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胭。
“一路顺风。”颜琢把话补完,“我接个电话。”
颜琢拿着手机走到一则僻静处,才缓缓接听:“妈——”
“小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颜琢扯瞎话:“正上班呢,特别忙,怎么了?”
“哦……是这样……”刘胭停顿了下说:“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年回来过来不?”
颜琢干脆道:“不回去了。”
刘胭叹了口气:“这都几年了,又不回来啊?你都不想家吗?”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颜琢憋着话在心里,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他及时忍住。
“你们好好过年就行,我在这边有朋友一起。”
“那也是朋友不是吗,又没有血缘关系。唉,自从你爸走后吧,妈一想到你那么小——”
颜琢非常讨厌她扯以前,扯起来就没完没了,直接打断道:“够了,别说了。”
电话那头猛地噤声。
或许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颜琢有些愧疚,不由得放软语气:“就别说这些陈年烂谷的事了……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年就行,帮我给杨叔带声好,告诉杨沐优有时候哥哥就回去看她。”
“好……”
颜琢挂了电话后感到深深疲惫,他捏了捏鼻梁,眼神虚空地盯着某处。
阖家欢乐。
这四个字有时候还真挺讽刺的。
他家在多少年前就散了,还怎么装作欢乐。难道要别人一家嘻嘻哈哈,他在旁边跟着傻乐?他自问没那么强的心脏,做不到没心没肺。
早在他爸去世那天,他就没有家了。
*
大年三十那天,疗养院的人都走光了,院内一片静寂。
或许是颜琢连续几年都没回家,高宏鸣心疼他,走得时候特地给他包了个大红包,美名其曰“压岁钱”。
颜琢好笑道:“我过年都虚二十四了,压的哪门子岁?”
“不要?”高宏鸣伸出手就要抢,“还我。”
颜琢眼疾手快把红包揣进兜里,挤眉弄眼:“本命岁!明年是我本命年!”
高宏鸣被他逗笑:“你小子啊,你小子行啊。”他拍了拍颜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过年,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最后这五个字不是没有理由的。高宏鸣还记得颜琢刚来那年生活特别困难,除了到疗养院做志愿者还在别的地方兼职,直到捱不下去晕倒在岗位上,他才说出自己的窘迫。
艺术生每年的学费和材料都很贵,颜琢没钱支付下一年的学费了。
其实高宏鸣也不明白他一个刚成年还在念书的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家里要钱,直到那一年过年,颜琢执意要留在了养老院他才恍然。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高宏鸣正沉醉在悲天悯人中,不料被悯之人颜琢嬉皮笑脸地问道:“欸对了——上次在你办公室,你和宋先生说什么‘你看颜琢怎么样?他每年除夕都呆在这里不回家’是什么意思啊?”
高宏鸣想了两秒:“噢……也没啥,就宋先生好像今年也不和家里人过除夕。他说他要去某个地方,他不是因为眼睛行动不方便嘛,所以就托我问问院里有没有不回家的人,他需要那人带他过去,然后完事给钱。”
颜琢垂眸:“这样啊。”
宋延要去哪呢,他有些好奇。
高宏鸣离开后,颜琢去了住院部,他想看看108还有没有人。结果如他所想,宋延不在,屋内空荡荡的。
颜琢失魂落魄走出房间,心里那点希冀被粉碎得一点不剩。
他下意识掏出电话,却迟迟未打。打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宋延真需要帮助,恐怕也不会要他。
事实上颜琢的感觉很对,高宏鸣走之前提醒过宋延,如果有需要,可以找颜琢,但是宋延拒绝了。
他用手机语音功能订了辆车,带他去了启明山公墓。
他一直没忘,今天是什么日子。
启明山离疗养院不近,宋延到时已近傍晚。
孟诚的墓碑在山腰,他登记完因着眼睛看不见,最后是值班管理员送他上去的。
近些天,下雪不断,山路打滑,异常难走,他们走了很久才到。
孟诚的墓碑就置在通往山下的出口处,特别好找。宋延蹲下摸着冰冷的墓碑,却意外摸到了一束花,花瓣很新鲜,微微潮湿。
宋延问:“刚刚有人来过?”
管理员“啊”了一声说:“……对,一位年轻女士。”
宋延点头,不必多问,他知道是谁了。
H市本就寒冷,更别提在山上了,简直要冻死个人。
管理员跺了跺脚,说:“那您要是没事我就先下去了,一会我再上来接您。”
宋延说:“麻烦了。”他从兜里掏出钱夹,翻出三张,递给管理员。
管理员不太好意思拿,拒绝道:“不……不用了吧,我也没做什么……”
“应该的。”
管理员见他表情严肃,像是在说“”我给的你就必须收着“。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恶趣味吧,管理员不再推辞,默默接过了他的好意。
管理员走后,宋延独自坐在墓碑的台阶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四周寂静,他轻飘飘一句话,在此刻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
宋延一直接受不了孟诚的死亡比接受不了自己的眼睛失明更甚,尤其是当他得知孟诚死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救他。
宋延抚了下墓碑上的照片,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很早就知道了。
孟诚喜欢他。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只是他一直假装不知道,孟诚也假装不知道……他的假装。然后夹在他和焦静微中间做一个最称职的朋友,微妙又平衡。
终于,在孟诚离开之后,这种平衡失重了。
他再也不能无所谓。
而现在,当他把颜琢也当成朋友以后,颜琢喜欢他这件事,于他而言就是宿命又一次复制的无奈。
无解。
“你为什么喜欢我?”宋延低头垂眸,也不知道在问谁,“喜欢我能有什么好事。”
耳边风声呼啸,没有人会回应他。
良久后,传来几沓脚步声,随后有人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33章 抢人
不知道焦静微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宋延有一瞬间呆愣,他没有预料到对方还会回来。
焦静微祭拜完孟诚下山,因为心里难受,在车里坐了会舒缓心情,没想到会看见从出租车下来的宋延。
她本想开车离去,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真是没想到啊……”焦静微感慨。
宋延忽略她语气里的讽刺,问:“你怎么回来了?”
焦静微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笑了,她说:“不回来我怎么能听到这么惊天的秘密呢?”
宋延沉默。
焦静微以为他心虚了,更加变本加厉。
“战胜本能的爱伟大吗?”
即使在危急关头,孟诚都能转一把方向盘,把宋延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得是多深的感情,而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一点都未察觉到。
有点可笑。
焦静微说:“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咱们三个是朋友啊!”她做一停顿:“那我们当时分手——”
宋延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我们分手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语气不善,焦静微打了个寒颤。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就在车祸后的第三个月。
那段时间宋延脾气很不稳定,特别容易暴躁,动不动就发火,怎么安抚也没用,屡屡让她感到心累。再加上宋延的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她知道,宋延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画画,所以失去了眼睛的宋延,让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所以……
她退缩了。
但现在……
现在她又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没有宋延在身边,才真的让她看不到未来。
“宋延,”焦静微委屈地说,“分手后我就后悔了,我几次想找你,却没有勇气。没有你在身边,我每一天都会想念。”
宋延心里没有一丝触动,他眉头轻皱:“你非要在这里说这些?”
一听这句话,焦静微心态就崩了。
“为什么不能说,是因为孟诚在这吗?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她哽咽住,她暂时难以消化这件事情。
“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宋延起身说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你。”
一句话让焦静微猛地落泪,她向前一步抱住宋延,因为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不知道为什么,宋延倏尔就想到颜琢,颜琢……好像比她能哭。
没有安慰,没有挣扎,他轻轻推开焦静微,轻描淡写地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焦静微不怕宋延恨她,怨她,就怕宋延对她无所谓。就算她有错,可他们才分开几个月,怎么会……
分手时你为什么不挽留我?
为什么分手后这段时间都不联系我?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说过去就过去了。
焦静微心口刺痛,哭喊道:“你到底喜没喜欢过我啊?”
“在一起这么多年,你问这些不可笑吗?”
宋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少时孤僻,极爱翻脸不认人。但他和焦静微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偶尔女朋友会耍些小性子,他也都是该哄就哄。
这一切的转变都在车祸之后。
那段时间他脾气阴沉不定,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事情暴怒,把宋桥和焦静微折磨的够呛。
他知道这样是错误的,他控制不住。
所以在焦静微提出分手的第一时间,他就答应了。何必呢,他抓不住一个想走的人,他也……不想抓。
宋延爱恨分明,秉承着“既然你离开了我,那就别再回头”的感情态度奉为圭臬,活了二十多年。
这句话不止适用于爱情,包括遗弃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去找。
这天底下的很多事情都足够公平公正,在被人放弃的那一刻,他也会放弃对方。
不想再在孟诚的墓前讨论这些,宋延冲墓碑撂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就往山下走去。
焦静微咬牙跟上,在对方身后一米处喋喋不休:“宋延,你不能这样,不可以就这样直接抛下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付出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心,我的一切。就算我有错,你也要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啊——”说着她又要哭,但话音未落,就见宋延被什么东西绊倒,焦静微一急,止了哭音,赶忙跑过去扶起他。
“没事吧,摔哪了,疼吗?”
宋延起身后就垂着头,让人瞧不见他的表情。焦静微正有些奇怪,他骤然开口:“你可不可以闭嘴?”
“……”
宋延推开了她继续向前走。
焦静微恼羞成怒:“宋延,你现在就是个废人你知道吗?只有我!只有我还会爱你,接受你,照顾你!”
宋延脚步一顿,冷冷道:“所以呢?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焦静微抿嘴,瞬间噤若寒蝉。
这段下山路,终于安静了。
出了墓园,宋延站在路边打车,可是除夕夜,人人都在家里团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更枉提出租。
焦静微看不得他形影孤单又落寞的样子,走到他跟前说:“我送你吧。”
“不用。”宋延拒绝。
“你会冻死在这的,你信不信?别置这种没有意义的气。”
宋延没和她置气,是不想和她再有过多牵扯。
“走吧,送你回心桥,我就回家。”
最后,宋延还是坐上了她的车,不过没回心桥,而是回了宁康。
……
深夜,颜琢和门卫徐大爷在门卫室拼了张小桌子一起看着春晚涮火锅。
“唉,今年又是你在这,”徐大爷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颜琢感慨说,“来来来,咱爷俩走一个——”他举起杯子。
颜琢和他碰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白酒,辛辣刺激,他瞬间把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吐槽:“这也太难喝了!”
大爷夹了片羊肉,笑话他:“哎呦,你这小孩喝不了白酒啊!”
颜琢摆手,实在太难喝了。
门卫大爷是个能唠嗑的主,喝多了就扯着颜琢讲他的自传。
徐大爷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去当兵。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家里托人介绍了个媳妇,两人一见面就对上个眼,没多久就结了婚。
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徐大爷的媳妇就因为意外过世了。徐大爷痴情,就终身未娶,守着自己家一亩三分地一直打光棍到现在。
虽然这故事挺悲伤的,颜琢第一次听的时候几乎要落泪。可这已经是徐大爷第不知道多少次讲出来了,以至于颜琢已经麻木。
他问道:“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会忘记吗?”
徐大爷闷头喝了口酒:“那不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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