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里子的那个小家伙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
“我走桥,他泛舟。”
“噗。那我给你算个吉利日子。”
老爷子日理万机还能抽空学点黄道风水,算出来的日子还确实不错,因为正好苏秦嬴也给选到了这一天——
傅十醒的眼睛被蒙住,身上的衣服被换过,极好的缎,应该是厚重华服,麻绳绑着双手,前头有人拉后面有人推,到了一处有线香烟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遮盖被拿了下来,面前摆着的是一尊佛像,立着几座牌位,都是苏开头的。再前面是满目的茜素红,三牲枣瓜花生百合,好不气派,甚至点上一对花烛。苏秦嬴站在他身侧,身上穿着喜服,熟悉得很,就是傅十醒做出来的那一套,交于方卧雏去拍卖,没想到流到这人手上。
那么想也不用想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了,不就是配对的另一半。
苏秦嬴叫旁边的人递上来一笔一碗,蘸了里头的朱砂,捏着傅十醒的下巴给他摹唇画红,眼神中尽是痴迷与幸福。
苏秦嬴嘴里沉沉:“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那唢呐是远的,锁麟囊是近的,钻进傅十醒的耳朵里,把他的脑子劈开来。苏秦嬴扶着他的腰,引着他一同要在苏家的列祖列宗前跪下。
自然是不肯。这疯子,要跟一个男人成亲,还是中式大礼,估摸着大半个苏家的人都在这,有病。但傅十醒被绑着,不肯弯腰,后头就有人强硬地推着他往下砸,额头磕到地上破了皮,乌砖上开出红莲花。身后传来太监一样的拜堂声,让他更觉得恶心。
那第三个头他硬是咬着牙顶着,久久都没让人摁下去。
新郎官皱了皱眉,叫人退下去,双手捧起傅十醒的脸,用袖子给他抹了额头上的血,呵气吹了吹:“小傅,别这样。”尔后又招招手,唤人呈上来一只针剂,透明微微泛蓝色,上头印着撒拉弗的英文。
那是极高纯度的毒品,被地下暗网传成无上存在一般的东西,仿佛天堂通行证一般的,最接近神明的六翼天使。
“只有它才配得上你。你会离不开我的。”
苏秦嬴把傅十醒身后的绳子解开,牵过他的手,将红袖掀上去露出手腕,轻轻地吻了一下血管脉络的青纹。实际上,解开了绳子,他也没有多少挥拳的力气,只能被拿捏着揉搓,胶绳束在手上,血管凸起,针头刺入了皮肤,针筒里的蓝色液体一点点被推入身体。
他强撑着抬起头,冲着苏秦嬴咧嘴笑了一下,向他脸上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你让我恶心。”
青年还是微笑,将针管拔出来掰弯摔到一边,同傅十醒十指紧扣,要他磕最后一个头。
钻进身体里的药物生效的很快,但傅十醒还是紧抓着最后一点不能跪不能屈的念头,死都不能放。多巴胺不断增值繁衍,把整个人都塞满了,灵魂被挤了出去,离开这具肉体飘忽起来,往天空,往海洋,往花草树木,往溯沿时光,往那个叫周馥虞的男人。
傅十醒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骨气的,毕竟脊梁骨一整条都给烧掉了。膝下有黄金这种道理对他来说就是臭架子,随便跪,挨打认错挨肏舔屌,反正要跪的时候多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但周馥虞这辈子就跪过三次:一次是毒厂爆炸,二十几岁的青年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正欲冲回去把傅雪竹带出来,结果一切都已经化入硝烟。他不知道是良心重负还是体力不支,膝盖这么一弯就颓了下来,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爆炸。一直没开口的小傅走过去,稍稍踮起脚抱着周馥虞的脖子,笨拙地拍他的后背。周馥虞重复着“对不起”,小傅破天荒地说了第一句话:“不要哭”。
第二次便是而立之年,带着这小家伙见老爷子,为了让他过门而行了大礼。傅十醒那会儿懵懵懂懂,被周馥虞摁着一块磕头。只知道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时刻,大概决定了自己的一辈子,胸口涌起奇异的神圣与满足。
第三次是在警厅大火,傅十醒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周馥虞。生死未卜,兴许他们都觉得真要完蛋在火海里面了。命悬一线之际也没想起来别的,只记得相互勒得发痛的骨头,还有肩膀上传来的湿热。事后才想起来,那时候周馥虞也是跪着的,以交颈的姿势抱着傅十醒,脸埋在他的肩上。
就这么三次,拜父母拜天地拜夫妻,都拜完了,傅十醒稳赚不亏,苏秦嬴只能捡周馥虞吃剩的,甚至还捡不上。
他听着耳边又有许多古怪的声音,爆炸声哭闹声嬉笑声,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一道公鸭扁嗓子冲破云霄往耳膜上扎:“夫妻对拜——”
这拜字的尾音还没能落下,忽然便响起了枪声,一颗子弹穿堂过,将那尊佛像的脑袋打得四分五裂。这弥勒佛是十几年前周馥虞送给苏万麟的,替了那尊杀气走江湖的关公,镇在正厅中央朝着大门,象征紫气东来慈悲和善。
关二爷如何神化终究是凡人,行不永恒。弥勒菩萨是不老不死尊上佛,但也没想到,还是落得被炸了头颅的下场,将这包容与乐笑轰了个稀巴烂。
一颗子弹穿年穿烟穿颅,拿枪的男人一步步走进红锦深宅的腹地,站到傅十醒的身前,将他整个挡在身后:
“丙戌初一,巳时,青龙星,宜出门嫁娶。急着拜什么。现在是接亲的吉时。”
作者有话说:
接亲吉时=老周来接亲的=来娶小十了拜你个几把滚吧这是我老婆
我果然很喜欢逼王……包括之前在监狱突然出现一边保护老婆一边还要装逼的老周我也觉得好可爱啊哈哈哈
一起打完坏人就回家啦我们一对大小烂人!
第九十七章 艾素糖
“我来接你回家。”
周馥虞转身弯腰,把傅十醒一把横抱起来,往外头走去。他从杜家手里借人,再联络金三角那头周转了大约一周,才迟了把小祖宗救回来。关浓州给他拨了一支医疗队,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外头
周馥虞把傅十醒送上医疗车,结果手臂被抱着不松。傅十醒望着他,眼神同六岁在爆炸案那时候一模一样,无助的小兽总算得到唯一庇护,几分楚楚可怜。他伸手捋了捋傅十醒的头发,指腹轻轻一点额角上的血,抹到他的唇上去:“不把另一半衣服抢回来,怎么接亲结婚。听话。”
傅十醒眨了眨眼睛,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要一眼万年好多下。他环住周馥虞的脖子,仰起头贴上他的嘴唇,也不管这种场景是不是又怪异又浪漫——一个穿着中式囍服的青年坐在医疗车上,探出半个身子同另一个提着枪的男人拥吻,身边还有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只是周馥虞一走,他那副乖顺的模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关浓州知道这群人的作风,一个个都是赶着投胎的,全安排了最粗暴手快的医生,娴熟地一套检查做下来也没花多久的时间,甚至皮外伤还是傅十醒自己用牙齿扯着纱布处理的,饶是护士看了也有些愣神。
他喝下去两杯葡萄糖,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四肢这几天因为松弛剂还有捆绑的原因感觉骨头都长锈,再不活动活动都得废了。
傅十醒从车子上一跃而下,按着周馥虞的习惯找到弹药的后勤支援处。驻扎留守的人不认识傅十醒,然而被这幅扮相噎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被拖走一把大件冲锋步枪不说,零零散散的刺刀手枪弹夹全都顺走,直接扯上一条战术皮带给绑在身上。
真是好笑,一个个地都想着把他真当成什么手无缚鸡之力被争抢来去的瑶台雀女了?傅十醒一边走一边咔哒咔咔地给枪填弹上膛。他是周馥虞最好的一支枪,最快的一把刀,不在这个时候提携玉龙,那还真等着芙蓉玉暖的时候唱后庭花?
——其实也不是不行,他都要。
傅十醒咧嘴笑了一下,望着眼前那栋庞然大物,不知不觉看见红色的莲花火焰从地底下升腾起来,一边是摩罗恶鬼,一边是般若佛陀,劈开中间的一条人间难苦贪嗔爱恨,升上了天污浊了白月,注血一样染红。
然后那些往事又总算在这一天被刺破坠下,达摩克利斯之剑落穿进他的脊骨中。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了的。
他迈步,宛如走入十八年前的那场往事之中,只是这一次轮到他为周馥虞。
在这栋房子好歹也住了一周有多,结构还是多少熟悉一些。傅十醒瞥了一眼正堂,已经拆得不成样子,估计一进去就要被不分敌我地被打成筛子。他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里头的房间分布,往房子侧面绕过去。
用枪托把窗子砸开,一翻身跃进去,还是失算了,竟然有七八个人在这儿,不过倒是身上没有配武器。
这件红衣服现在的好处便显现出来,再多的血也不是脏浊的,而是越发越艳丽动人,用生命活活养着,要烧起来,要在生和死上头跳舞,左半边是绞碎的丝,右半边是天地一横中竖人,游荡拼凑着是厉鬼,穿着红衣的罗刹,取人性命不需要一点理由。
重枪是黑的,红的衣角随着手起身闪的动作飘飞扬起,不分性别的袅娜动人,朱红锦缎里头包藏了索命的铳药,出袖便要索命。鎏金的凤凰也被点了红睛,尖喙变得凌厉,跃跃欲翱,飞过的地方缠出血织的红线。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他解决完了这一溜儿人以后就迅速地往二楼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都是自己照片的房间里面放着录像带的原件,可能还有一些别的资料。那些东西他必须取走,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周馥虞。
房间竟然还上了锁,还好不是什么复杂的电子密码指纹之流。傅十醒继续秉承着暴力打砸的作风,枪托加脚踹——谢了苏万麟喜欢吴软花架子,这道门上头的花鸟浮雕被毁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倒了下来。
他急匆匆地闯进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傅雪竹的警员档案、任务卷宗、制毒厂的相关资料……这些纸面的材料他都收好了,然而那盘最重要的录像带却不翼而飞。
“小十,你在找这个吗?”腰上突然被枪管抵住,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傅十醒缓缓回头,看见方卧雏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它应该由我交给学长,来帮他脱离现在的困境。而你……”
那支枪往侧边移了移,扣动扳机的话应该脾脏破裂的结果,不至于立刻当场死亡,但绝对只能任人鱼肉。
方卧雏叹了口气:“要是我没答应过苏公子不能伤你的性命就好了。”
傅十醒咬牙切齿地瞪着方卧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馥虞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方卧雏听见周馥虞的名字从傅十醒嘴里吐出来,嘴角的弧度又带上多几分嘲讽,眼底压抑着歇斯底里:“他当然没有亏待过我,甚至他太好了,好得我愿意给他卖一辈子的命。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的眼里只有你这样一个尽是麻烦的精神病呢?”
“你爱他,你也爱上了他。可是我才应该是配站在他身边那个人,他想要的什么,是我不能了解不能辅佐的呢?”
“爱他的人太多了,可是他们都自以为是地愚蠢,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症结。我利用那些人,只是用他们能不能把你挤下去。毕竟到那时候,要料理那些蠢货又有什么难的。”
“可是我低估了你。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消失。”
那支枪用力地往下戳,泄愤一样,然而又无法真正地扣动扳机。傅十醒有些呆愣,从未想过原来方卧雏一直隐忍有这样的心思。他能够理解这种偏执爱情,只是对这番扭曲的包容与忍让是做不到,也无法明白的。
方卧雏掐着傅十醒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往楼下走。傅十醒故意磨蹭,眼神还饿犬一样地紧紧锁在那盘录像带上头。
结果还没走两步,子弹出膛的声音响起,一枪打中了方卧雏的左侧膝盖。傅十醒趁着这个机会立刻挣脱,不忘多在方卧雏的膝盖上多踩一下。录像带脱了手往前飞,在地上滑出房间消失在烟雾里头。
傅十醒无心跟方卧雏缠斗,只想快些拿了资料和录像然后离开这里。他心急火燎地往前跑,结果先一步那白烟团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捡起录像带抛给傅十醒,举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方卧雏。
周馥虞的眼神森冷:“方三,你跟苏家那小子,在赵北鸿那回搭上线的吧。”
方卧雏望着周馥虞,眼里闪烁着炽热而诡异的光:“是又怎么样。”
周馥虞走近他,抬脚踩在负伤的那条腿上,举枪顶在他的额头上:“滚。”
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傅十醒突然如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极快地冲上去用手肘撞开了枪的方向,打歪了,子弹没从方卧雏的脑中穿过,而是嵌入了一旁的地板上。
傅十醒的双手轻轻扶在枪上,抬头对周馥虞说:“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周馥虞愣了一下,在心里不免笑笑,摇了摇头:“直接死太便宜了,捆起来等会带走吧。”
这是傅十醒极为熟悉的事情了,毕竟他被苏秦嬴都绑了那么多天了,屋子里哪里有什么监禁用品他都默默记着。动手前他还极其谨慎,先把方卧雏的几个关节部位都先扭出古怪的角度,然后才用镣铐和绳子绑起来,留在了原地。
他跟着周馥虞出去,准备往楼下主场去。方才苏秦嬴被谢无相暂时牵制着,叫周馥虞得了几分脱身机会,看见楼上奔走的一抹红就认出来是谁,立刻往二楼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傅十醒突然停了脚步,直直地盯着下头开始——这儿正对着苏秦嬴。周馥虞心叫不妙,一转身要去拉住傅十醒,结果这小疯子已经掀开红衣下摆取出了匕首,纵身一跃往下跳。
“周馥虞,我的东西,就应该我自己拿回来。”
还好大脑的距离测量功能没失灵,双腿一曲直接落在苏秦嬴的肩膀上,一绞卡住脖子,红袖中露出寒光,刀尖差一厘米就刺烂眼球。
傅十醒俯在他的耳边低语:“别叫我小傅。我不是你的弟弟,永远不是。”
谢无相的反应很快,抓紧这点苏秦嬴被突袭的机会,立刻指挥着人往上扑,除了上手铐和绳子,还叫傅十醒快跳开,要用电击棒再做个保险。
周馥虞下来的时候,恰逢正堂那扇已经奄奄一息的大门终于寿终正寝,轰隆一声巨响倾倒而下。只是硝烟后头走出来的年轻人初出茅庐,还没摆好造型便先被呛得连连咳嗽,肩上扛的重狙顿时都全失了凶悍。
周闵慈还搀扶着他亲外公苏万麟,眼神略带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狼藉的一切:“爸,不是说今天省亲,请外公喝茶听戏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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