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我们休息一下,挖开石砖上去。”
迟宁提出歇息是体谅潘云鹤,高高大大的男人,进了密道之后就有些缩手缩脚。
不知道是不是怕黑。
仿佛知道迟宁在想什么,潘云鹤道:“我确实怕黑。”
“吃些干粮吧。”迟宁说。
迟宁在干粮上下了药,药性不烈,就是能让潘云鹤在密道里睡上几天。
这趟太危险了,谁去迟宁都不放心。
打一开始,迟宁就没想让潘云鹤去。
潘云鹤接过干粮,却没吃:“烤饼上长了朵蘑菇。”
“我瞧瞧。”
迟宁站起身,微抬起手,对准潘云鹤后颈想劈下去。
谁料潘云鹤也突然起身,迟宁没防备背靠着石壁稳住身形。
潘云鹤:“你要干什么?”
火把斜倒在地,头顶上的砖皮簌簌往下掉。
凌乱又失控,除了一圈橘色火光,四下都是溶溶的黑。
迟宁想,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第62章 想让你亲眼看顾凌霄被毁掉!
“你是?”
迟宁想摘下潘云鹤蒙下半张脸的黑巾,却抓了个空。
潘云鹤后退几步,声音还像之前那样闷闷的:“我冬天有喉疾,嗓子不好。”
潘云鹤确实有喉疾,在苦寒之地待久了之后落下的毛病,迟宁和潘云鹤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潘云鹤闷声咳嗽。
光线不明朗,潘云鹤眉骨下最深的那条眼窝线影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迟宁也不敢确定了。
没有强行要求别人干什么的道理,迟宁:“继续走罢。”
迟宁选的这条路艰险异常。
密道出口在玄断山的峭壁上,两人首先要顺着悬崖下山,再绕很远的路,迂回到魔族后方。
一路上的积雪没过膝盖。
但潘云鹤的表现大大超过了迟宁的预期。
迟宁有化神期的修为护体,能坚持一路并不奇怪。潘云鹤坚韧地令人吃惊,有时他甚至比迟宁走得还快,伸出手把迟宁拉出积雪。
大约走了一天,第二日下午时,他们到了顾凛的营帐后方。
迟宁的睫毛上都冻了一层霜,趴在废弃的深沟里,等顾凛出营帐。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久等。
顾凛带了四五个随从,出门狩猎。
炎北魔族酷爱狩猎,贫瘠的土地造就了他们这种猎捕的天性。
但酷寒的天气里,猎物稀少,需要下属主动投放,供顾凛猎捕。
三个人在顾凛之前,朝迟宁和潘云鹤的方向走来。
迟宁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景物一切如旧,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也确定自己看到的是沈秋庭。
沈秋庭离迟宁越来越近。
沈秋庭的警惕心比任何人都强,他盯着迟宁面前作为遮挡的杂草看了一会儿。
忽然往前迈几步。
视线相对,迟宁知道沈秋庭看到了自己,但后者却率先移开眼睛。
沈秋庭脸上露出点笑意,深海一样的未知可怕,对身后拉笼子的人说:“把笼子放在这里。”
一只麋鹿被放了出来,它没走远,低头去翻找雪下的草根。
不一会,顾凛纵马而来,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对准麋鹿。
“你别跟来!”迟宁对潘云鹤说。
他胸膛挨着积雪前进,像蛰伏在白昼的闪电。
顾凛弯弓欲射,迟宁纵身一跃,把顾凛扑下马。
两人在雪地中扭打起来。
迟宁并没尽全力,很快顾凛占了上风。
顾凛的弯刀闪着寒芒,尖端正要扎入迟宁眼瞳中!
迟宁眼中映着冬日乌沉沉的天空,没有畏惧,倒是带着尘埃落定的笑。
顾凛心下一惊:“死到临头,你得意什么?”
“拉你同归于尽。”
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后退,声音像隔了一层玻璃罩般不清晰,最终所有的音画都消失不见。
身体陷入和缩地传送术相似的失重感中。
迟宁想起他和青枫道人的一段对话。
当时迟宁刚被青枫道人看中,被他回簇玉峰。
暮春时节,师父照例检查迟宁的功课,而后眉心皱起:
“你资质非凡,一点就通,怎么总学不会这一卷?”
青枫道人手中拿的书卷讲的是“死境”,一个入门级别的法术。
被称为“死境”,不是因为身处其中的人必死无疑,而是这类幻境从里面被锁住了,幻境中的人无法打开他,只能依靠人从境外打开。
多数人认为这个法术鸡肋而无用:从里侧关闭幻阵有什么用处,被外面的人一解就开。
白费功夫罢了。
迟宁容貌更年轻些,磊磊少年:“我在想,如果把这个阵法改进一下,从外面也不易破解,那赢过对手岂不是易如反掌。”
“怎么改进?你可想到了法子?”
迟宁说:“把死境出口缩成针尖大小,攀附在外物上,隐匿起来。这样便无可解决。”
青枫道人思虑许久。
这样天才的创想是该受赞美的,如果这个方法广为流传,能让每一对死敌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但是青枫道人说:“太凶险了,关死敌,赌生死,玉石俱焚。”
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青枫道人顺手摘下几颗,浸在冰凉的古井水里镇着。
慢悠悠的,似乎他们从未聊过杀伐。
“我可不希望我的小徒弟遇见这样的情况。宽裕,从容,从来不用拿性命相搏。”
迟宁没能达到师父的期望。
幻境出口无限缩小,最终落在枝头一朵梅花上。
顾凛匆匆赶来的下属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活人突然消失,
山下四方寻遍,哪一处都没有找到人。
唯独没注意斜逸的梅花枝无风自动,轻轻一颤,很快静止下来。
……
风虐雪饕,天寒地冻的萧索景象。
这里以冰湖为中心,湖边环绕几栋房屋,房屋外是光秃的林子,更远处的景物都被虚化了。
冰冻的湖面映着树林朦胧的影,缠绕盘曲的枝干仿佛求救的手臂。
幻境里甚至分不清天地,灰白色混沌地搅在一起,铺展开,四面八方都是一个色调。
头上的太阳挂着,亮度减暗许多,张目可以直视。
迟宁进到幻境里,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些。
这是迟宁自己钻研出的幻境,能显示出被拉入幻境的对象最脆弱,最渴求,或者最厌恶的地方。
从顾凛的欲望来看,迟宁以为幻境出现的会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万人在高阶下俯首称臣。
但不是,面前只是一片冰湖而已。
迟宁细细搜索了每一个角落,几座建筑中是没有异常的。
里面保留着顾凛记忆中的样子,冷清古旧,但每一个物件都很精巧,像是被荒废了的宫殿。
那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冰湖了,冰封三尺,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顾凛又在何处?
很安静,迟宁在其中走了许久,才听到除自己以外其他的事物发声——一根被踩断的枯枝。
与此同时,响起破空声。
一支羽箭正对着迟宁的后心射来。
迟宁躲闪的同时转身,看到依然背着箭筒的顾凛。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的人,敢拉我入死境。”
顾凛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他们大多贪生畏死,
这点迟宁和普通人不同,迟宁不怕死。
但相同的是,人类都一样狡诈。
被拉入幻境,这个幻境会像旋涡一般吞食修为。
超过三天,两人都会被拖死。
“你是再逼我速战速决。”
迟宁抽剑:“奉陪到底。”
迟宁三天都等不起,三天太长了,不知会出现多少变数。他好不容易才能和顾凛单独一战,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并且,在此幻境中,迟宁是阵主,他对整个幻境有一定的控制能力。
相反,顾凛处处被动,被幻境掣肘,修为会下降一大截。
这一战,迟宁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却渐渐发现力不从心。
顾凛的法器是吞狼刀,刀刃裹挟着冰棱,暴雨一样向迟宁砸来。
迟宁被一阵魔气掀翻,击出很远,最终肩背撞在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这幅模样大概是很狼狈的,迟宁忍着手指骨节碎裂的疼痛,抬手,擦去嘴角的血。
反观顾凛游刃有余,挑衅地步步逼近。
迟宁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
顾凛讥笑:“不敢相信是么,我进了你的阵,修为丝毫不受影响。”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本王的行宫,从王宫中运出来的死人,都要扔在这片湖里。”
“既然你不识抬举,就也做湖里的亡灵吧。”
太阳即将下山,今日是十五,会有一轮圆月。
利用这轮圆月,迟宁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迟宁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杀我。”
顾凛果然有了兴致:“我派人去了趟中原,听闻你和顾凌霄关系不简单?”
“多可笑啊,你一边对魔族喊打喊杀,一边又和自己的徒弟传出这么暧昧的消息。”
迟宁:“我并没有喊打喊杀,只要你愿意不再滥杀……”
“可你们人类就是这么做的!”顾凛暴跳如雷,
顾凛用刀身挑起迟宁下颌,仔细审视后者。
他有时候觉得迟宁是可以一分为二的。
像火山口涌下的岩浆,一部分鲜红滚烫,是杀人利器,一部分凝结成石块,水晶琥珀,剔透的漂亮。
他倒不急着让这么有趣的人死。
“真可惜,你原本可以做炎北王后。”顾凛说,“你拒绝我,是因为顾凌霄?”
迟宁不答。
“他很拙劣,眼里看见的只有利益,当年他为了逃跑,丢下亲生母亲,我那个忤逆犯上的妃子,”顾凛眼中闪过沉重的杀意,“你猜她最后怎么样了,五马分尸的死?还是凌迟千刀的死?”
迟宁摇头,五指狠狠插进雪地里。
顾凛是真的很能抓住他的弱点,关于顾凌霄往事的只言片语,都让他心如刀割。
迟宁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顾凌霄再小一些的时候,让他不再笼在顾凛的阴霾下,不必挣扎求生。
“不过就算顾凌霄他不成器,我还是要给他一次机会,谁让他一半流着我的血。”顾凛话锋一转。
迟宁瞬间警觉:“你要做什么?!”
“培养一个差不多过得去的继承人罢了,和我一般无二,甚至更凶恶,没有理智,像条疯犬,”顾凛满意于迟宁痛楚的神色,放慢语速说,“真想让你亲眼看着你养大的徒弟被我毁掉。”
第63章 别别扭扭顾凌霄
这片冰湖和顾凛渊源颇深。
炎北王宫每死一个人,都要把尸体运出,投入湖中。
按理说尸体会漂浮在水面上,唯在这片湖中会下沉,消失不见。
这种奇怪的现象被其余魔族看到,生出些传闻,说顾凛是用了什么秘书,他强大的魔气都是湖中精怪给的。
顾凛半蹲下来,似笑非笑看着迟宁:“你可以挑一种死法,给你留全尸,毕竟,你费心培养的徒弟,要成为炎北王储。”
迟宁靠着树干,缓缓站起来:“你还会给我记功。”
“自然。”
顾凛见迟宁拾起长剑,还是一副准备殊死抵抗的样子,抽出吞狼刀,准备最后一击,了结迟宁的性命。
兵刃相击,巨大的震鸣声中,迟宁如有神助,顾凛步步后退,吞狼刀一寸一寸碎裂。
“怎么会?”顾凛惊诧万分。
迟宁周身有光芒围绕,皎洁柔和,似明月之辉。
顾凛抬头一望,一轮玉盘高悬,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迟宁把剑柄往上抬了抬,剑尖正对上顾凛的脖颈。
踏鸿剑慢慢发出强烈的光。
竟是灵脉引爆!
灵脉引爆就是把全部灵力在一瞬间释放出来,如火药爆炸的瞬间,所有燃料霎时耗尽。
修真者往往到死亡前一刻都还是自负的,灵力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成百上千年修炼的成果,他们存着希望,希望利用灵力绝处逢生。
星沉大陆几乎没有自爆的先例。
迟宁这个疯子!
迟宁显然处于灵脉引爆的早期,浑身灵力都透支着,往剑身集结。
踏鸿剑有些不堪重负,发出低沉的剑音。
顾凛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迟宁。
原来迟宁之前都是在拖延时间,迟宁在等这一刻,十五夜里,自爆的威力是最强的。
顾凛没办法理解,真的会有人这么疯狂。
诛杀他的欲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求生欲。
风云席卷,一轮圆月是天地唯一的光源,颜色由白转为鲜亮的橙黄。
两人腾在半空,白衣人手握长剑,一身戎装的人赤手空拳。
“迟仙尊,不觉得可惜吗?”顾凛问。
灵脉引爆当然可惜,放出一头猛虎,要以毕生修为做代价。
徒手剖蚌取珠般的残忍。
可迟宁心硬如磐石:“不可惜。”
灵力全被注入剑尖,迟宁的灵脉脆弱到了一定地步,秋日里干枯的黄叶似的,一压就碎。
迟宁脑海已经不能正常思考。
平生万千事,流水一样从眼前淌过。
哥哥们的飞升,师父的谆谆教诲,居于簇玉的年月。
没什么值得遗憾的,往事磕磕绊绊画成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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