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低头从窗户往下看,能发现一棵樱花树,平时都光秃秃地倚在墙边,只绽放短暂的花期。
倒春寒常常让人模糊了季节的边界,但如果看到郁郁葱葱中冒出一丛粉色,他就会意识到,是春天。
花已经开好了。
换到新宿舍时,有一天他趴在窗户边发呆,低头看,发现这栋楼不常进出的一个门外,有一棵枫树。
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不用过脑子就能分辨的品种,一个个小手掌般的叶子拥挤在一起。
糜知秋想,这次是秋天。
今天学生会组织了庆功宴,大家在郊区租了一个别墅,部长和干事几乎都去。按主席的话说,“一个都别想跑。”
糜知秋仿佛幻想到了大学生集体酒精中毒上新闻的画面。
等他下楼时,除了夏炘然,许桐也在,“哟,许雅马上来,等会我们一起走。”
因为夏炘然不认识她,糜知秋解释了一下,“我们部门的干事,个子高高的那个女生。”
夏炘然根据他的描述想起来,迎新时那个女生和糜知秋一起负责的后台。
许雅。
夏炘然终于对上了号,当时糜知秋就是帮这个人去猫咖顶班的。
许桐问夏炘然,“你们部门其他人呢?”
夏炘然回答:“我们昨天部门聚会喝了半箱白酒。”
“半箱什么?”许桐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夏炘然点头,“还是和啤酒一起喝的。”
许桐叹为观止,“那是不可能来了,你怎么还健在的?”
夏炘然平淡地解释,“还好我是部长。”
今天主席也想大干一场,几箱酒落在一起,和人一样高。
暴风雨前的宁静大概就是这样,大家赶紧趁清醒的时候玩耍。
糜知秋和夏炘然都不会做饭,被分配到了王者荣耀小组,和其他人打对抗赛。夏炘然大概天生就是领导角色,而且什么游戏都很擅长,即使没有商量,指挥权还是自然而然落入他手里。
糜知秋记得暑假的时候,每天趴在他电脑边看他打游戏,只觉得他说了很多话。这一次终于体会到其实句句有用,他大局观很强,似乎总能根据地图预判出敌人会到哪里去,节奏把握得很好,即使人头没有领先,经济却拉开对面一大截。
耳机里的他和坐在身边的他声音重复两次,四面八方围绕上来,就像整个游戏都掌控在他的手里。夏炘然有时候会特地让他一个人头,然后偏一下头,仿佛是炫耀又好像是邀功。
糜知秋怀疑他以前经常带妹,不然怎么这么会。
连赢了几局,对面就不给夏炘然炸鱼塘了,一起嚎叫,“你拿小号和我们玩的呀?”
夏炘然很谦虚,“真的是青铜选手,只是我以前打lol。”
王者荣耀基本算是lol的简化版游戏,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我根本没玩过这个,我只是单纯的意识强。”
这么嚣张,立刻就被赶下场。
夏炘然笑着把手机放在桌上,举起双手表示交枪不杀。
等他绕了一圈回来后,糜知秋新的一局还没有结束,这一次双方明显因为节奏相似,势均力敌了起来。
糜知秋微微躬着腰,快把脸埋在屏幕里了,每次他低下头的时候,眼睛就像沉没在刘海里,显得人反而比平时认真。
夏炘然发现,他之前把手机放在桌上是靠着杯子放的,现在水杯却离手机有一段距离,更靠近糜知秋坐的地方了。
夏炘然看了一眼,糜知秋身前还有一杯没喝的水。
他坐回到座位,看了几眼糜知秋的屏幕,小声提醒他,“该推下路的塔了。”
糜知秋点了下头,刘海随着动作晃动了一下。
这不是夏炘然第一次注意到了,之前他在图书馆,就偶尔会发现杯子被移动过,以前夏炘然没放在心上,以为糜知秋只是怕书碰到水。
但这不是图书馆,他面前也有水。
是想用我的杯子吗。
还是巧合而已。
夏炘然用手指在杯口上转了一圈,心也跟着囫囵了一周。
他看糜知秋刘海都快戳到眼睛了,伸手帮他把头发往边上撩了一下,“先把线清了再打团。”
糜知秋嗯了一声。
难得听话乖巧服从指挥的样子。
夏炘然在很久以前以为他是这样的性格,虽然很快这种想象就破灭了,但那些他在图的形象却也同时立体了起来。
他有时很想拆开这个人直接看看他的组成部分到底有哪些,有时又会在不小心撞见新元素时感受到探索的乐趣。
糜知秋是怎样的人,大一的夏炘然是靠偶遇的片段拼凑出来的。
就像太阳光跳跃在树梢上。
零碎的,闪耀的。
期末考试之前,他难得在路上遇到了他,可能是因为白,感觉他快被太阳晒化了。夏炘然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暑假,没有偶然会让他们再见到了。
所以当他发现新部长的名单里有糜知秋时,徒生出了没有由来的兴奋。
他可能要和这个人产生必然的联系了。
不再只是偶然。
那个夜晚稀疏平常又仿佛是走马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期待黑夜快点到来,又想催促新学期降临,似乎一切都变得很迫切。
他甚至很盼望猫快点跳上窗台。
这一切难以解释也无从知晓,他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内容,因为除了本能的感受,他不知道这些感情来源于哪里。
夏炘然发了微博,说“想它”,大家都回复说他又在晒猫,但他知道不止如此。
直到他生理性发泄时,才在喘气和攀上高潮的瞬间意识到。
他对糜知秋拥有的冲动到底是什么。
杯子只是移动了十几公分,这几牛顿的力也许都不足够推动一只手。
可是却作用在解释不清楚的巧合和缠绕着的思绪上,化学反应成了名为冲动的产物。
足以推动一个人。
夏炘然又靠近糜知秋的屏幕一些,声音有些模糊,“有人要来抓你了。”
糜知秋忙着往回撤,“嗯。”
“往左边靠一点。”
“嗯。”
“这次可以一波了。”
“嗯。”
“你和许雅关系很好。”
糜知秋手上操作不断,嘴上却突然卡了壳,他没有抬起头,沉默地击杀了一个敌人。
人言嘈杂的环境里,这几秒钟就像电影里慢镜头的特效。
糜知秋的声音低缓而平淡。
“一般,她是因为许桐,才和我们一起来的。”
夏炘然的话甚至算不上是个问题,只是个没有重点的陈述句,峡谷战场风起云涌,战况正急,足以支撑糜知秋只回答一个“嗯”字。可是千回百转间,似乎又有太多的深意,仿佛能窥探到秘密的一角。
糜知秋最擅长绕着中心不说重点。他很会装傻,也懂得如何把话说漂亮。但这次却难得拨开文字的迷雾,直接说出了对方真正关心的内容。
对面的水晶被一举攻破,胜利的大字展现在屏幕上。
这是在夏炘然的帮助下获得的胜利。
糜知秋好像眼睛里有笑意。
第18章 小猫钓鱼
最适合一群人的食物是火锅,一张长桌围着坐,筷子在上面打架。
那些氤氲模糊的气氛一下就消散干净,若即若离的试探被轻轻放下,糜知秋嘲笑夏炘然的可爱,“放心,你永远是爸爸最重要的孩子,不要老吃醋。”
夏炘然面不改色:“爸,我想吃肥牛。”
几个大汉的围攻下,在锅里抢肉不是个轻松活。
糜知秋迟疑了一下,父爱如山地冲了上去。
夏炘然为他加油助威,真的就抱着碗,等他投喂。
雾气蒸腾,牛油的香气席卷浓汤沾染每一块布料,纷杂的食材陪伴酒和喧闹。
为了逃过宿醉的命运,糜知秋喝完第一轮酒,就拖着夏炘然去找喝不了酒的人玩桌游。
这招很管用,一坐下来,再有人劝他们酒,就会被其他玩游戏的人驱赶,让他们不要妨碍秩序。
几个人正在玩uno,这个游戏比较容易失去朋友,对坐得近的人尤其不友好,他们问糜知秋要不要换个座位。
糜知秋看了眼旁边的夏忻然,“没事,父子情坚不可摧。”
这个梗玩了一晚上了还不消停,夏炘然没有说什么,并很快就对这份情谊坚不坚固做出了考验。
uno的规则是,出完牌的人获胜,所以手里的牌越少越好。结果只要轮到夏炘然是上家,糜知秋就一直被迫加牌。
夏炘然每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就会和他说一句,“加两张”。
台词都不带换。
糜知秋手里一把牌都握不住,感觉自己是在打扑克,“父子情深转眼变成血海深仇。”
夏炘然笑了一下,因为转向牌换了方向,把炮火对准了另外一边的人。
局势瞬间就变了,刚才还对着糜知秋幸灾乐祸的人抱着牌笑不出来,打听了一下,“我喊爸爸有用吗?”
可能是这个游戏太伤感情了,在决裂之前,大家换成玩狼人杀。
快乐都是别人的,糜知秋出门时忘了看黄历。
他连着拿了好几把狼,不是被夏炘然猎人牌开枪带走,就是被夏炘然女巫牌毒杀出局。
又没法说他针对自己,因为底牌翻出来真的是张狼。
“你不亏是面相大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狼。”糜知秋给他鼓掌。
“不敢当。”夏炘然看他没法发作的样子,很想笑。
“你为什么开枪带我?”糜知秋准备学习点经验。
“因为我想带你走呀。”
糜知秋目瞪口呆,木然地开口,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那你为什么毒我?”
“因为我想和你共赴黄泉。”夏炘然自己把自己说笑了。
糜知秋感觉自己的掌声没法停下,被他的土味情话说得一愣一愣,差点就信了。
许桐老远看见他这样,大声嘲笑他,“你是智商被碾压了吗,怎么还开始喝彩了。”
聪明的人并不一定是站在巅峰的人,但总是闪闪发光,他们能用最快的时间理解规则,用最巧妙的方法寻找捷径。
就好像天生奔跑时带风,理解别人气喘吁吁的苦衷,也明白路途漫漫,可还是来得及看沿途风景,安慰平凡的人,“不要那么辛苦。”
糜知秋想,夏炘然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没玩过的游戏,都很快会被他放到自己的逻辑架构中。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有公式,只要他埋头算了两题,就能游刃有余地抬头,开始举一反三。
糜知秋一晚上在各种游戏上被碾压了一圈,严重怀疑这个人还在记恨他说父子情深的事情。
他居然记牌!
“玩个全靠概率的吧?”他把扑克扔到桌上,又输了个干净。
夏炘然把牌收好,“比大小?”
他看了一圈又补充,“但是我们没有骰子。”
于是糜知秋就提出了玩小猫钓鱼,即使上一次他玩这个游戏,还是自己和自己玩,用来打发时间。
这个游戏简单不用动脑子,运气的成分很大,两个人轮流出牌,只要出现同样的就可以把桌上的牌全部拿走,直到对方手里没有牌。
实在不像两个男大学生会玩的。
夏炘然很好笑他要拿这样的游戏打败自己,洗好了牌,“都玩这个了,我们下点赌注?”
糜知秋回他一个“你说”的眼神。
夏炘然手指轻轻地点桌子,“输了喝一杯?”
糜知秋燃起了斗志,直接跑去搬酒,顺便还拎了一个许桐来。
现在变成了三个男大学生在玩。
三个人分牌,每个人拿的牌变少,翻身的机会也变小了。
扑克的手感厚实光滑,每一次翻过来时,都要认真祈祷桌上有一样的牌面,可是夏炘然把牌放下去时的样子太过笃定,糜知秋真的怀疑他连玩这个游戏都记牌。
在他和许桐轮番喝酒后,许桐终于不可置信地理解了糜知秋刚才鼓掌是因为什么,感觉太神奇了。
他问,“帅哥就会运气好吗?”
夏炘然摇头,“是命好。”
太气人了。
许桐把酒一干,直接再加一副牌,又拉人入伙,好好的小猫钓鱼玩成了大混战,在几个人的眼神期待下,夏炘然终于被斩首马下,献出一血。
场面演变成了,一群男大学生因为赢了小猫钓鱼欢呼雀跃。
男大学生太厉害了。
一时间,这个幼稚的游戏反而变成了最火热的角落,好多人都凑过来看在干什么。
“我们的目标是!”
“打败夏炘然!”
糜知秋本来就坐没坐相,这下笑得更加东倒西歪了,动作间带着淡淡的啤酒味。夏炘然侧头问他,“这么开心的吗?”
糜知秋和他干杯,用劲点头,“陪你喝!”
他就像平静海面下眼花缭乱的贝壳,蒸腾着水汽,摸索这片海域时,动不动会冒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海螺,和他七歪八扭的脑回路一样难以捉摸。
赢他是为了不喝酒,但赢了他就因为太开心陪他喝酒。
夏炘然看到他脸颊上笑出一个浅浅的窝,就好像里面藏了酒,认真批评他,“你和别人一起对付我。”
一句委屈意味的话被他说得盛满笑意。
酒精在糜知秋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泡,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就像拽开的棉花糖,粘连在一起,拉扯出模糊的,充满絮绒的边缘。
今天的夏炘然似乎换了一身行头,那些外人面前冷淡少言的假象被剥开,他变得和平时一样温和好亲近,又似乎比以往更具有攻击性。
糜知秋想,到底是酒精宜人还是错觉,感觉他那些恰好幽默的挑衅很可爱,直言不讳的时候就像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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