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方头也没抬,开一瓶柠檬汽水,推了推,示意他自己拿。
姜照眠衔着吸管,喝了一小口,提要求,“想要冰的。”
“冷饮在自动售卖机。”陆辞懒得惯他。
“唔,那还是喝这个好了。”
刚过正午,日头却暗下去,隐在铅灰色的云层里,几道闷雷炸起来,雨线笔直地坠,粗而白地打在舷上。
菜上了一半,姜照眠动过几筷子就没胃口,挖半个浇了巧克力的冰淇淋球,咽下肚,扭脸去看窗外稠密的雨幕。
天色早已黯下来,昏沉沉的,和海面的交界也模糊了,连成一片混浊的灰。客轮的安全似乎还不是问题,极端天气总有些奇异的美感,旅客接二连三从舱室出来,跑到顶层的观景舱看海。
旋转门动了一下,有人踏进餐厅,眼睛先四下地找了一圈,等看见角落里的AO,脚步稍停,随即径直到他们桌前。吊着张脸,目光掠过姜照眠,直直地落在另一边的男生身上。
陆辞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神色淡淡。
做过无数心理预期,真见到这一幕,还是连呼吸都发乱。吸一口气,太冷,像吞一口霜到肺里,冰得疼。
饶清收回视线,顿了顿,艰涩道:“眠眠。”
他昨晚上的船,一天了也没找到人。消息是自己关系网递出来的,不准确,原本不过碰运气,没想到真能遇到。
姜照眠转过脸,看清来人,脑里嗡嗡地响了一下。
梦境混淆现实,那夜白刺的电灯又亮起来,照出应原那张狰狞的蜡黄的脸,刀刃带着一股金属的寒气,冷滴滴地贴近后颈,稍一用力就能绷开皮肤,割断血红的肉筋。
他抖如筛糠,本能地要尖叫,然而一把嗓子却像被谁拽紧,逼得人失声。不住后退,没命似的往陆辞那儿躲。
外头密条的雨砸进心口,濡出一个又一个密麻的孔,饶清僵在原地,脸色变得铁青。
无措不是对着他的。他只在姜照眠眼里看到浓稠的厌恶,和巴不得自己去死的恨意。
姜照眠哭得喘不过气,陆辞一只手搂过他,懒洋洋顺着Omega起伏剧烈的脊背,没说话。
服务员过来送餐,察觉事态不对,叫了安保。
几个人效率很高,为首的简单判断形势,言辞不善地对攻击性较高的Alpha表示为了稳定客人的情绪,请他先出去。
这艘客轮并不隶属联盟,走的也是私人航线,态度素来强硬。饶清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皱紧眉心,睃了姜照眠好几眼,知道对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到底跟着人出去了。
雨越下越急,窗外暗得像黄昏,餐室开了灯,勾出点暖黄的影子。
抽泣声渐渐弱下去,姜照眠靠在他肩头,睫毛糊成一团,像哭累了,一动不动。
陆辞喝完酒,见他平复下来,推开距离,让人坐回沙发。
姜照眠愣一下,突然把脑袋扎进他怀里,两条胳膊死死圈住他的腰,像溺水者抓住唯一一块浮木,一句话掺了泪,字黏着字,磕磕绊绊,“我很乖的,老公,你别、别不要我…”
第十九章
姜照眠在床上醒过来,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
窗帘拉开一角,露出规则线条组成的窗棂,漆出深棕色,远看像木头,摸上去才知道是铁一类的金属。房间昏昏的,那一小块玻璃里的天光沉下来,寒惨惨的烟色,快要变成完全的黑。
空气里有一股雨天的霉味,被子却干燥松软,他把脸埋进去,缓了很久,才回想起这是旅店的房间。
假期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客轮停靠码头。暴雨停了,天还阴着,不均匀的灰,严冷的白,像纸上打翻一张调色盘。乌云一层层压下来,捂着雷,随时可以滴下水。
姜照眠跟在陆辞身边。两个人带了一只行李箱,陆辞一手搭着拉杆,一手划拉手机查之前预订的民宿位置,没空牵他,他就拽着陆辞的衣角,很防范地瞄一圈,没发现饶清,才转过脑袋,手腕动来动去,晃着码头买的小糖人玩。
不到旺季,又是工作日,游客很少,寥寥几个流入岛上错综复杂的街道巷口,很快不见踪影。路好走,但远,姜照眠给嘴巴找事做,时不时舔一舔手里的东西,还没到目的地,那个糖人就被吃得只剩一根细木棍子。
岛上住宅的地基比较浅,树木繁重,大簇的黄白玫瑰探出木栅栏。旅店嵌在绿荫里,下三四级台阶,推开低矮的院门,一只狸花猫懒洋洋地抬头看一眼他们,又蜷回去继续瞌睡。
屋里坐了个老头,支着脸,也在打盹,头发大概是掉的,光溜溜的黄头皮,几片疮痂挤在上头。陆辞叫醒他,递过证件。
老头面善,困劲过了,冲他们笑一下,低头不熟练地操作鼠标,又拿笔在一个小本上画了张简易地图,标注几处有名的景点和餐厅,撕下来连同房卡交给他,地方口音很重地说押金数额。
这边只收现金,陆辞抽出几张大额纸币。老头过了遍验钞机,转身冲里面招呼一声,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本地男生一面应和一面跑出来,脸上堆一点笑,接过行李。
姜照眠捏着木棍,走到门口的簸箕边扔掉,又慢慢拖着步子回来,从后面抱住陆辞的背,小声叫他:“哥哥。”
陆辞握住他细弱的手腕,转过身,垂眸瞥了眼。
姜照眠啃了一路糖人,黏腻的糖渍沾嘴角,自己也能感觉到,见他在看,又生出点不好意思,拿胳膊胡乱抹几下,结果不仅没弄干净,还彻底糊了满脸。这回知道搞砸了,蹙紧眉,别过脑袋,苦巴巴地说:“你别看。”
天花板不高,吊下来的白炽灯光线明亮,陆辞掐正那张小脸,眯眼望了一望,突然来了点兴致,拧住白嫩的皮肉,漫不经心地揉,像在捏一个面团。到后面力道有些重,姜照眠缩起肩膀,趁对方松了手,就想往他怀里钻。
“困不困?”陆辞抱起他。
体力下降太厉害,人也嗜睡。姜照眠软绵绵地嗯一声,趴在他肩膀,想了想,补充说:“一点点。”
进房间又清醒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关紧,热气弥漫,暖风呼呼往脸上吹。
姜照眠垂着脑袋,露出一段清瘦的脊背,两只手轻轻合拢,搓一会挤了洗面奶的起泡网。打出来的泡沫绵密乳白,一团团捧在掌心,像软塌塌的雪。
他给自己抹了一脸,又踮起脚去摸陆辞。
花洒的水雾太足,水珠打到身上有微微的刺痛感,闹完一阵才老实,陆辞把人冲干净,一边低下头亲他,一边摸下去,掐他娇嫩的乳首。
姜照眠让他饿了好几天,几乎一碰就能有反应,那两粒很快硬起来,陆辞没缓劲,乳尖被玩得带出血丝。Omega仰着脸,搂紧他的脖子,喘不匀气,“老公…”
他眼眶红了一圈,水汪汪含着泪。陆辞分开距离,手也收回来,拨开他额前漆黑的湿发,逗人玩似的,“哭什么,又不搞你。”
姜照眠迷惘地睁圆了眼,情欲还没撤走,浑身透着粉,半晌才听懂,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
他有些委屈,又不知道怎么说,抿了抿唇,啪嗒啪嗒掉眼泪。
陆辞扳过姜照眠肩膀,低头凑近后颈,舔那块光滑的皮肤,牙齿偶尔碰到,身前的人就忍不住发抖。他从姜照眠的耳骨摸到脸颊,一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另一只手往下探,摁着微微翕张的穴口,揉软了,探进一小段指节。
扩张好一会,全部进去的时候,姜照眠站不住,瓷砖结一层密密的小水珠,不吃劲,两只手撑着墙壁,发白的指头抓着微突的图案,隐隐地颤。
顶弄的频率太快,力道又重,他射过一轮,嘴巴塞着陆辞插进来的两根手指,合不拢,话说得含混,呜咽地求:“肚子、肚子…太深了,老公,不要。”
陆辞把哆哆嗦嗦就要跪下去的人捞起来,往怀里带了带,顺势捅到更里面。手指夹着他舌头搅,右手去揉他薄软的肚子,“爽完就喊不要,谁惯的毛病。”
完事后快到傍晚,姜照眠底子坏了大半,身体吃不消,被他由着性子弄一整场,中段还能哭几声,临末脑子也迷糊了,让人内射的时候才难受地直哼哼,一个劲儿想躲。
再后头彻底没了意识,怎么困过去的也不清楚。
姜照眠睡眼惺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举到脸上,眯一条缝,看完时间又阖紧。胳膊的劲一松,软绵绵垂到床榻,上下地蹭了半天,没碰到东西,怔了会,坐起身。
床铺空落落,被窝也是冷的,陆辞不在。
他抑制不住地战栗,很冷似的蜷到被子里,解开手机,大颗的泪涌出来,滴在屏幕上,又被大拇指慌乱地擦掉。
划到通讯录的特标,还没点进去,房门的电子锁‘滴’一声,姜照眠猛地扒拉掉被子,抬起头望向来人,眼圈儿更红了。
对方关门落锁,挂上防盗链,将带回来的本地酒、外卖和多余的房卡放到圆桌。
“陆辞…”他手脚并用爬到床尾,这回是真委屈了,抽噎着讲不完一句囫囵话。
“嗯。”陆辞脱掉沾了雨气的外套,“醒这么早?”
他刚坐到床上,姜照眠就从米白的绒被里钻出来,懵头懵脑往他怀里窝,良久,才吸气说:“不早的。”
拢共加起来不到两个小时,陆辞懒得跟他争辩,揉了揉姜照眠毛茸茸的脑袋,问:“吃不吃东西?”
姜照眠摇摇头,像很累了,轻轻扯下他的手,把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搁在他掌心,带着点鼻音,小声说:“我怕,老公。”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对陌生环境超乎寻常的防备和恐惧是幼年那场绑架案留下的后遗症。
江窈产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神经衰弱,疑心全世界都要抢走自己的孩子,严防死守,连老师都请到家里来教。姜绮可怜他没有朋友,从同学家领一只狗当做七岁生日礼物送给他,嘱咐说偷偷养,然而再小心也瞒不过家里那么多双眼睛。
早些年调养得当,江窈恢复很快,难得从繁重的交际中空出来,得到消息后的第一件事就让人将狗带出去处理掉,回过头柔声哄他,只说把狗送了人。
姜照眠吃了她多少哑巴亏,不肯信,谋划半个月,逃出去找狗。人小,穿得又好,一头撞进绑匪手里。
那帮人倒没苛待他,但关押的仓库条件太坏,久不透风,结着一簇簇灰尘吊子,他身子骨弱,刚开始觉得后颈痒,抠破了,满手的血,埋下严重污染的根。
五天之后姜家的人找到他,江窈发了疯,这才不管不顾把他送去常山州。
第二十章
民宿的楼梯陡而窄,铺一层厚绒的地毯,旅客脚底的灰都积在上头,雾沉沉,黄得浊气。底下只搭了木板,踩上去能听见空空的回声——那条毯子大概是为了看起来可靠。
雨停了两日,天还是阴濛濛的,一楼没开灯,那个本地男生窝在窗边的单人沙发,眼睛像一对小黑蝌蚪,瞧不出睁还是闭,腿上抱一只乌云盖雪的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它圆滚滚的脑壳。
晚上七点登船,姜照眠拿着一张比自己脸还大的海苔,跟在陆辞旁边。
岛上渔民卖这种特产,松脆酥辣,扇子似的,一摞摞堆在摊位角落。他兴致勃勃地买了好几片,用舌头舔一舔,才记起自己碰不了辣,泪汪汪地满屋子找水喝。等好受点了,陆辞又觉得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好玩。被哄着尝几次,屡战屡败,终于委屈巴巴地躲Alpha怀里,怎么骗也不肯碰了。
黑瘦的男生听到动静,站起来,叫了一声。猫从他身上顺下来,扭头望了两人一望,尾巴连着脊背,水蛇似的,从门缝出溜到院子里的紫藤花架底下去了。
“你们的朋友托我交给你们这个。”男生弯腰,拉开茶几的抽屉,拿出一封东西。
酒店的便笺纸,对折成四方,潦草地写了姜照眠的小名。饶清之前来找过几次,要么没遇到,要么就是他不肯见,可能返程迫在眉睫,只能用木头办法。
姜照眠不想接,看了看陆辞,鼓一下脸,把信收了,“谢谢。”
“没事没事。”男生仿佛不好意思,拘束地摆了摆手,辛亏肤色深,两颊略微有些红也看不出来。
“你看不看啊老公。”姜照眠没拆开,打了个哈欠,轻轻去碰他的胳膊,在他掌心瞎划拉。
陆辞没什么兴趣,抽出手,烟盒里敲出支烟,咬在嘴里,没点,“你不看?”
姜照眠摇摇头,含混地嘀咕了句,他嗓子轻,低下来的时候又滑又糯,像冰镇的薄荷糖水,“不想老被提醒,会不开心。”
便笺塞进碎纸机,打火机响了下,青橙的火舌舔到烟尾。对方说得不清不楚,陆辞垂下眸,笑了下,也没追问。
后院圈着一片湖,石雕栏杆砌到胸口,游几条红白的鲤鱼,在淡绿的水面一掠而过。姜照眠拉着他出来,掰了一小片海苔,丢进水里,突然转过头,很担忧地问:“哥哥,它们吃辣吗?”
“不知道。”陆辞说,“你问一下。”
“我不会说它们的话。”他喂完东西,摊开爪子,自己低头瞧了瞧。白嫩的掌心沾了不少青黑的碎屑,像雪上洒了泥点子,就把手伸出去,对着池面拍了拍,返身到陆辞跟前,“那能抱一下嘛。”
陆辞没说话,掐着他的下巴颏儿,把那张小脸掰正了,手指按在他嫣红的唇上,慢慢摩挲了会。姜照眠一直都瘦,小动物似的,蜷在怀里弱气的一团,稍用点力就碎了。
云层炸了几声雷,大片的铅灰从远处漫近。Omega瑟缩了下,张了张嘴,本能地舔了下他指尖。
陆辞撤回手,掐了烟,抬腿回屋。
柜台空落落,老头没在,办不了退房手续。雷声被遥遥地隔在屋外,姜照眠就活络一点,想了一下,去拽陆辞的衣角,分享秘密似的,和人咬耳朵:“他还在睡觉。”
昨天傍晚陆辞带他去深巷里的酒馆,白漫漫的阴天,店铺像一截火车嵌在青石板路旁边,车身布满黑腻的木窗格,尽头下两级石阶,才有个不起眼的小门。
里头暗洞洞的,只剩一盏灯在那儿黄黯地亮着,像个宽阔的地窖。
正中放一张擦得发亮的粗木长桌,架着火,烤几条滋滋冒油的海鱼,四面围满了本地的老人和水手,彼此都相熟,酒酣耳热地唧唧哝哝。两边也有零散的座位,坐的全是误打误撞来的游客。
一条半人高的木柜挡在墙前,充当吧台,墙上挂几十块木牌,用红漆笔标出一个个菜名。矮胖的汉子端坐后方,红亮亮的肉脸,既不热络也不冷淡。
柜台和厨房隔了一道油腥的深蓝布帘,湿腻腻的,时不时有个小姑娘掀开来,端一个盘子或一大罐酒送到食客面前。
汉子扭头,冲里屋空口喊了几道菜,找还零钱,递过来。
姜照眠下午游了泳,刚冲完澡,耷拉着眼皮,要睡不睡地黏附陆辞,等他拿了钱,就垂下脑袋,慢吞吞地张开爪子,让他放到自己手心,也没数,塞进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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