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炘然一直知道他做事的时候细致专业,可是他平时总是懒散温吞,说话胡天海地,乍一下看到他站得端正,把混乱的场面安排得条理有秩,让夏炘然生出了很多新奇的体验。
比如糜知秋从头顶一挥,他指向哪,哪里就会有一束光照过去。
这让夏炘然有点好笑地想起圣经。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兵荒马乱的准备全部完成,到了舞台当天反而没有太多事。
文化部的人偷偷瓜分了剩下的几张vip票,在后台祈祷抽奖可以抽到自己。糜知秋好像是偏心,塞给了夏炘然两张,“如果中大奖了,记得带我分赃。”
嘴上这么大方,夏炘然从他手里抽走票的时候糜知秋却不松手,两个人各拽一边把纸张拉变了形。
夏炘然好笑他前一秒还极具领导风范,转过头又变回私下里的样子,直接松手,从根源解决问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一点:“要是中大奖了,全部都给你。”
糜知秋眨了下眼睛,抬手把票放到了他胸口的口袋里,然后拍两下票的位置:“怎么感觉自己赚大了。”
这动作轻得像点了两下,可是夏炘然仿佛感觉被撞击到了。
他捂着胸口的票笑。
以前糜知秋非常习惯性和人保持礼貌的距离,不会有很多肢体接触。但夏炘然发现只要衣领乱了,就能看到糜知秋露出崩溃的神情,然后伸出手来整理。
这种时候他会显露出一点不自知的亲昵,让夏炘然总是忍不住偷偷弄乱自己的帽子和领口,想再看一次。
但最近糜知秋有些不一样了,像碰一下就会合拢叶子的含羞草主动盛开枝叶邀请。有时会释放出一些友善的,让人想靠近的讯号。
比如现在,糜知秋脸颊处微微凹陷出一个不明显的笑窝,让夏炘然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预祝我们一举抽到特等奖。”
他本来以为糜知秋会避开自己。
事实上论坛的事情刚发生时,他就有些忐忑地发信息给糜知秋,即使宿舍在一条走道上,他也不想立刻当面看到他的真实反应。
他怕那些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心意已经被照片证实,怕撞上糜知秋没能来得及收起的了悟和为难。事实证明,对方确实重新回到了以前客气的位置,不再狡黠又风趣地胡扯,还好夏炘然对此有心理准备。
可是当第二天,糜知秋说,后面几天他都有事时,夏炘然突然冒出了不甘心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甘心什么,他只知道他想见到糜知秋。
接近于无助的被疏离就好像是镜花水月,仓促的奔跑和漫无目的的寻找后,见到的糜知秋与往常无异,看到夏炘然耍赖一样抓着书包不松手,甚至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
“你的偶像包袱呢?”
夏炘然恍惚间以为那些回避都是错觉,又怀疑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莽撞产生了作用,他好像感觉和糜知秋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了。
他在现场安排完人员分布后,似乎就很自然地脱离了宣传部,一直跟着糜知秋,一个部长变成了另一个副部长的跟班。
在此以前,他们很少在学生会里表现过关系很好这件事。
人和人的距离很微妙。
夏炘然不自觉间和糜知秋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晚会结束后,文化部就算完工了,接下来是作为后勤的体育部上场,夏炘然轻车熟路地在后台出口处等糜知秋出来。
大家习以为常,都提醒糜知秋有人在等他。
“全部家当。”夏炘然把每个vip座位都会发的塑料花举在糜知秋眼前。
糜知秋接下这自己去选的赠品,回想了一下,进价六毛,“运气真的很好呢。”
这次抽奖设置了非常多小的奖项,vip座位接近一半的人都带走了礼物。
“谢谢夸奖。”夏炘然听出了他言下之意里小小的调侃,依旧笑着当作是赞美。
“我已经连着一周七点爬起来了。”糜知秋伸了个懒腰,跟周围和他说再见的部员摆摆手。
“你们今天没聚会吗?”一般大的活动都会有庆功宴,尤其是文化部在现场忙的时间最久。
“明天晚上,话说主席喊我们几个部长周末一起出去聚一下。”糜知秋找不到地方放花,把花柄往袖子里一插,只露出花骨朵。
“我们部门也是明天晚上。”夏炘然翻了一下群里的消息,“今天确实太晚了。”
糜知秋走出礼堂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这几日来的战场,感觉一切结束得有些梦幻,他参与策划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就这样落幕了。
“在台下看觉得怎么样?”糜知秋像是在问夏炘然又好像是在问观众。
夏炘然看到他袖口露出的花瓣被他圈在手心。
晚会开始时,整个大厅的灯光都熄灭。
夏炘然座位很靠前,往舞台下方看时,能找到糜知秋手里的对讲机,发出一点点幽幽的橙光。
保证节目顺利需要台前幕后共同的努力,那点橙色的光一直都没有消停下来。夏炘然一边观看这几天反复了好几次的节目,一边忍不住眼神跟着那一点亮光确认糜知秋的位置。他一会回到后台,没了踪影,一会在台下,审视舞台的完成,有时又绕到场边,和控制音箱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舞台上大开大合的光和四处缠绕而来的声音似乎都被淡化,他总能一眼就找到舞台下只有轮廓的糜知秋。
就好像他身上有光。
“很耀眼。”夏炘然回答。
第16章 糜糜
盟主吐槽糜知秋作为二把手,最后捞回来的油水居然是一枝塑料花。
糜知秋清空了一个透明的笔筒,把花放进去,“是呀,现在贪污不容易了。”
盟主感叹,“你贪把椅子回来多好,我缺个垫脚的。”
糜知秋把分开,将笔筒连着花放在里面,再用书挡起来,“你可以把脚翘自己头上。”
大黑刚摘下耳机,没听到糜知秋多么冷酷无情,无知者无畏地嚎叫,“糜糜,能不能帮我削个梨,我好饿啊啊啊。”
这个宿舍也不知道以前怎么活下来的,糜知秋来之前,既没有锅也没有热水壶。自从发现糜知秋有把水果刀,大黑再也不愿意连皮啃水果,靠撒泼打滚妄图得到他的怜爱。
已经中午了,大黑都没有下过床,似乎得不到这个梨的滋养,就会在床上干涸。
糜知秋大发慈悲,从他桌上拿起梨,“就不洗了。”
大黑在上铺一个跪拜,“谢主隆恩。”
盟主看惯了这套常规操作,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你在等夏炘然?我看你换衣服换完好久了。”
“嗯,他说想上我下午的选修课。”
“你这学期选了什么?”盟主以为是什么有趣的课。
“中外电影鉴赏。”糜知秋按着顺时针,削下一圈薄薄的皮,“他跟我去蹭部电影看。”
他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好像是个恐怖片,主人公要把一个苹果的皮连着不断削下来,才可以摆脱死亡的厄运,可是却每一次都削一半就断开。
他已经不太记得故事,也找不到这部片子叫什么,但他总是习惯性想把皮削成长长一条,努力让它完整。
正削到长度岌岌可危,要小心谨慎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夏炘然的声音,“好强啊。”
糜知秋手一滑,果皮应声从中间断开,哗啦一声落入垃圾桶。
他耿耿于怀地看向夏炘然,“我要死了。”
夏炘然哪知道他在回忆童年,迷茫地看向垃圾桶,“掉下去的是你的手指?”
糜知秋把梨子举起来,指了指还没削掉皮的部分说,“断开了,我要死了。”
这着实莫名其妙,夏炘然简直被他可爱到了,一下就笑出声,“我该和它道歉还是该和你道歉。”
大黑人挂在上铺,距离干涸一步之遥,“你该和我道歉,本来我已经要吃上梨了。”
盟主在旁边鼓掌,“你们三个还演上戏了。”
糜知秋无理取闹完,用脚勾了椅子过来给夏炘然坐,”你等我两分钟。”
大黑一直知道糜知秋和夏炘然关系很好,但还是第一次在宿舍见到这个名人,探着头打招呼,“哇哦,院草是来接糜糜的吗?”
宿舍里,大家都习惯性跟着靡知秋称呼夏炘然是院草。
夏炘然一愣,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笑着点了下头。
大黑想,不愧是院草,又高冷又帅气,他把头更加探出来,还想说什么,就被糜知秋用梨子堵住了嘴。
与其说是堵,不如说是撞上来。
大黑感觉自己的牙直接镶进了果肉,他默默把梨捧住,安静地在床上啃了起来。
他冥冥中感觉自己再多说点什么,下次用来堵嘴的就是水果刀了。
糜知秋一直搞不清教学楼的结构,几栋楼连在一起错综复杂,如果进错了入口,他就很难找到正确的教室,每次上这节选修课,他都要绕一圈到这栋楼的背面,只有那个门进去,他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但是夏炘然没能理解他绕远路的意义,看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出声提醒,“糜糜,不进去吗?”
这称呼吓到他了,糜知秋用惊恐的眼光朝他看,怀疑自己的宿舍有妖气,夏炘然也被大黑传染了。
“我看大家都这么叫你。”夏炘然解释。
糜知秋头摇成拨浪鼓,“大黑有事求我才会这么喊我。”
夏炘然回忆,“许桐也这么叫你。”
“他那是恶心我,喊完他都要吐一个小时。”糜知秋头皮发麻,每次许桐这么喊他,他还要回以“桐桐”,达到两败俱伤的效果。
他不信夏炘然看不出来。
夏炘然看他反应这么大,要被逗笑了,“你舍友喊我院草。”
这是个肯定句,没有兴师问罪的含义,仿佛在疑惑糜知秋是不是经常提到自己。
“主要是没有正规比赛,不然就该喊你校草了。”糜知秋假装非常真诚,绕回了原来的话题,“我走这个门进去找不到多媒体教室。”
夏炘然看了一眼,“可以跟着我走。”
糜知秋感叹,“那也太厉害了。”
“糜糜你是个路痴啊。”夏炘然笑,虽然刚开学的时候,他也绕不明白这完全不连号的教室,可是现在已经大二了。
糜知秋扶额,“别这么喊我,有一个许桐够我受了。”
“那大黑就可以这么喊。”夏炘然记得糜知秋是这么称呼那个人的。
“大黑哭哭啼啼爱赖床,您可是个正常人。”糜知秋都说起敬语了。
夏炘然想,所以你就给他削梨。
在夏炘然的眼里,糜知秋和人来往总是不远不近,很好相处但仿佛天生与人有屏障,所有的关系都带着恰好的亲密和疏离。而不客气的程度就是他和人是否亲近的度量衡。
夏炘然今天又见识了一次糜知秋和大黑是怎样相处的。
“那我该怎么喊你?”夏炘然反问他。
这个题目为难住糜知秋了,“你喊我全名不挺好的。”
夏炘然不想放过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你给我起的外号已经极具传播性了。”
糜知秋宿舍总共四个人,莫名被扣上了传播的大帽子。言下之意是“不能厚此薄彼。”
糜知秋被夏炘然缜密的逻辑折服了,停顿了一下,试图当场给自己编个外号,“爸爸?”
夏炘然不准备被占这个便宜,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诶。”
瞬间转危为安。
电影鉴赏的选修课逃课的人很多,有些看一眼今天放映了什么,就偷偷拎着包从后门跑走,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上课上到一半,突然点起了名,打开点名册时还非常平淡地说了一句,“转告一下没来的人,以后也不用来了。”
平地扔惊雷。
旁边的人纷纷埋下头发消息,秉着能救一个救一个的原则,召唤同伴。
夏炘然小声说,“你说我要是喊声到,是不是能救一个幸运的小朋友。”他本来是没有选修这门课的。
糜知秋眼睛都不眨,“就怕有人和你一起喊到,对方还要向老师证明他是他自己。”
如果两个人同时喊到,八成两个人都不是本人。
夏炘然笑了一下,“你带学生卡了吗?”
糜知秋疑惑,“没有。”
“那我和你一起喊到,你是不是证明不了自己是自己。”
糜知秋很镇定,“爸爸放过我。”
这次点名的意义重大,中途不时出现一些明显是从宿舍百米赛跑来的选手,还要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去上厕所了。”
出席人数一度达到峰值,点名结束,老师意味深长地数了一下人数,看有没有人偷偷帮别人喊到混淆视听,结果很惊人,“居然还多一个。”
前排有人说,“肯定是有人陪女朋友来上课。”
老师合上点名册,否认了这个选项,“一定是我的课太精彩了。”
掌声雷动,大家赶紧给老师面子,就怕他今天不开心再临场考个今日电影思想中心。
夏炘然侧头看了一眼糜知秋,见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针对哪一句。
他忍不住挡着脸笑了一下。
第17章 水杯
周末变得冷了一点,糜知秋从柜子里翻出了毛衣,还没来得及穿上,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夏炘然发消息过来,说在楼下等他。
糜知秋握着手机走到窗边,往宿舍楼下看,对方正站在门口看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突然抬头接住了他的视线。
糜知秋晃了晃手机,示意自己收到消息了,马上下来。
夏炘然笑了一下,顺手指了指门口的枫树。
枫叶红了。
糜知秋记得高中时,他坐在传说中动漫男主的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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