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努力的开动脑筋,组织语言,试图将那些不对的地方找出来,摆在桌面上,以此来驳回对方似乎有理有据、两全其美的提议。
然而这对于一只被霸王龙送小花花,心下不可名状,脑袋一片凌乱的布偶猫来说,实在不太容易。布偶猫已经被霸王龙的思路带跑了,现在脑袋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数也数不尽,排又排不开的: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呢?啊啊啊到底为什么呢???
没有立即遭到拒绝的霸王龙心情指数回升了几个百分点,浓黑的眉毛和深邃的眼睛也相应的展开一些,这让他自己误以为真的假民主继续了下去:“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可以草率决定的事,你慢慢考虑,半小时以后给我答复就可以。”
路希终于从那些漫天乱飞的“为什么呢?”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慌忙叫道:“等一下,既然您也认为这不是一件可以草率决定的事,只给我半个小时考虑不觉得时间有点紧吗?”
杜君浩寻思了下,似乎觉得路希所言不无道理,然后万恶的假民主精神又出来荼毒人的耳目和内心了,他道:“那你慢慢考虑,我去酒窖找点东西喝,一小时后回来。”
……所以只是多留给我30分钟吗?我去街尾的便利店买瓶胡椒粉回来30分钟都不够!
路希想再叫一次“等一下”,但即便是假民主,放在一头禀性难移的霸王龙身上也是难能可贵的,所以机会只有一次,而你已经用掉了。
可怜的布偶猫用无以言表的心情和眼神看着起身出去的霸王龙先生,放在腿上的喵爪子蠢蠢欲动,好想扒开他的脑袋看一看,里面到底出了多么严重的问题,是不是整块主板都被烧报废了,不然怎么会从那么稳重内敛的一个人变成这么令人无语、无奈、又崩溃的一个存在。
路希就这么被丢在了平时不能随意踏足的书房里,面对着一叠准备用来起草协议的白纸和黑色的古董钢笔,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公馆的地下酒窖是杜君浩的曾祖父留下的,宽敞的地下空间用大小不一的花岗岩砌成坚固厚重的墙体,橡木酒架直抵棚顶,外面是一间独立的品酒室,古雅的水晶灯吊在深红的长桌上,给坐在主位上的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但那并没有使他看起来温和无害一点,反而像是坐在古堡里的吸血鬼伯爵,水晶杯里轻轻晃动的葡萄酒也似掺入了鲜血一般,红的既冶艳又危险。
踩着壁灯的昏暗光线慢慢摸下来的路希像个被掠来的小血奴,精致的脸蛋,白皙的颈子,扶着硬木楼梯上的手指,全都那么柔弱无辜。如果坐在品酒室里的真的是一位吸血鬼伯爵,藏在唇下的尖牙大概已经蠢蠢欲动的开始丈量他的小脖子了,从哪里咬下去既不会破坏美感又能更快品尝到带有茉莉清甜的鲜血呢?
藏酒室终年保持在17度,外面的品酒室也凉岑岑的。路希不由搓了搓手臂,白芸豆似的脚趾头也缩了起来,试图藏进拖鞋里躲避夏夜里的凉意。
杜君浩看着慢慢走下来的路希,脑海里闪过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飘扬着圣诞歌的街头,自己脱下军装大衣,裹住风雪里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微微扬起脸,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微喘和轻颤:“谢谢您救了我。”
被凌乱的长发遮去大半面颊的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像云层下欲遮还露的月亮,美的令人无法拒绝。
——挂着已被风干的圣诞花环的房门从里面打开,穿着白色毛衣和软毛拖鞋的少年站在暖融融的光亮里,银亮的发丝下露出一只白皙可爱的尖耳朵,眼睛弯成了两轮半月:“先生,您回来了。”
——阁楼里旧沙发上蜷在月光里睡着的少年,拖出水痕的泪珠在脸颊上滑动,这块记忆碎片里有茉莉花的香气,那张在月光里流泪的小脸也像皱起来的茉莉花瓣一样,既可怜又可爱。
——两鬓苍苍的老人帮忙打开房门,自己将怀里终于展开花瓣的小茉莉抱进房间,帮他脱掉压出褶皱的管家服。
老人欲言又止,最终在自己的示意下开了口,老人问:“先生,您同意这个孩子留下来,是因为他和您印象中的omega不一样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好像是一句诸如“你觉得哪里不一样?”的反问,又好像是不置可否,什么都没有说。
那到底是不是不一样呢?又是哪里不一样?
“先生,您怎么了?头疼吗?”记忆碎片里的少年变成了路希关切的脸,他犹豫着抬起手,用柔软微凉的指腹揉按着杜君浩的太阳穴,同时释放出令人放松舒适的安抚信息素,直至那阵忽然袭来的抽痛被按走,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收回手,撤身退回恭敬却有嫌疏远的位置,“您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碰烟酒了。”
杜君浩隔着触手不及的距离看着他,又被不受理智控制的不快找上了,莫名其妙的想到,他对那个每天来送货的傻瓜,对待比那个傻瓜更傻的邻居,都比面对自己轻松随意,他还给那些傻瓜送果茶送蛋糕,还会对他们笑的很好看……
至此假民主彻底被秉性里的强势专横打败,还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就将布偶猫划入“私人专有”一栏的霸王龙暗自打定主意——过了今晚就给超级市场打电话,让他们换个人来送货。还有以后不让他出去拿报纸了,免得他再带回来一些碍眼惹事的东西。
路希在这个时候给出答复其实不太明智,但他不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
“先生,我考虑好了。”路希郑重道,“我们签协议吧。”
杜君浩还在寻思怎么让邻居家的傻小子别再一厢情愿的犯傻,毫无心理准备的被泼了一头冷水。整晚忙于浮浮沉沉的面皮和情绪终于可以固定在某一处了,那一处叫忽然发现自己才是个傻瓜的夜晚。
第25章
做个傻瓜没什么,很多憨傻而不自知的傻瓜往往比聪明人活得更快乐。但当人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是个傻瓜时,那种感受就不太好受了。
杜君浩甚至生出一种被愚弄的错觉,这当然是错觉。是他为了解决这件事提出两个方案供路希选择,路希怎么选都不是错。即使他大感意外,难以理解,难以苟同;即他像被狠狠的愚弄了一般愤怒,他也不能朝路希发火。
他不想让自己像个求爱被拒就恼羞成怒的愣头青,那太没风度了,那会让他把傻瓜的名头坐实,还会吓到路希。
“能告诉我你这样选择的理由吗?”比告诫更有力的自我提醒起了作用,杜君浩用冷静且有风度的语气问出了症结所在,虽然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在冷森森的说,你最好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否则别想我善罢甘休!
路希不想回答,他现在比较想逃跑,像敏捷的兔子那样跳起来奔逃。
因为某位霸王龙先生光顾着调整表情和语气了,没有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它在霸王龙身后张开,用足以令猛兽颤抖的姿态告诉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布偶猫:去他妈的风度,老子现在很不爽,你最好识相一点别把老子点炸了!
路希努力调整呼吸,把那些令他惊恐颤抖的联想压下去,用绷紧的声带震出勉强平顺的语句:“我觉得您应该专心养伤,当前不太适合处理感情问题。”
“你担心我恢复记忆以后反悔?”
“不是,先生为人注重承诺,答应的事就会做到,决定的事不会轻易反悔。”路希小心翼翼的措辞,努力让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不逆耳,“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杜君浩已经不是那头刚在医院里醒来行事全凭直觉的野兽了,他更非真正的傻瓜,小猫喵的再婉转再悦耳,他也不会天真愚蠢的听之信之。什么不想趁人之危?这个死心眼的小东西分明是不信任他,固执的认为他一旦恢复记忆就会翻脸不认人。也许连答应和他签协议都是哄他的,压根不认为那东西能保障什么。
“路希,是什么让你认为你有趁我之危的能力?”杜君浩心下恼怒,神情和声音却诡异的温和了下来,“你应该知道,就算受了伤,丧失了记忆,我也不是你能摆布的。如果你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记劳它。”
路希浑身僵硬,寒气从脚底爬上后背,颈后细软的绒毛全部竖了起来,脑袋里大片的空白绽开,除去点头应是什么都不会了。
杜君浩不喜欢他和自己耍小聪明,在那些不时涌现的记忆碎片里,路希都是乖顺听话的,就像一株散发着恬淡香气的小茉莉,惹人怜惜。如果这株小茉莉没有一再的搪塞他,总是想着等他恢复之后就离开,他不会用这种会令他害怕的方式提点他,他不忍心那样对待他。
路希惊魂甫定的离开了品酒室,手里端着不知几时拿起来的醒酒器和高脚杯,上了楼才发现手里端着这些东西。
杜君浩见他愣愣的像是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接过来拿进了厨房。
路希这才反应过来,紧忙跟上去:“先生,我来洗就好,您去休息吧。”
杜君浩顾自打开水龙头,摘下挂在水池上方的杯刷,一边刷洗醒酒器一边说:“我们试试,如果你在此期间发现我更适合做你老板,我们就回到最初的关系。”
路希看着背身站在那里洗东西的alpha,觉得近来发生的事就像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剧中的他是那么可笑,明明是他先逾越了本分,对不该肖想的人动了心,也是他先表明了心意,现在却又推三阻四,不肯接受。
要说出来吗?要告诉这个人,他其实想接受,想和他“试试”吗?可白鹭的告诫犹言在耳,用来替代那件旧衬衫的睡衣还在衣柜里挂着,他拿什么勇气和这个丧失了记忆,连自己的喜厌好恶都不记得的人“试”呢?
他不仅没勇气,更加没资本。
他倾慕的人从来不是他可以企及的,对方的地位、成就、眼界注定儿女之情只是他人生里可有可无的一小部分。而自己只是一只好心被收留的流浪猫,连身体都是别人的,他不想,也不能,因为对方忽生的一点兴致,一次尝试,连灵魂的自主权都失去。
他怕自己沉下去,怕自己在无果的“尝试”里无法自拔,他更怕将厄运带给这个人。
路希终于做出了决定:“先生,我……”
杜君浩在这时回过了身,深邃的眼神和丝丝缕缕的雪松信息素织成了一面网,将路希网入其中,黏住了他的手脚,口唇,和几乎用尽了全部理智自持才决定拒绝的心。
路希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用仍带着水汽却温热宽阔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真切而又恍惚的听到他说:“我对你,不只是不反感。路希,你是不一样的。”
这个晚上,特殊发情期前少有的失眠再次找上了路希,每一次辗转反侧都伴着一声叹息,窗外的星月都藏进云层里睡着了,卧室里的叹息声才停下。
有人轻轻推开门,踏着从走廊里倾洒进来的那一束光走进房间,用安抚信息素驱逐着那些睡梦里也不放过路希的困扰不安。
皱起的花瓣终于展开了,纠成一团的茉莉信息素也恢复了原有的恬淡幽静。
来人轻轻摸出枕头下的通讯器,关闭了闹铃,放回去时顺势吻了吻舒展开来的小花瓣,轻声道:“晚安,我的小茉莉。”
路希是被配送员的电话叫醒的,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忙忙的下楼接货了。
来送货的换成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胖大叔,笑起来很和善,对奇怪怎么换人送货了的路希说:“年轻人体力好,被派到最忙的辖区去了。”
路希把东西提进去,照例拿了小费和冰饮,并没有因为换人送货而另眼相待。
杜君浩关上窗户,不急不缓的下了楼,瞥了眼把狗盆扒得叮当响的花卷儿,心里纳闷:我为什么会养一只脾气这么臭的狗?脾气坏,长的还丑,像把洗不出来的旧拖把。
心里纳闷也就算了,看到路希一边道歉一边给花卷儿放粮,他还问出来了。
路希忙道:“不要说它丑,它会生气的。”
因为周展和白鹭嘴欠的缘故,花卷儿对某些词汇特别敏感,比如胖、丑、拖把、拖把精、卷毛怪,这些都是会让花卷儿大人炸毛的敏感词汇。
路希的劝告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平素总是“唔”来“唔”去的花卷儿用骂骂咧咧的声调汪自己主子: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你全家都是拖把!
杜君浩没有为被自己的狗吠而生气,只略显诧异的看着花卷儿和路希说:“它好像听懂了。”
路希无奈道:“不是好像,它就是听懂了。”
花卷儿还是怕杜君浩的,不敢用对别人那套对他,一赌气扭头走了,趴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粗气,像台鼓风机。
路希无奈的看了惹事的人一眼,端着放满粮的狗盆跟过去,哄孩子似的哄花卷儿:“先生和你开玩笑的,花卷儿最帅了,又帅又有风度,才不会因为玩笑话生气。”
杜君浩也跟了上去,在路希旁边坐下,偏头看着花卷儿。
路希微微一僵,抬手摸了下被温热的呼吸扫到的后颈,然后往花卷儿那边挪了一点。
杜君浩的视线被他的小动作引了过去,一个alpha毫不避讳的盯着omega的后颈看是很失礼的,如果两人不是情侣关系,被视为性骚扰也不无可能。
路希僵硬的转过头:“先生……”
杜君浩大大方方的回视,全无被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他不需要尴尬,因为“如果”不成立。
路希:“……您吃早餐了吗?”
杜君浩:“还没有。”
路希如蒙大赦,迅速从一人一狗中间挣脱出来,说着“我去准备”逃了。
花卷儿:???
不是在哄本大人吗?怎么哄一半跑了?你这样本大人怎么吃饭?
第26章
路希又在烤蛋糕了,这次是烤给杜君浩的没错,但杜君浩依然不开心。
因为路希烤的不是蛋糕,是清净。alpha身体素质好,大多耐寒喜凉,只安装了一台老式换气机的厨房在当下时节对alpha很不友好。
第三次进去拿喝的被扑了一脸热气之后,杜君浩终于对那台给路希充当了帮凶的老烤箱下手了。
刚刚烤好了蛋糕,尚在冷却中的烤箱,被迁怒它的alpha就地拆成了一地零件。
路希一边帮忙递工具一边用婉转的口吻询问那个alpha,真的会修理烤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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