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醍用沉默成全了弟弟的面子,低头安静的剥橙子。他不嫌不新鲜,有的吃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
池煊忽然笑了,放下筷子说:“耽误我进言的贵客到了。”
龙醍一楞,随即便听有人问池总好,他循声看过去,然后差点成为第一个被橙肉卡死的人。
池煊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放他慢慢咳,自己起身迎上去问好:“父亲,张叔叔,还没吃午饭?”
池中与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脸,严肃的令下属员工敬畏,这时候却有些好笑似的:“你张叔叔想尝尝我们的员工餐,你快叫厨师做点新鲜的饭菜,这顿饭可是值得一请。”
池煊随声应和:“我听刘秘书说了,张叔叔送了您一对品相上乘的五花镏金。”
“我是送它们来保命的。”张景笑说,“那两个小家伙是朋友送我的乔迁礼,我不好这个,差点在我手里糟蹋了,这才给你父亲送过来,说来连借花献佛都算不上。”
池中与绝口不提那对五花镏金多么健康活泼,只道以后再有这种救命积德的事还来找他,可别交给那些只会赏不会养的。
池煊引着与友人说笑都让就餐的职员不敢放松的父亲和客人来到自己用餐的区域,坐在里侧的龙醍赶忙换出来向两人问好,待到两人入座,池煊先询问客人:“张叔叔有什么忌口的吗?我和厨师交代一下。”
“不用另外准备,随便吃点就行了。”张景瞥了眼站在池煊旁边的龙醍,“让龙醍去拿吧,他知道我的口味。”
池中与朝儿子摆了摆手,让他和龙醍一起去取餐,把两个年轻人打发走才摇着头道:“都说门第之见是偏见,其实哪是那么回事?门第若有别,眼界,胸襟,行事处世,都会有差别,勉强迁就能有什么好结果?”
张景但笑不语,他这个老友自来要言不烦,违着秉性发这么一通牢骚似的感叹真挺难为他的。他今天过来已经给人家添麻烦了,就别再接这不必要接的话让他赘言了。
叔叔一来,龙醍就乖成了一只小鸟崽,被池煊拖着长音低声调笑“果然很了解叔叔的口味呢~”也没还一嘴,就在那里安静的挑选食物,以及压制用手里的餐盘把嘴欠太子爷种在餐台上的冲动。
午饭过后,池中与和张景去了池夫人的茶楼喝茶,两个小的送到楼下,这才回来午休。
龙醍想趁空把给西蒙做应声虫耽误的工作加紧做完,却被池煊叫进办公室敲行程。
龙醍:“池总,明天周末,您没有工作应酬,可以自行安排。”
池煊:“我们不是要出差?”
龙醍耐着性子道:“池总,您是不是刚才吃太多撑到了?不然您去楼下活动室活动活动?我看您撑得怪难受的。”
池煊不以为忤,笑微微的坐在办公桌后:“你还是对我客气点的好,不然我哪句话没想好,说走了嘴,你就要向叔叔解释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了,还有你的颈环去哪了?不会被人扯坏了吧?”
龙醍被他威胁笑了,确切的说是哭笑不得:“刚才我真应该把你种在餐台上,你那颗不思正事还自作聪明的脑袋看着特别像道菜,知道什么菜吗?冬瓜盅,真的很像。”
池煊依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看着他的眼神还颇有几分同情在里面似的:“冬瓜盅总好过生冬瓜,你觉得呢?”
虽然龙醍没有对妹妹以外的人细说过他和张景的渊源,但他来驰远工作,去华苑兼职,都经了池煊的手。池煊又不是徒有其表的草包少爷,他跟着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哪能连这点事都琢磨不透?他这个旁观者可能比当事人看的还要清楚几分。
池煊有心点拨点拨这颗把张叔叔当大慈善家,以为他对天下可怜人都如此有爱心有耐心的生冬瓜,可冬瓜不用他点拨。
冬瓜翻着白眼对他说:“哥只是吝惜脑细胞,不想在不必要的事上消耗它,不是没有脑。”
两人面面相觑,都像在看傻子,一个嫌弃又无奈,一个无奈又嫌弃,这天是没法聊了。
池煊叹了口气:“算了,你出去吧。”
龙醍的理解是本王消食了,用不着把本王当捏捏乐的捏捏乐使唤了,你退下吧,于是便退下了。
回到工位上,龙醍先把用来午休的U型枕套在了脖子上,不然他总是下意识的去摸脖子,根本没法专心做事。
池煊去拉百叶窗,看到这一幕,还以为龙醍想睡午觉,哭笑不得的想:你有没有脑不好说,你没神经是肯定的。
池煊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办公通讯软件,给消极怠工的助理发了条消息过去。
池总:你的工作应该保住了,现在给我好好做事,把上午耽误的工作抓紧处理完,不然今晚你就留下加班,没有加班费。
龙醍望着对话框楞了好一阵才回复:凸(艹皿艹 )
作者有话要说: 池煊:张叔叔是在宣示主权吗??
亲妈:他这个年纪,这种身份,做这种事,你觉得合适吗?
池煊:不合适啊,所以我才问你他在干嘛。
亲妈:支开你们,听你爸发牢骚。
池煊:我爸不发牢骚。
亲妈:你爸不是在发牢骚。
池煊:……好吧,我明白了。
亲妈:然后呢?
池煊苦大仇深地:去相亲,赶紧结婚生个女儿出来,我爸我妈我哥还有你们就全都放心了。
亲妈:去吧。
第106章
周五工作本来就多,给总助理做应声虫又耽搁了一个上午,于是下午的龙醍几乎忙到飞起。
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同事相继离开,偌大的办公区寂静下来,龙醍才捏着又空又酸的后颈离开工位,却是去茶水间倒咖啡。
今天怕是要加个没有加班费的晚班了,龙醍看着咖啡杯里小小的旋涡想,等下要给郭伯打个电话,可不敢劳烦叔叔打过来关心了。
寂静的办公区来了访客,他单手挽着大衣,闲庭漫步似的穿过纵长的过道,没有细看那些工位卡牌,仅凭着一个老旧不起眼的小摆件便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
去茶水间的龙醍端着咖啡回来时,那人正用他那修长的仿佛只适合放在钢琴键上的手指,推着那个斑驳褪色的赛车模型穿越办公桌。
龙醍一时间不知该说叔叔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是该说叔叔你轻一点,它和我同年出厂,摆来看看还行,跑起来容易散架。
张景把那个和小龙同学同年出厂的赛车模型托在手里,笑问:“这是你抓周礼上的那台红色小赛车吧?给我送过去的照片刚好拍到它。都这么多年了还留着,看来你很喜欢它,当时为什么没选它?”
这种问题要他怎么回答?他那时候脑仁还没长全,鬼知道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东西不要,偏去抓一个陌生alpha。
龙醍半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给出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回答:“可能您离我更近,我没看到它。”
“我记得你是从桌子对面爬过来的,爬的特别快,当我意识到你的目标不是我面前的东西时,你已经站起来扑进了叔叔怀里。”
世界上可能没有比亲耳听受害者讲述自己的施害过程更加无地自容的事了,龙醍不由囧了脸:“叔叔,你的记忆力未免太好了吧?”
“叔叔还没有老到记忆力衰退的地步,不过对这件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有趣的事记忆深刻,是因为那时候的叔叔很尴尬。”张景把模型放回去,看着彼时令他尴尬无措的罪魁祸首,“因为我那时候从来没抱过那么小的孩子,所以根本无处下手。你又非让叔叔抱不可,不然就一直哭。于是我们两个成了整间宴会厅的焦点,周围的人都在笑,还有摄影师和录像师在拍摄。如果你能想像叔叔当时的心情,你就不会为我记忆犹新感到惊讶了。”
龙醍发现自己错了,世界上最尴尬的事不是听受害者讲述自己的施害过程,而是听受害者讲述他当时的心情。
“叔叔,你这样说我很尴尬。”龙醍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够用(厚),但此刻他明白了什么叫无地自容,“叔叔,你在报仇吗?如果是的话,你成功了。”
“如果叔叔气量那么小,今天就不会来找池煊的父亲喝茶了。”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连累老板的儿子被收债的堵不是一件小事,他只是被西蒙叫去谈了谈话就没人再提了,保下他的人不是池煊,只能是面前的人了。
“你还是不明白。”张景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拿上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工作先放一放,陪叔叔去吃饭。”
龙醍保存好整理了一半的文件,跟在那个他用心琢磨也琢磨不透的人身后一起下了楼,坐上了等在楼下的车子。
去往餐厅的路上,龙醍一直在寻思自己到底该明白什么。
他好像有点明白,但又有很多的不确定在打压它,于是那点不甚明白的“明白”浮浮沉沉,变得越加影影绰绰。
龙醍在这样的迷惑里看向静静坐在旁边的人,感觉他就像掩藏在云雾里,只隐约现出一个轮廓。龙醍半皱着眉,扯起个苦笑,叫你神仙叔叔,你还真仙的凡人不可捉摸。
张景若有所察,偏头看他一眼,又好笑般收回视线:“想不明白就别难为自己了。”
龙醍苦闷的咕哝:“叔叔,你这样太打击人了。我承认我跟你没法比,可就算是不聪明的小鸟崽,也是有小脑壳的,里面也有配套的脑筋,不是空的。我不是真的想不明白,而是怕自己想太多,脑袋一热真的把它烧空了,再做那些惹人笑话的蠢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景被他那个听起来十分贴切的自我形容惹笑了,笑着点一点头:“明白。”
龙醍蓦地闭上了嘴,想要克制又克制不住似的,幽幽郁郁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半晌扒着座位间的扶手稍稍探身过去,紧张又期待的问扶手那边的人:“那你怎么看?”
张景抬起手,曲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那光洁的额头:“这里不是空的。”
龙醍:“……”
把张景奉若神仙叔叔的小鸟崽生气了,感觉自己被耍了,拼命克制着,不停告诉自己,这个捉弄他的老家伙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才没有炸着毛啄他一顿拍拍翅膀飞走。
张景没有哄那只愤怒的小鸟,反而饶有兴味似的看着他气,就像是嫌他还不够气,还没有砰地一声炸开。
龙醍不想被这个可恶的老家伙气的英年早逝,于是强迫自己将那双有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睛转向窗外,咬着牙发着狠想:捉弄小孩捉弄的很开心是吧?以为我拿你办法是吧?你给我等着!今天我就让你明白明白为什么惹谁都别惹熊孩子!
车子越开越远,街景越来越熟,憋着熊一回给张景瞧瞧的愤怒小鸟回过头,惊疑不定的看向张景:“你……”
张景没有看他,语气倒也算不上严厉,只是少了些温和,听上去有些告诫意味:“叔叔也没有大度到你怎么胡闹都能包容的地步,这点你不单要明白,还要记在心里。”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龙醍昨晚才光顾过的餐厅门外,门童上前开车门。张景先行下车,没有催促仍在发愣的龙醍。
在门童的提醒下回过神,龙醍用一个撑手跳跃的动作下了车子,把门童吓了一跳。
龙醍几步追上去,拦在张景面前:“叔叔,我没有胡闹。我对你撒谎,不去华苑,是不想把那些麻烦带到你面前。你或许不介意帮我解决那些麻烦,但我不能仰赖你的善心一再麻烦你,这和骨气、信任都没有关系,是我没有那场的立场。”
张景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平静的没有一丝质问意味的问他:“那你认为我是用什么样的立场帮助你的?”
龙醍没有被问住:“我刚才在车上说过,我怕自己多想,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去想类似的问题。你这样问,我只能回答你,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你没有接受我的追求。”
张景失笑,这小鸟崽的小脑壳不仅不空,还转的很快,口舌也厉害。明明是他遇到麻烦隐瞒不说,无家可归宁可去一个单身alpha家里过夜,也不向又是关心帮助又拿糖果哄他的叔叔求助,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叔叔的不是。关键叔叔明知他撒谎隐瞒,昨晚因为担心他被收债的围堵,派人四处找他,今早亲眼看到他从池煊家里出来,还是在那之后去找了池煊的父亲,没有顺势让他离开驰远。叔叔已经大度如此,他还不满意,还觉得委屈。
龙醍皱起眉,语气确实带着不满:“你笑什么?我话里有笑点吗?有也麻烦你忍一会,先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别再让我隔着雾猜谜了。叔叔的心思,我真琢磨不透。”
张景看着霓虹下那张年轻气盛的脸,觉得他真正想说的是:你这老家伙的心思太难猜,我不猜了,你直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果然支棱起来了。
龙醍:我早就说过,怂和识时务是两码事,龙哥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亲妈:你会学会的。
龙醍:……
亲妈:那个老家伙会教会你的。
龙醍:……我现在跑路来得及吗?
亲妈:你不是不怂吗?
龙醍:识时务,都说了是识时务!
第107章
面对好似被逼到临界点再也忍无可忍的年轻人,张景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确实,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追求过他的年轻人一个明确的态度,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把他放在身边,给予一些没有名目的关心和照顾,致使他感激又迷惑,还要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以免自作多情,令自己难堪,也令他困扰。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和年轻人玩暧昧,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和不时拿出的几颗糖果吊着对方,这样没品又无聊的事,即使倒退二十年,他也做不出,更何况他都这个年纪了。
他没有明确表态,或说着他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些时间确定,自己于他会不会也是一颗糖果。因为拿不到,所以念念不忘,然后顺其自然的在念念不忘里将那颗拿不到的糖果想象的斑斓而香甜,无可比拟的味美。可待他拿到手里,喜不自胜的剥开糖纸,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那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糖果而已。
他会做这番考虑倒也不是妄自菲薄或是看轻了年轻的人感情,他只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人性和人与人之间的种种情感看的更透彻一些,所谓的四十而不惑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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