙发。那上面坐着一个青年,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佝偻着背,扭头望着火海。
那是傅十醒。
谢无相的脚步慢了下来,艰涩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难以置信,还夹杂了些许愤怒。傅十醒抬起头看着他,双眼略微有些空洞涣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谢无相会出现在这里。
谢无相握紧了拳头:“匡州最近的那些毒贩,都是你干的吧。”
傅十醒这才有了反应,微微点了点头,屈起了膝盖,身子一歪靠到了沙发上去,微微阖上了双眼。他很累,火灾这样的东西对于他的精神压迫很大,现在脊骨那一根血豸子还一抽一抽得疼。连立刻迅速离开这里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好好地和谢无相讲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无相咬了咬牙,先拨通了火警的电话,迅速联动过来。这时,突然一个人从火场里头踉踉跄跄地冲出来,看不清楚脸庞,但好在也没被烧成碳,身上虽然沾满了焦黑痕迹,不过至少还能看出一个制服的模样。
那是小队里的其中一个成员,谢无相立刻转身要去帮忙,子弹却比他更快一步地飞了过去,钻入膝盖里炸开,把行动能力剥夺。傅十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着沙发站起来,手里举着一把枪。他还不准备停下,颤抖着抬起手臂,瞄准了上头着火的木梁子,准备击落下来压住下头的人。
谢无相迅速转了方向,狠狠地拧了一下傅十醒的手腕,把枪夺下来。他本来做好了要跟这家伙难缠搏斗一番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只稍稍用了一些力气就得了手。傅十醒望着谢无相的眼睛,嘴唇上下翕动着,像是要努力辩解些什么,可是只能吐出微弱的气音。
那双眼睛被火焰映衬着,却留不住一点光和热,像一面碎烂过又艰难拼起的镜子,遭弃年久之后蒙尘变黑,没一点清澈,照不动任何东西。
救人要紧,谢无相狠狠地推开了傅十醒,转身要去火海里把最后一个队员救出来。他感觉傅十醒迈出一小步尝试揪着他的衣服阻止他,但根本无济于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甩开。
他隐约听见傅十醒小声叫他:“谢无相……”
谢无相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本想说叛徒,最后还是忍住改了口:
“怪物。”
“你和你的妈妈一样。”
等增援都赶到,傅十醒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谢无相迅速地把唯一幸存的队员送到了临近的军医院,进行紧急救治——出乎意料地,在外科的紧急处理大厅里头,自己的一溜儿待命下属全都在,部分几个表皮有烧伤的严重些,其他大多数没有大碍。
谢无相语塞了好一会儿,才把笑得最没心没肺地江也揪过来问:“你们……为什么没人回我的传呼应答?厂房起火是怎么回事?”
江也惊讶了一下,从裤袋里摸出传讯器,上面显示着一片雪花,什么都接收不到:“看起来我们全队都被设计了。火不知道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当时门被锁了,还是傅顾问从外头给打开,然后一个一个把我们捞出去的。”
谢无相愣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着——通讯器唯一能够接通的人,是那个被傅十醒丢在火海里家伙。门从里面锁起来,放松了众人警惕无缘而起的火,以及最后傅十醒对自己的阻拦……
他错怪了傅十醒。
谢无相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医院外面去,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木糖醇的罐子,丢一粒进嘴里。他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以及傅十醒的状态,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最终还是拨通了周馥虞的电话。
天上天下能治得了傅十醒的,永远就只有周馥虞一个人了。
只是拨通后,又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白了这似乎是别人的家务事,要过问总是不合适,只能又转成汇报工作。把今晚上昙穹里头查来的线索,还有队里出现内鬼的事情都一一说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傅十醒。
谢无相挑选措辞:“周厅,他需要你。”
周馥虞沉吟了片刻,答:“我知道了。”
周馥虞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天空,弦月皎白,云墨蔼蔼。这回把傅十醒丢去下头那么久一段时间,小家伙还真的梗了一口气不肯回来,不过好在竟然那么巧,有周闵慈能看待着点。傅十醒需要他,需要得更甚于空气与水,周馥虞当然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他抬起手,指尖抵在了月尖儿上,要是真能碰到,大概都要被扎出血。不过要是真取下来了,那怎么样都是要深深藏在里子的,用肉埋用骨贴,哪怕是被刺得鲜血淋漓了也分离不出去。
裴小翎披着一件他的衬衫从里头走上来,顺服地从后面抱上来:“周馥虞,你也会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
周馥虞轻笑,顺着接下去:“怎么?还想着摘下来呢。”
裴小翎撇撇嘴:“不值钱。”
周馥虞瞥了一眼裴小翎的那张脸,微微眯着眼睛,乖巧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与傅十醒听话可爱的时候多相似。
假使傅十醒也能是这样乖巧懂事的,不要说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就是他要天上的月亮,甚至还想集齐二十二种不同月相的月亮在上面睡觉,周馥虞都能给他做到。
周馥虞把裴小翎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揽着他的肩膀从阳台上离开。谁没个摘月幻想,不过裴小翎聪明,知道别提太多儿女情长,周馥虞真的偶尔来了这间打赏给自个的房子小住,对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
裴小翎托着腮,偏头望着周馥虞,嘴角轻轻勾起,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刻意提到了步双双,隐约有那么点想接过来媒体这一块权的意思。的确,公司是做娱乐一方面的,和传媒怎么都不分家,还相得益彰。
靠脸皮借到了周馥虞的几分东风,加上一点被纵贯着的绵糖,裴小翎自然是心思活络的。他的公司现在发展快,缺资金,光是靠着填当然不行,最好能增加多一条这样的活水道。接洽媒体的事情他当然也做得熟手,在跟周馥虞开口前已经搭上了不少线。
只是权力永远是不嫌多的。
周馥虞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没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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