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弼勚眼圈通红着,他看着颜修,忽然把脸埋进床褥里,耳根也红透了。
人经历一场病,活得单纯又痴傻。
颜修轻抚他的颈后,说:“以后不会再奔波了,放心吧。”
后来,又哄着陈弼勚躺好了,颜修侧睡着,看他陡峭的鼻梁,看他生了浓密睫毛的眼睛,看他粉红又饱满的嘴巴。
没忍住,颜修在陈弼勚脸上亲了一口。
陈弼勚像有些惊慌,他瞪颜修,问:“干嘛亲我?”
颜修说:“喜欢你才亲你。”
颜修闭上眼睛,终于将身边的人抱住,两人在一条绸缎被子里,温热的身体相贴,一切都真实。
昨日与现在,是颜修的两个天地。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又说。
陈弼勚有些许无措,他的手揪着被子,说:“我要喘不过气了,你抱得太……太用力。”
“路上是不是很苦?”
“有没有被他们抓起来?”
“你也……想我了吗?”
泪从眼角滑下去,鼻梁上都是湿的,颜修有了一阵困意,这大约是用来弥补失眠的,他觉得现在也许是真的梦。
陈弼勚正抬起手,笨拙地帮颜修擦泪。
如果是真的梦,颜修想永远不清醒。
[本回未完]
第54章 第廿二回 [贰]
颜修指萧探晴去寻杜夫人,让她帮着找个近身的仆人,于是,一早上人就被带来了,看着年纪小也健壮,人又机灵,在厅里问了安,萧探晴就带他去院里。
陈弼勚才起,举着茶站在花池边上,他蹙着眉毛,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盯着萧探晴半晌,问:“空青在不在?”
“空青在吃奶呢,陈公子,太阳晒得脸疼,咱们进房里去说,”萧探晴引着他向内去,随口又问,“公子他在不在?”
颜修正在案前练字,他今日未去南浦堂,原是打算着带陈弼勚去街上走走,夜里又去听戏。颜修穿着斑竹纹样的氅衣,浅蓝色映墨绿,他放了笔过来,萧探晴忙说:“公子,人来了,以前在别人府上做过,后来又在杜大姐娘家侍候她的亲爹,很可靠。”
那仆人忙问了陈弼勚和颜修的安,说叫朝赐。
“我信杜夫人说的,”颜修从钱袋里拿了银子赏给他,嘱咐,“这是陈公子,我平日太忙,你得照顾他的一切,他平常就在我这里住的。”
朝赐答了:“是,公子,陈公子。”
又说了工钱和别的,朝赐便随着萧探晴去住处安顿,陈弼勚的茶才喝了一口,他忽然抓着颜修的手,软语着恳求:“我想去看空青。”
颜修看他笑,不由得也想笑,可还是绷着,吓唬他,说:“你又不是她的娘。”
被颜修点了鼻子,陈弼勚跟着他走,两人到了院子里,阳光烈得好似糖稀,十一月了,扶汕还是暖和,绿树枝头停了鸟雀,笼子里是颜修自己养的那些。
“怎么了?”陈弼勚好奇颜修总看着自己,于是问。
颜修答:“在想咱们今后去哪里。”
“回泱京吧。”
颜修轻笑后摇头,他整个人像要缩起来,那么谨慎,他小心去抱陈弼勚的腰,抱紧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说:“如果今后真的可以,咱们得回去看看,我喜欢崇城,由于你,所以喜欢那个禁锢又堂皇的地方,也喜欢泱京。”
“咱们回去,再找到我母后,她现在是一个人。”
“好。”
陈弼勚并没有抱颜修,他端站着,像经历什么难捱的刑罚。
就这么,两个人以不变的姿态静默,陈弼勚脸朝不远处的廊道上,那处长着栽种在缸里的花草,他看到那个细腰皎面的萧探晴,抱着颜空青来了。
二人愈发地近,陈弼勚还是不做声地看她,萧探晴在阳光底下抬眼,这才瞧见此处的两个人,她已经走得近了,轻歪着头,和陈弼勚对视。
陈弼勚低声念:“空青……”
“带着空青来找你了,陈公子。”
萧探晴的话那么轻,却瞬间刺得颜修后背冰冷,他着实被吓到了,立即将陈弼勚的腰松开,转了身,说:“玩一阵就好,一会儿我带他出去。”
萧探晴波澜不惊,无人知道她是麻木还是敏锐,空青被交到陈弼勚怀里,他就逗她,抱着她去屋里,腾出手来摸摸空青的腮,说:“她好白。”
“陈公子这么喜欢孩子,以后成了家,让夫人多生几个。”萧探晴笑着说。
陈弼勚一愣,随即点头,他想也没想,便说:“好。”
“生什么生,没人愿意跟他的,”颜修冷笑一声,在一旁坐着喝茶,他斜眼往陈弼勚的脸上瞟,又道,“小傻子。”
陈弼勚听出颜修的话中带刺,他将空青抱得很好,在房中缓缓踱步,说:“我才不是傻。”
空青要被晃得睡了,萧探晴看着颜修,又瞧一眼陈弼勚,她咬住了下唇,有些想不通。
几人待了会儿,萧探晴就抱了空青回房,颜修让陈弼勚换一件好些的衣服,他帮着理领子、整袖子,再找了个漂亮的玉佩,在他腰上挂着。
中午饭也不在府上吃了,扶汕有水边的集市,也有热闹富庶的大道。一家馆子是常去的,门前是莲花碧叶、葡萄茂枝的砖雕,门上写“西曛居”。
陈弼勚忽然凑过来,小声告诉:“我想起一句词,‘住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①。”
“怎么忽然要背词?”
“我才不是个傻的。”
前一刻笑还挂在颊边,后一秒,陈弼勚便低了头,他的话很轻,却使颜修停住了步子,二人在人潮的边缘站着,陈弼勚的嘴角下弯,他沉默片刻,又露出了一次笑。
颜修在袖子下抓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摸他的胳膊。
说:“好了,我当然不是真的认为你傻,我只是听不习惯她那句话,更听不惯你的答复。”
“话……有何错处?”陈弼勚理直气壮。
终究还是没有谈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曛居,在楼下选了个位子。
选的菜品都是在扶汕有名的,陈弼勚抿着甜绵的梅鹿液,再歪着头问了一次:“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颜修缓声地答:“别喝醉了,我才不背你回去。”
窗外灌进南域的冬风,才够得上凉快,陈弼勚穿得那样鲜嫩年轻,束着长而乌黑的头发,风像水流,从他的四周滑过。
颜修忽然问:“知不知道为何带你一个人来吃?”
陈弼勚摇着头,咀嚼一颗南乳花生。
“那……不说也罢,过来,和我一起坐。”
是个精致的宽凳子,两个人坐也宽敞,陈弼勚就端着杯子过来坐了;馆子里装潢得好,一边有瓦缸里栽种的矮树花草,还有垂珠纱帘。
鱼丸汤在粉青釉小碗里,清淡鲜香,颜修还未吃一口,就将碗捧着,一手拿着汤匙,舀出一口,对陈弼勚说:“张嘴。”
人挨得很近,陈弼勚脸上是一半疑惑,一半呆滞,他轻微地低头,视线却在颜修脸上。
一切像都滞缓下去,清汤流进牙间,陈弼勚疑虑后就低头吃了。
当吞咽没结束时,陈弼勚再将视线上移,又看着颜修的眼睛。陈弼勚有些紧张,想记起那些被忘却的事,他的手攥得很紧。
那么多真假难辨的碎片在眼前,陈弼勚心里更慌,他的心口处开始发痒,汗流下来,在颊边挂着。
“很好吃。”他说。
颜修放下碗和匙子,他抓起陈弼勚的一只手,说:“记不记得那次雪天?我从瑶台回去,你骑马带灯,来崇张门接我,咱们住在临蛟台,第二天,我回了桃慵馆,你去找我。”
“不知道。”陈弼勚很难受,他的手掐着衣裳胸前的布料,眉毛皱着,摇头。
“没关系,我今后会多说过去的事。”颜修话毕,仰头把盅里的酒饮尽了。
从西曛居出去,二人又在街上、河边走,赏景谈天,天黑后该去听戏,唱的词全是扶汕旧话,对陈弼勚来说是黏嘴拗口的。
俩人在后头坐着,躲了个无人注意的暗处,四处敞开着窗子,夜风凉飕飕,钻进人脖子里,灯未有几盏亮的,只有台上最亮。
有吹弹的各色乐器,声音挺大,可有舒服椅子能靠着,颜修不自觉地睡着了,他靠着陈弼勚,一手抓紧了他的手。
也不知睡了多久。
戏没有听几句,颜修醒的时候,看到陈弼勚正张嘴打着呵欠,于是问:“你是不是也想睡了?”
“也不是,主要是听不明白。”
颜修被逗得乐,他注视眼前的人,一瞬间,再开始疑虑自己是在梦里,泪从心底翻涌上来,像经过了酸涩的喉咙。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说:“真的见到了。”
两人从戏园出去,便要回家,陈弼勚这下子总拽着颜修的手,也不顾在路上人眼里亲密也奇怪。他还在街上给空青买了只鹿皮的拨浪鼓。
再歪着头问颜修:“你想要什么?”
“没有要的,”颜修轻声说,“花的都是我的钱。”
他还没走,陈弼勚就甩开手走了,又回头说:“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是等了不长不短的时间,陈弼勚从那边回来,拿了两个黄铜的陀螺仪,自然没宫里做得精美,可看着质朴清雅。
他将杜英纹样的塞给颜修,自己留了睡莲纹样的。
陈弼勚骨子里的是富贵精致的,他在意衣着,在意细小的事物,在意自己的头发是否梳好了。颜修看着手心里的陀螺仪,在想——他仍旧是那个皇帝。
回了府里,朝赐就去提了洗澡水来,将陈弼勚用的帕子寝衣备好了。
颜修站在房檐下,看天上散落的星,他等了许久才进去,陈弼勚已经洗完了,他穿着寝衣,扣子没系好,说:“我做了个美梦。”
吸气后,再说:“梦见你了,你躺在床上,身上有一支箭,还在淌血。”
“伤早就好了,你快去床上躺,我也得洗澡。”
“能不能看看你的伤?”陈弼勚被吓得不轻,他在思虑之后伸手,要扯下颜修衣袍的领子。
颜修忙躲开,说:“别这么,已经好了,看不出什么。”
仆人往浴桶里换着新水,雾气缭绕。
颜修要把身体的陋处藏起来,他低着头不敢看人,而胸口处的旧伤,也隐隐地疼起来。
/
又是旧事。
雪能让泱京更绮丽富贵,更华美,更静谧。
是缠绵钟情,也是误打误撞,第一回 溺在幽暗暖帐中,谁都未考虑清楚什么。少了保媒拉纤,少了提亲嫁娶,在人间,还有别种合·欢的状况。
人亦是动物,天子亦是生灵,抛却了在端庄处的收敛,陈弼勚渴得将喝生血,颜修的腕子上绷起浅青色的血脉,皮肉被捏得泛起红斑。
他这时才像个灵巧的活人,暂时忘却在瑶台的所闻,不顾是否被压着,嘴往陈弼勚的嘴上撞,然后,黏腻地咂吻。
陈弼勚埋着头做别的,舔了舔嘴,用那把低沉的嗓子,说:“想把你的小鸟吃进肚子里。”
颜修颤抖着,嘴贴着陈弼勚的脖子,他流汗泛泪,掐得天子的脊背泛红。
天子还青葱正好,是个少年。
注:①出自宋代贺铸的《绿头鸭·玉人家》。
[本回完]
下回说
羊皮新弓人逢长昼
榆木窄舟情现凉昏
第55章 第廿三回 [壹]
羊皮新弓人逢长昼
榆木窄舟情现凉昏
——
林红若走得一声不响,她决心要做个果断之人,于是也没与颜修道别。
离开扶汕有半月,终于,车马快到泱京,赶车的人要停脚方便,林红若便下了车来,北方山林早就一片灰黄色,只有针叶的树零星绿着。林红若上身穿深紫的袄子,外头又是件粉红斗篷,她在山路上悠然站着,等赶车的过来。
丫鬟也下了车,她说:“我去解手,您去不去?”
林红若原来是不想去的,可她看丫鬟年小瘦弱,因此,就陪她去,二人挑了远一些的林子,这时候,赶车的已经过来了,在车前坐着,喝囊里的水。
林红若就在林子的浅处等人,头上不疏不密的树枝交错,拦不住倾泻的阳光,天还是冷的,阴凉处还有积雪没化。
林红若的绣鞋蹭着树根处黑色的腐土,是无趣的消遣法子。
她样貌出众,杏眼含水,上头是一对俊丽的眉毛,她头上是金镀银的花蝶簪,戴珍珠耳坠子,她弯着腰的一刹那,身前的粗树杆子一震。
疾驰的风忽然吹来,将脚底的枯叶蹭动。
仲晴明手上还是刚得的牛皮弓,他一席水蓝衣袍,朝远处瞧,又向前走了几步,疑虑,那处明明有什么活物的动静,猜来,该是方才一只不知姓名的花鸟。
可下一瞬,那树后头,出来一只金镀银的蝶子,接着,花也出来,带着花蝶簪的人也出来了。
她正在心慌地探看,瞧见了仲晴明,便壮了胆子,问:“你是何人?”
不绿的山野在身后,解了手的丫鬟也过来了,仲晴明没答她,还那样站着。
箭钉入了林红若身边的树里,她瞧一眼,再问:“你是何人?”
“在下仲晴明。”
林红若眼中,仲晴明穿得利落也飘逸,他生得好样貌,唇线微垂,一双带彩含情的眼睛,脸颊上又棱角明晰;他英俊、目光锐利,被捆扎着的腰细薄有劲,腰侧还挂着个有狼图的酒囊。
林红若转身,没应答,也没有自报家门,就走了。
再上路进城,奔波到天要黑,这才到了秦绛的府邸,她亲自出门来迎,见了面就表露亲切,说:“红若丫头,还在惦念呢,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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