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尽管知道那个组织很坏,安晴也坏,他们一直在害人,但是他不敢说,他怕说完看到敖梧失望的目光,他怕被赶走。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
“在发呆?”敖梧的声音在杭十七头顶响起。
“啊?”杭十七回神,才发现大厅已经空了,只剩自己和敖梧还在:“结束了吗?”
敖梧:“嗯,目前的信息也讨论不出更多,不如让他们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情。集市出事,平民需要安抚,要治疗,店铺的损失也在计算,他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要忙起来了?”杭十七问。
“这些琐事用不到我。”敖梧起身后顺手捏了捏杭十七的毛耳朵:“走吧,吃晚饭。”
回答他的是杭十七的一声饱嗝。零食和水果吃撑了。
敖通给当天参战的几名兽人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在家休息。
杭十七趁这个机会溜到长老院,找安晴,等人通传的功夫,没想到却在长老院门口遇到了霜语和三长老。
三长老在霜语面前,俨然一副慈父面孔,嘘寒问暖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命人大箱小箱地把一些换季的衣服和食物搬上马车,给霜语送去白塔。
和面对哥哥时不同,霜语对着三长老,冷冷淡淡的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声音清冷如霜:“不用了,我平日穿祭司袍用不到这些,吃的父亲也拿回去吧,我在祭司庭吃得饱饭。”
三长老却浑然不觉,笑容殷勤:“那怎么一样,这些可都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在北境也不好买。像这松叶果,只有这个月份的东野才有,我专门托了商队给你带了一箱回来,还新鲜着,你抓紧吃。”
霜语连眼神都没往箱子上飘一眼:“小时候嘴馋,现在倒是不会了。父亲有这些时间操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哥哥。哥哥最喜欢吃凤羽一族熬制的凤花糖,似乎也只有初春才有,父亲可记得买了?”
“你哥那么大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他那么些俸禄,没地方用,想吃糖自己会买。”三长老提起大儿子,表情露出几分不耐烦,像是提起什么脏东西似的:“他年纪也大了,以后嫁了人,就是夫家操心了。本打算今年冬狩结束,就把他的婚事操办了,没想到尘西那边掉链子了,或许你哥天生命贱,担不起尘家的富贵吧。”
霜语抿了抿唇,表情终于有了些波澜,他眼里带了怒色,正准备和父亲争辩什么,瞥到进门的位置,一双淡漠的眼眸一瞬间被欣喜点亮,脸色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哥哥!”
安晴有些意外地看了霜语一眼,又略过他落在三长老身上。渴望的希冀,嫉妒的愤怒,在心里交替起伏,最后化作失望和自嘲。他还幻想什么呢?父亲眼里,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
“父亲,小语。”在三长老面前,安晴对霜语的态度倒是还算得上温和。只是这温和像隔着一层面具,不带丝毫温度。
三长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了:“你不轮值,又瞎溜达什么?”
“我朋友来找我,我同他说说话。”安晴垂着眼睛解释道。
安晴是来见杭十七的,他昨天已经听说霜月失败了,杭十七被敖梧亲自接回王宫,什么事都没有。对方来找他,大概是猜到了是自己告密给霜月的,来问个清楚。而他也正好奇着,对方昨天是怎么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教过你多少遍,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有这个时间,不知道多去结交点城里的俊杰,一把年纪了,还打算让我养你吗?就算尘西现在不行了,尘家其他几个年轻人,你不知道去认识认识,这么点小事还让我教?”三长老指桑骂槐地说:“有些人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混血,你真当他是王后了?殿下也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哎哟!”
杭十七飞起一脚,用力踹在三长老肚子上。别看他个小又清瘦,天天吃那么多,力气可不小。这一脚下去,三长老直接就躺地上了。
“骂我就当没听见了,你凭什么说敖梧!你知道他当你们老大每天多辛苦吗?就你这种人一天天找事,他才不得不……”
才不得不找我这个挡箭牌出来。
杭十七差点说漏嘴了,急忙收口。话锋一转:
“还有你怎么当爹的,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吧?安晴他上辈子是你仇人啊?还是欠了你钱?你跟他多大仇啊这么欺负他。怎么,他出生的价值就是给你嫁人联姻吗?你那么喜欢舔尘家,怎么自己不去嫁。反正也没有哪个规定说不让雄性兽人嫁人嘛。虽然你又丑又老,但是不要脸呀,努努力说不定有希望呢。”
“你!我可是长老会的三长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安晴,还愣着干嘛,长老会养你们这些护卫是吃干饭的?还不快把他给我拿下!”三长老气急败坏的吆喝起来。
“就打你了怎么着!”杭十七在他旁边气焰嚣张地蹦跶:“你们狼族不是都崇尚势力为尊吗?你有本事打回来呀?请救兵有什么出息。不会吧不会吧,堂堂长老会的三长老居然打不过一只身份不明是混血,那你有什么好优越的?”
长老会里呼啦啦涌出不少护卫,左右看着,等待侍卫长的命令,侍卫长却不是很想命令。
他也是参加过冬狩的,一眼就认出杭十七,立刻头痛起来。他们说到底还是敖梧的部下,杭十七是敖梧喜欢的人,他们动手那不是给老大添堵吗?但对方在长老院门口打了三长老,不管又似乎说不过去。
气氛一度极其僵硬。
直到眼尖的侍卫长看到杭十七从胸口蹦出一个挂坠。挂坠并没全掉出来,只露个头,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请问,您胸前戴的可是老大的狼牙?”
“这个?”杭十七从衣服里吧狼牙拽出来:“嗯,怎么了?”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气。那得了。带着老大的狼牙,就拥有跟老大平等的身份。漫说是打了三长老,就算是拆了长老会的房子,那也是白拆。
得亏三长老年纪大了,不善打斗,没有还手,不然搞不好还要判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侍卫长笑容温和:“没事了,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长老会做客。此次招待不周,改天在下亲自给您赔罪。”
对方太殷勤,杭十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也不用这样……”
眼见周围气氛越发奇怪,杭十七一把拽住安晴:“走吧,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安晴任由他拉着,一路都沉默异常,和丢了魂一样,直到杭十七停下来看他,安晴才回过神来,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盯着杭十七。
杭十七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干嘛,你不会想帮你那个渣爹报仇打我吧?”
安晴当然不会傻到想跟杭十七动手。何况杭十七要是用上自然之力,他应该是打不过的。
但他也没有想过,杭十七会站出来维护他,对他父亲说出那些话。
安晴对于三长老的感情非常复杂。
和霜语不同,他在两岁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是享受过父爱的。那时候的父亲和现在不同,儒雅又俊美,和母亲恩恩爱爱,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虽然对这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对父亲最早的孺慕与崇拜却已经刻在他最初的记忆里。
后来,弟弟出生,母亲去世,父亲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起来。他不知道该怨恨谁,最后只得把这一切都归咎到弟弟身上。如果他不出生,母亲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懂事以后,他对弟弟的态度越发冷淡。而这种冷淡在弟弟得到父亲宠爱以后,激化成了嫉妒和仇恨。
他多渴望父亲还能变成以前那样慈爱温柔的样子,变回母亲去世前的样子。后来他渴望的父亲回来了,那份温和与慈爱却全给了弟弟。因为弟弟是雄性,是家族的延续,因为弟弟是天赋最好的祭司,以后可能会成为大祭司,成为连父亲都仰望的存在。
而他在父亲眼中,永远是个无能的,没什么用的雌性兽人。安晴一方面恨霜语,一方面又觉得是自己这样没用才不被父亲喜欢,如果他能比霜语更强大,父亲就不会那样对他了。
直到父亲表露出希望他联姻的意思,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恍然发觉,不管自己多努力,都不可能比弟弟更优秀,也不可能获得父亲的喜爱。
安晴放弃了,得不到的就毁掉,他决定毁掉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再远走高飞,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而茧鼠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不过这个机会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安晴知道,他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他现在满心仇恨,只想拉着所有人毁灭。
可他没想到杭十七会踹三长老那一脚,说那些话。
刚刚父亲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的画面,是有些滑稽的。也让安晴骤然发现,对方早已不是他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的虚影,只是一个有些滑稽可笑的老头罢了。被踹一脚,也会疼,也会哼哼唧唧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多可笑,他汲汲半生,就为了努力讨好取悦一个这样的人。一个弱小的卑劣的,不爱他也不爱他的母亲,甚至不爱霜语,只虚荣地在意着自己的名誉和地位的父亲。他甚至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自己。
“刚才谢谢你。”良久,安晴说。
杭十七先是愣了一下,转而警惕起来,他可没忘了这家伙是个变脸怪,自己打了他渣爹,他还道谢,不正常,说不定又是在计划什么阴谋呢。
安晴觑着杭十七警惕的神色,嘴角泛起苦笑。人之间的信任一旦毁掉就很难再建立起来。好在他也没指望在杭十七这里洗白。安晴坦然道:“昨天是我把你是杀手的消息告诉霜月的,你来找我,要问的是这个吧?”
杭十七一听他承认,气愤道:“不是说好了互相保密的吗?你干嘛卖我?我都没告诉敖梧你也是卧底。”
安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告诉敖梧我是卧底,只是因为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可不是在担心我吧?我告诉霜月,当然也是因为我有办法把自己撇清出来。”
杭十七:“你怎么撇清的?”
安晴失笑:“你觉得我会蠢到告诉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昨天是怎么安然无恙离开白塔的?总不会是霜语那个小子说谎,替你遮掩了吧?”
“大祭司没让他看我的过去。”杭十七洋洋得意:“就算你跟霜月说了我是杀手,敖梧相信我不是,我就不是。再说我都没打算继续杀他了,你没证据。”
安晴:“既然我都没证据了,你这急三火四地来找我又是做什么?”
“我……”杭十七瞪起眼睛:“当然是警告你不要再出去胡说八道!我劝你也不要再和那些人掺和了,你看他们对于失败的自己人,都是毫不留情地弄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们掺和,早晚也得没命。不是被敖梧发现弄死,就是被他们利用完杀掉。”
安晴有些惊奇地看着杭十七,这人平时看着傻乎乎的,有时候又给人一点大智若愚的味道。至少他对于茧鼠一族的估计是准确的。
安晴好整以暇地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杭十七眼珠一转:“要不你去找敖梧自首吧,说你是他们的卧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敖梧,我再帮你求求情,虽然叛族是大罪,但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应该不至于没命。”
“是个不错的建议。”安晴笑了下:“可惜我不愿意。”
杭十七不解:“为什么啊?你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安晴侧过身,脸被笼罩在大片的阴影里,神色看不分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路?我早就没有路了。”
“跟你个忠告。”临走的时候安晴说:“最近少出门。尤其别一个人在外面瞎晃,不然我还活着,你可能就要死了。”
第42章
杭十七没把安晴的忠告放在心上, 但敖梧却下了一道命令,禁止杭十七离开王宫。理由也很充分:“上次敌方行动,专门派了茧兽人来攻击你, 虽然意图不明, 但还是小心为上。”
敖通敖顺等人知道后, 也表示很理解。杭十七是老大的心上人嘛,对方行刺不了老大,就只能卑鄙地把目光对准了杭十七, 说不定想用什么阴毒的法子把杭十七控制住, 威胁老大。
但杭十七却不肯整日憋在宫里, 这么大一个月华城尚不够他造作,一个小小的王宫,更是好没有意思。百无聊赖的杭十七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拆……
别的地方不能乱拆, 杭十七只能在后院的训练场发泄自己的无处安放的精力, 一天拆两遍, 上午一遍, 下午一遍, 拆得王宫负责打扫卫生的仆役和修理设施的工匠都想辞职。
杭十七被关起来的这些天,因为石狼在集市搞出的动静, 城里很有些人心惶惶。而那次事件背后的真相,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越是不清楚真相, 就越觉得背后隐藏着大秘密。
而当人们知道当时治安队里有个年轻漂亮的混血兽人,实际身份是北境狼王的准王后时,吃瓜群众纷纷觉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没想到就在这时,反转出现了。
“什么准王后,我二舅的三姑家的小女婿在祭司庭当厨子, 我听他说,这个杭十七可不简单。他真实身份其实跟那群刺客是一伙的!”饭馆里,一个巨牙族的兽人用筷子剔着牙说。
周围的视线纷纷朝他转过来,吃瓜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就是这种惊天反转,甭管是不是真的,先听个热闹。于是纷纷追问起来,让他详细说说。
巨牙兽人感觉到周围汇聚过来的视线,瞬间有了一种万众瞩目的膨胀感,尤其这看过来的视线里,还有几只年轻单身的雌兽人。他立刻放下剔牙的筷子和踩在凳子上的脚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看上去斯文了一些。
“我听说啊,其实前几天街上那事情,就是杭十七和那几只石狼里应外合。这不,事情刚一结束,他就被明察秋毫的霜语大人察觉,带回了祭司庭,准备审讯。只是没想到这杭十七带着狼王殿下的狼牙,祭司庭根本不敢对他做什么,只得又把他送了回去。狼王怕杭十七再惹事,就把他软禁在宫里了。”
这只巨狼兽人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唬的一部分人一愣一愣的,但也也有更多的人提出质疑。
一只霜狼兽人姑娘嗓音清脆地反驳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三表哥当天就在祭司庭当值,听得清清楚楚,狼王亲口澄清的,杭十七不是杀手,还亲自把他带出祭司庭。两人手牵手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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