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周瑜三人, 糜荏离开家乡, 返回长安。
从去年八月出征至今年四月回到长安, 荀彧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糜荏了。一想到他终于从外处归来,甚至还会带上他们的孩子,荀彧的心里又是急切,又是迟疑。
是的,他们的孩子。
虽然一个姓糜,一个姓荀。但那往后,确实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这些年与荀爽通信,他没有拒绝子嗣过继,只说等合适时候处理。拖到如今而立之年,总算是办好了这件事。
大约是怕他不能习惯,糜荏每一天都在给他写信,记录糜徵与荀恽的每日活动。是以荀彧透过这些信件,完全了解这两个孩子的习性。
至于今日,熟稔地仿佛就在身边似的。
等糜荏回到长安,他在城门口迎接时,荀彧温和柔软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他精准地分辨出了两人:“你是糜徵,你是荀恽,对吗?”
“是啊,”糜徵点头,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凝视眼前俊秀的男子,“你是谁呀?”
“我是你的荀伯伯,”荀彧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转头看向荀恽,“也是荀恽的父亲。”
荀恽微怔。
他没有两岁前的记忆,只是下意识抗拒着关于父亲的一切。这会瞧见荀彧,见他果真如同糜荏先前所说的那般清朗温和,半晌都说不出话,只愣愣瞧着荀彧。
荀彧知道他的情况,便用温柔的目光与他对视,微笑道:“荀恽,我可以抱抱你吗?”
荀恽怔愣许久,慢慢点了点头。
荀彧把人抱紧怀里。小小的身子,不重的分量,却奇异的住进了他的心底。
糜徵仰头看着荀彧,吸吸鼻子:“荀伯伯,你好香啊!”
荀恽慢慢将身子靠到荀彧怀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回到荀府,糜莜与赵云也在。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间,糜荏发觉自己这个小妹成亲后性子越发活泼了。
作为姑姑和姑父,小夫妻给两个孩子送了礼物,和孩子们玩了一会游戏,便送他们回房歇息去了。
见荀恽不安地拉着自己的手才睡过去,荀彧原先想在房中陪着两个孩子,顺便增进感情。
但糜荏却将他拉走:“让他们一起睡吧,往后好改习惯。”
他与荀彧已数月未见,虽说两人早已习惯了短暂的分别,可每次分开他依然想念得紧。
“先让我闻一闻,我的文若到底有多香。”
……
翌日回朝,糜荏处理堆积的政务——其实也没有多少,荀彧几人监管着,如今的尚书台就将朝政处理的廉政清明。
糜荏先是举办了一场宴会,将糜徵与荀恽介绍给朝中好友相识。
经过近三个月的精养,原先瘦小的糜徵变得肉嘟嘟的,整个人健康不少,看着愈发像糜荏;至于荀恽,大约是与荀彧相处的不错,心情也开朗了一些,没有那么冷漠。
两人又都很聪明,自然在宴会中收获无数彩虹屁。
不久,糜荏又设了一场家宴,美其名曰补办孩子们的周岁宴,邀请直属麾下一同参加。
其实早在先前,一众谋士们听闻糜荏会带回他、以及文若留在家乡的孩子时,纷纷怔愣片刻。
他们先前一心建功立业,都不会特意关心他人房中事,也就忽略了一个问题。
——主公与文若,什么时候成的亲?
——孩子又是什么时候有的,他们竟然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荀攸与钟繇不在,他们之中就数戏忠、郭嘉、陈群等人跟随糜荏时间最久。以他们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自然发现他对女子的态度,有着这个时代中男人们所没有的尊重。
既然如此,主公绝不会在家乡时娶妻,却隐瞒此事不告诉他们。
文若亦是如此。
但若是没有娶妻,这两个孩子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哪个不求名分的妾室,在家乡替他们生下的吧?
瞧这两人时常待在一起,醉心于公务的模样,有这个兴致?
难道是……族中过继?
可这好端端的,为何要过继呢?总不至于他们两人全都身体有恙,不会生吧?
几人想到这些年糜荏与荀彧的密切交往,再联想到他们二人之间一直不曾断过的风言风语……
不由得沉吟下来。
不对劲。
有一些人,很不对劲!
……
若说先前只是猜测,那现在糜荏下请柬举办宴会,似乎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毕竟已经在朝中举办过宴会,哪里还有必要再叫他们吃一顿?除非,是专门借此像他们公开一些秘密。
行吧。
主公既然有心,他们当然不会不识抬举,各自备上双份的贺礼,前去吃酒呗。
是夜,月色朦胧,星子漫天。
四月的晚风正是宜人,熏香之后蚊虫也少,糜荏便将这场宴会举办在厅中。
外放的越来越多,来的也就少了。不过糜荏又令他们将自家女眷、孩子一同带上,也还挺热闹。
糜莜、貂蝉等人在另一头热络地拉着其余几位夫人聊天。这一头席间的气氛起初却算不上热络,郭嘉、戏忠两人带着一丝客套的笑容,贾诩、陈群等人则装作不知道,正常吃喝。
武将们却不像谋士们那般自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觉察到一点古怪之意。
还是糜荏打破了这丝怪异气氛。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相敬:“先前将此事瞒着诸位,是我不对,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还请诸位原谅。”
荀彧也跟着起身,自罚三杯:“也是彧之过错。”
相识这么多年,大家都相互了解。就算他们发现他与文若的事,也不会如何作妖。但是戏忠、郭嘉、陈群几人,荀彧把他们当好友,现在不应该什么都不做,轻易敷衍过去。
这下谋士们坐不住了。
糜荏是主公,他们是下属,按照道理来说糜荏行事不必向他们解释。
可糜荏却特意设宴,除却公开孩子的身份,也有向他们挑明解释之意。
这一举动正是在向他们说明,糜荏对他们除开上下属的关系,更是将他们当做朋友对待!
谋士们一时间心中动容,浑身暖意油然。
郭嘉率先打破席间的氛围,兴致勃勃道:“您这样说,那我等就真不客气啦?”
糜荏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主公瞒得我们好苦啊,”郭嘉便放肆道,“哎,嘉还以为嘉是主公心中最重要的,想不到连此事被一并瞒着,真是令嘉心碎啊。”
糜荏看着他表演,挑眉:“说罢,要多少坛酒,你才能原谅我?”
“主公此言差矣,这是酒水能解决的事情吗?”郭嘉伸出五个手指,狮子大开口,“没有五十坛酒,休想抚平嘉心中的伤痛!”
糜荏抚额轻笑:“好吧,准了。”
身旁荀彧无奈补充了一句:“酗酒伤身,奉孝你慢些喝。”
“欸!”郭嘉欣喜,“多谢主公,多谢文若!嘉会慢些喝的!”
“哎,奉孝轻易就得了朝思暮想的美酒,”搞定一个戏精,另一个戏精戏忠也跟着叹气,“那我呢,主公?”
“我记得志才先前有一块喜欢的暖玉,一直没舍得买下来。”糜荏早就想好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送你。”
于是戏忠也满足了:“多谢主公。”
惯来沉默的陈群也发出了想要的声音:“群先前看中的那套文房四宝……”
糜荏果断道:“买。”
贾诩也跟着凑了热闹:“那诩先前想要的……”
“买,”糜荏点头,“都买给你们。”
一边谋士们得了礼物,欢欢喜喜的好似过年,另一边什么状况都不明白的张辽等人满面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主公不是在给他与荀彧的孩子补办周岁宴吗,为何还要送这些谋士们礼物,整的好像主公隐瞒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他率先看向赵云,作为主公的妹夫,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赵云眸光微闪,饮酒不语。
他开始也不知道主公与荀彧的关系,还觉得阿莜待荀彧态度太过亲厚,心中吃味,成亲后才从她口中得知这段关系。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伤害到谁,他又何必多言。
一旁的吕布、李傕等人更是面面相觑,愣神不已。
他们几人在家乡都有孩子,没告诉过这些谋士,难道也要效仿主公请他们吃酒,送礼?
这……咋整啊?
众谋士们这会得了好处,纷纷手执羽扇轻笑。
郭嘉提醒道:“啧,这种能从主公那儿敲诈好东西的事儿,何必在意缘由?文远,子龙,你们动作快些,免得主公反悔。”
这事吧,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没有必要懂。
徒增麻烦而已。
张辽等人愈发迷茫,挠了挠脑袋发出了试探性的声音,全部都被满足。
嗯……虽然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有明白主公为什么要送他们礼物。
但是,管他呢!
……
解决此事,很快又到夏季丰收。
洛阳军屯还在继续,先前下令的各州民屯则渐渐解散,分配农田实行钧田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便在这个时候,糜荏收到了袁绍上表的奏疏:
公已攘外安内,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为何还要屈居于汉室之下,不登基为帝呢?
这一份奏折,就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之中,瞬间使朝臣爆发出猛烈的争执。
第一百零八章
收到袁绍的奏疏, 糜荏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捏了捏荀彧的手指,得到对方缓慢而郑重的叹息。
该来的总算来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展开。
糜荏便对此不置可否, 任由留言与弹劾纷扰, 没有做任何解释。
这副从容坦然的模样, 引起了百官私下里激烈的讨论与争吵。
——糜荏究竟是想要继续为臣, 还是自立为君?
倘若糜荏是为大汉死而后已的忠臣,那还好说。可惜正如袁绍在奏疏中上表的那样,纵观他的表现, 他或许早有不臣之心:
先帝驾崩时, 何太后招糜荏的家人进京。武将出征留家人在京是默认之事, 糜荏却宁愿抗旨不尊也不愿让家人进京。
再观他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作为退路的徐州, 抑或如今的幽州、益州、扬州等地, 糜荏遣派的全部都是关系匪浅之人,而非刘氏宗族子弟。
这一事实, 难道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原本从来没有怀疑过糜荏朝臣们, 回忆起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不由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身为汉室之臣, 从来没有想过在危机存亡之际, 不顾安危亲入长安杀死董卓匡扶大汉的糜荏会有异心。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又如何能够继续欺骗自己说, 糜荏只想当汉室的忠臣呢?
百官议论纷纷, 与糜荏交好的杨彪等人闻之, 默然不语。
糜荏若是想要登基为帝, 他们当然是抗拒的。他们身为大汉之臣, 死为大汉之鬼,怎么会想看到别人来篡汉?
应当写文章,写奏折,与朝堂之中怒斥对方。
但一想到这人是糜荏,在十常侍霍乱超纲、董卓胁迫幼帝时,以一己之力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汉,这些斥责的话语,似乎又彻底说不出口。
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们也知道袁绍说的没有错,这个天下早就不属于汉室了。
早年黄巾军四起,后来豪强角逐。都被糜荏一一化解。即便如此,他又掣肘着天子,把持朝政,从行为上来看与董卓无异。
本质上就是糜荏从豪强之中跳了出来,代替汉室兼并了这个天下。
如今他权倾朝野,手握兵权,恩威并施下达多个政令,叫各地百姓只知糜相不知天子。
他若是愿意还权给幼帝刘协,那便最好;若是不能,帝王年幼,谁还能逼迫于他?
他们不能,也没有人能。
如今糜荏既然没有发表意见,大儒们便保持着沉默,不想再激发这一矛盾。朝臣没敢趟这浑水,就当不知道袁绍的所作所为,继续如常处理政事。
但谁都知道,如今的气氛与先前截然不同。朝中暗流涌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过,或许就会掀起波涛骇浪。
他们猜测的没有错,就在八月时,这点表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北海相孔融递交了一份奏折,激情辱骂糜荏。
他在奏折中言:
糜荏早期通过买官入朝,一入京洛便向先帝进献大量珍宝,得先帝宠爱与权势,是为佞幸;如今又挟天子把持朝政与三军,号令各州群雄,是为奸贼。还请尽早归还权政于陛下,否则他一定会失去天下百姓的心,落得与王莽无异的下场!
看罢这封奏折,惯来不理会他的糜荏嗤笑一声。
他第一次在朝会之中就此事询问百官:“孔北海的奏折,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吧?”
“有何意见,可以一并说出来。”
他的话语落下,百官面面相觑。
杨彪等人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更多的人眼中则浮现出复杂神色,却并无与孔融一样的义愤填膺。
从袁绍的奏折至今,时间过去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们时常思考这个问题:倘若糜荏要登基为帝,到底是拥护糜荏,还是维持对汉室的忠心?
当今天子年幼,汉室早已不复从前。而糜荏正值壮年,手握重兵,麾下良臣猛将无数,声望如日中天。
权势的天平早已向糜相这边倒去,该如何站队显而易见。
百官沉默片刻,有人出列道:“禀糜丞相,臣认为孔融之心恶毒之至,他是以在诽谤于您,罪律当诛!”
“谁都知道,您与佞幸决计沾不到一点关系。纵观您担任丞相后下达的政令,哪一项不是为朝廷、为百姓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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