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动门在西斯动作时忽然开启,克维尔拎着饭盒走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想到西斯会醒,他先是扬起唇角,待看到某个昏迷好几天的病号光着脚准备下地的动作时倏然又平了下去。
“回床上去。”克维尔说道,声音突然,吓了西斯一跳。
西斯的脚悬在半空,又长又宽的裤腿罩住小半个脚掌。他注视着克维尔走进来,讪讪缩回被子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西斯环视病房,不解地看着克维尔轻车熟路拉一把椅子坐下,道。
“你不记得了?”克维尔开饭盒的手一顿,他缓慢抬头,神色复杂。
首席哨兵的眼睛里有些许失落,但隐藏得极好,微不可察。他盯着西斯那张茫然的脸,心落空一拍。
“我该记得什么吗?”西斯托着下巴苦恼地反问,后颈软软的头发就贴在勾起的指尖上。他偏头看着克维尔,眼里全是疑惑。
顺着手腕弧度滑落的衣袖没法遮挡微红的掐痕,克维尔的目光掠过那片他自己的“犯罪痕迹”,敛下眼时说了句:“没什么重要的。”
首次结合热的向导有概率在哨兵的引动下短暂忘记过程,高阶哨兵的压制力更容易引发这种状况。按理来说也不意外,克维尔早想过这种可能,却还是会失落。
趁人之危得到的,终究留不住。
只是明明动情时说的喜欢,又怎么能假装不存在。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我手上的痕迹,腰上也有,是怎么来的?”西斯明显不信克维尔的说辞,他皱着眉撩起袖子把手腕伸给克维尔看,红彤彤的暧昧痕迹暴露在光芒之下。
“你发烧昏倒了,校医说可能是三天前学院统一接种的AZ疫苗引发的副作用。”
克维尔睁眼说瞎话,他把饭盒里的烤番茄烩面和牛排拿到桌子上,摆得整齐又好看。
帝国学院三天前对一年级和二年级学生进行了集体疫苗接种,当时接种时便被告知会有发烧、头疼等副作用,西斯当时没在意,他分明没有药物过敏史。
向导吃惊地望着哨兵,他将信将疑地想了一会儿,说话都不太利索:“说好两天副作用期的,我这网络延迟吗?”
“或许信号不太好。”克维尔笑着说:“虽迟但到。”
“那可真不凑巧,这是特地给我带的吗?”西斯的心思早就被克维尔带来的豪华晚餐吸引,他抻着脖子打量桌子上的菜,无声动了下喉结。
“我说不是,你会生气吗。”克维尔看西斯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儿要是他不在,西斯能直接拖着“病弱”的身体挪腾到桌子边。
“没关系,现在它是了。”西斯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口小白牙,他从哨兵手里接过刀叉,切牛排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克维尔这人应该不会是特地带着一大盒顶级晚餐跑来空旷寒酸的病房在昏迷的病号面前炫耀自己行动自如且腰缠万贯吧?
如果说“是”,那可就太离谱了。
克维尔这人应该是来探病的吧?
学校好像也没组织昏迷人士观光活动。
这么一想,西斯从善如流放下刀叉,认真问道:“克维尔是来探病的吗?”
“你觉得呢?”克维尔觉得莫不是一个结合热把聪明的小孩直接烧傻了。他挑眉问道,边问还边把沙拉倒出盒来。
“那完成你探病的任务吧。”西斯唇角翘得能上天,他隔空点了点牛排,目光充满希冀。
“每一个来探病的都要负责切牛排吗?”克维尔一笑,他乐于动手。原本握枪的手指勾着刀轻轻一转,娴熟又自然。
“只欺负你,首席哨兵。”西斯倚在枕头上笑得开心,他眯起眼用目光描摹克维尔的轮廓。那人样貌英俊气宇不凡,柔软的金色发丝像含着太阳的颜色,在深夜熠熠生辉。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西斯想。
“吃吧。”克维尔切好一块,用叉子叉好了放到西斯唇边。向导没多想,张嘴含了进去,边嚼边含糊道:“好吃,哪里买的?”
“我家的。”克维尔伸手擦了下西斯唇边多余的酱汁,目光带笑。
牛排是我家的,如果你也能是我家的就好了。
他记得那个昏暗逼仄的房间里,向导曾勾着他的脖子说:
“克维尔,我喜欢你。”
……
帝国学院大事年表对许多重大事项都有详细记录和描述,比如说帝国历443年5月,帝国国家实验室的研究交流队到帝国学院理论科开展为期一个多月的学术研讨。
作为首席向导的西斯跟随代表团在实验楼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等了半天才见悬浮包厢车缓缓驶来。领队是一个叫约翰?缇奇的年轻研究员,据说得过大奖。
西斯对约翰的第一印象是放肆不羁:他确实没见过有人穿着沙滩裤、踩着拖鞋、脖子上挂着泳镜来交流的。
这分明是从博朗沙滩冲浪刚回来的。
不过几天后,西斯便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拿过大奖”的人的真正实力…就是做起实验来有些出格,实验室报警器都快响哑了。
第十次警报解除,西斯悠哉游哉端着水杯晃进实验室,穿过一片狼藉走向角落里捣鼓机器的约翰。
“计量分明没错,为什么还报错呢?”约翰蹲在地上叨叨咕咕说些什么,他就差把机器翻个底朝天,脸上的疑惑渐浓。
“哥,又在做什么呢?”西斯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机盖,侧头问道。
从约翰来了之后帝国学院的实验室就遭了灾,一天到晚连轴转。
约翰没回答,他还沉浸在数据的世界里,等到西斯说后半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我们这仪器是最新版,你就别找仪器的茬了。” 西斯笑着道,他看着约翰站起身来,苦恼地和他倚在一面墙上。
一个搅着白大褂皱眉沉思,一个闲来无事小口喝水,像大街上蹲马路牙子的无业游民,只不过一个是真穷,一个家里有矿。
相处几日,西斯觉得约翰这人思维灵活,胆子奇大,什么实验都敢上手,也不怕把实验室炸了。他更适合去一个偏僻的荒星建一个私人实验室,以进行他惊骇世俗的创造活动。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案总出错。”约翰从衣兜里掏出半包烟,想点时才看见西斯指向某面墙的手势。
红色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吸烟。
他叹息一声,说道。
“为什么要执着于做精神体稳定剂呢,市面上的剂量和效果已经能够满足正常哨兵的使用需求,如此高强度的药剂只能是试验品,没市场推广。”
西斯早就知道约翰在做什么,他其实一直抱有疑问,觉得多此一举,奈何约翰十分执着。
争分夺秒、屡次试错,不像是对待发明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任务:一个必须在时限内完成的任务。
约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墙边倚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哨兵和向导,谁更具有优势。”
优势?
西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在哨兵和向导的世界里,两种人在权利与法律地位上都是平等的。哨兵强大、果敢、具有攻击性;向导敏锐、细致、具有保护力,很难分谁更具有优势。
“难道不是平等的吗?”西斯说道。
约翰笑了笑,他挑眉看着西斯,说:“其实在哨向关系中,处于更支配地位的是向导。”
这一论断让西斯惊讶,实验楼边掠起的白鸽成群飞向天际,羽毛抖落若云朵离散。
“在精神网络的维系中,向导充当哨兵精神支柱的角色,他们会用最细腻的感情和指引作为链接,成为哨兵生存的最后一块拼图。”
“失去了这块拼图,哨兵大概率只能以永不完美的灵魂存留于世,尤其对于结合哨向来说。”
“伴侣的死亡对于哨兵来说影响更大,因为他们更为脆弱,更容易深陷在某处无法释怀。”
“灯塔会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屹立不倒,航船却更容易失去指引迷失方向。”
约翰的话在仪器工作音中流转,逐渐演化成西斯心头的鸣响。
总要有人去保护他人,无论路途多遥远。
第103章 缘何心动
午休时候,西斯跟约翰一起在凌乱的休息区吃饭。西斯左右开弓,一边吃饭一边看计划方案,时不时用手边的光脑演算什么。
约翰的实验方案是建立在基础性精神体稳定剂的数据之上,进行一定程度的强化改版,以达到更深层次的维稳效果;而他的理想实验对象是凌驾于平均值的A+级高阶哨兵,难度更甚。
他翻过第二页,在看到目标药剂适应症状群体时心中一动。
“如果一个凌驾于平均值的哨兵陷入暴走,该采取什么治疗手段?”西斯指了指屏幕上最下角的预期医疗效果图,张口问道。
“凌驾于平均值?根据具体等级来确定,一般采用温和手段进行意识引导。”约翰不清楚西斯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他回答道,末了又问:“A+级哨兵?”
“可能要再高一点。”西斯摇了摇头,他露出怅然的表情,额角的碎发遮住眉眼,看起来有些失落。
他忽然想到克维尔。
当今唯一一位S级哨兵的命运很可能跟他的前辈们一样:历史上的S级哨兵无一不是在不断攀升的精神混乱中失控死亡。与之相匹配的S级向导从未出现,这也注定了他们终将毁灭的命运。
研究和实验的最终目的是服务于不断变化发展的现实,从一个理论研究者的角度来说,救活一个人的成就感足以抹杀所有失败带来的怅惘和痛苦。
克维尔的生命每一步都在迈向危机,西斯那时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S级哨兵?”约翰挑眉,他放下手中的刀叉,脚踩着隔壁桌子的栏杆,伸手从桌洞里掏出一份纸质文件。“看看,国家实验室做的相关数据范本。”
隔空传递的文件落到西斯手里,他惊讶于约翰居然能弄到S级哨兵的分析数据,看了两分钟才意识到这份数据的宝贵和可怖:被摊开的、鲜血淋漓的事实。
“就一点都没办法延缓S级哨兵的病情吗?”西斯看着触目惊心的数据折线和相关分析,细密的痛从心上传来。
约翰未置可否,他长叹一声,脱力似地倚靠在悬浮椅的椅背上,随着动作撩起的白衣印上褶皱。他偏头看向西斯,对着旁边精神体稳定剂方案的光屏努努嘴,轻声道:“要是有办法,我还有必要研究那个吗?”
西斯沉默下来。
他觉得约翰说的挺有道理。
而后几天,西斯像着魔了一样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不知捣弄什么秘密物件,消息不回、约饭不来、上课总翘,就差直接把寝室搬到实验室里。
他们的哨向赛仍在进行,但场上的西斯总心不在焉,不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沉思,就是托腮直勾勾盯着哨兵看,那眼神活像要把人解剖了。
泼墨的黑夜掩映繁星,实验楼边小路行人寥寥无几。西斯靠坐在实验室的饮水机下捧着计算板奋笔疾书,文件和书籍散落一地。他埋头进行自己的学术活动,全然没注意有人进来。
滑动门开启时近乎无声,克维尔一踏进来就无处落脚,暴风过境似的遍地狼藉刷新了他对混乱这个词的定义。哨兵看着满地奇怪的瓶瓶罐罐,抬头寻找自己的向导。
他的小猫咪这是掉进了垃圾堆吧?
他该怎么找到它呢?
远处,一声闷响吸引了克维尔的注意,他小心翼翼挪腾脚步,手里拎着一盒水果走过拐角,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西斯。
向导的姿势太过散漫,有些像风餐露宿在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黑白制服满是褶皱。他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旁边的一份文件,纤细的指尖在灯光照耀下在纸面投出清晰的影子。
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克维尔的视野里,他一脚前迈,抢先拾起那份西斯需要的文件。
光影细碎、交叠,西斯手里还夹着支光感笔,他扬起头来看,这才发觉克维尔正蹲在他面前:哨兵身高腿长,蹲下时像矫健的老虎弓起脊背,闲散的姿势又富有张力。清澈的水蓝色眸子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西斯在克维尔的眼中看到了流露惊喜表情的自己。
“你怎么来了?”西斯笑着出声。
“带着夜宵来奖励辛勤工作的学生。”克维尔把手里的水果盒抬起给西斯看。
饮水机台上放着西斯用过的空纸杯,开关待机状态已经保持了十分钟,估计是这人本想过来接杯水,结果半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转回头又开始算方案。
现在也不是学年论文完成期,怎么突然这么废寝忘食呢?克维尔不解。
“这里很乱。”西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几天没换的衣服,难为情地小声说道,顺便趁着克维尔转身的功夫整理了下发型。
“的确,你在算什么?”克维尔瞥了一眼西斯手里的文件,一眼扫过去没太看懂,全是数字。他单手把西斯从地上拉起来,走向饮水机把被冷落的水杯灌满。
西斯觉得精神体稳定剂的事情不该告诉克维尔,一方面,这件事不过是一个新理论的苗头,何时成为事实还未可知,且现在的他不一定能成功;另一方面,骄傲的哨兵从未向他寻求过保护、亦没有对他说过任何有关未来的事情,尽管只要向导略微动脑子就能猜到。
克维尔总把自己的小世界保护得死死的,一点也不透露给别人;又或许是安全感不足,让他不得不谨慎游离。
“课程作业。”西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随口道。
这借口看似真实,克维尔没深究。
介于有重要的人来参观他最近的“新住处”,向导总算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逼迫自己从漫天数据中抽离出来,享受下短暂的空闲。只不过当克维尔随手拿起一本《论如何处理猫科精神体之间的关系》时,西斯的耳尖悄悄红了。
“课程作业还要看这个?”克维尔似笑非笑,他们本身坐得就近,哨兵一抬手就能碰到向导的指节。他故意扬了扬书面,无害地问道。
见鬼,他怎么随便看别人的专业书呢?西斯心里气结。
他前几天去图书馆借了好几本精神体维稳和暴动治愈方面的专业书,都零散堆在克维尔够不到的地方。西斯主观上是不希望克维尔看见的,因为那些书名都太直白,类似《从向导角度分析完全治愈哨兵暴动的可能性》,聪明如克维尔肯定一看就知道西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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