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穆雅斓不说话了。
周景棠说:“您知道我在去澳洲的飞机上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既然你们从来没有想过给我选择爱一个人的权利,为什么曾经要让我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我不恨我爸,我只是觉得,原来做周延武的儿子要失去这么多,”周景棠说,“可是不是我选择要做他的儿子的。仅仅是这样,而已。”
挂断穆雅斓电话的时候,周景棠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此时是夜里的十一点。他处理完了工作,坐在电脑前抽了一支烟。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家了,也想沈栖了。
就是突然回过神,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家那么多年了,原来这些年来,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什么好难过的,喜欢沈栖这件事情,大概就是,死去之后也不会后悔和遗憾的事情了。
周景棠睡得晚,因为第二天也没什么工作,起得也晚。早晨的时候,津城的风很大,树叶都飘到了他的窗前,他突然想到今天立冬了。
津城冬天来得晚,立冬了也只是温度低了几度,他加了一件外套想出去采购,一开门就看到蹲在门口的宁哲和林远。
“死里面了?”宁哲一站起来,就暴露了本性,说话也总是给人一种骂骂咧咧的感觉,“敲你半天门了,你都不开门。”
周景棠看了一眼两人,问:“有门铃你们怎么不按?”
宁哲和林远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忘记按门铃这件事情。
“干嘛去啊?”林远问。
“大采购。”
最后一个人的采购变成了三个大男人的采购,堵在货架中间旁边人连过去都难。购物车到了宁哲面前愣是小了一个号,推的时候还需要微微弯下去一点。
“爷的大长腿绝了,”宁哲沾沾自喜,一边推着购物车,还一边向货架对面的女生抛媚眼,手里没有注意,各种零食往里拿。
“敢情不是你买单是不是?”周景棠踢了他小腿一下,又统统拿了回去。
林远拿了一些啤酒,回去的路上还下了两单外卖,到家之后便开始张罗着喝酒了。
酒过三巡,周景棠突然对他们说:“我找到沈栖了。”
此言一出,原本闹腾的宁哲和林远突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安静了下来,飘浮着淡淡的酒味,宁哲酒过三巡已经喝红了眼,他突然又开了一瓶喝了一口猛的,对周景棠说:“找到了,就好。”
林远笑了笑,也开了一瓶,给三个人都倒满了,说:“有机会见到他,我们会跟他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我们才跟他说对不起,而是我们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
“当年,他真的把我们当朋友吧……”宁哲喃喃自语。
“其实那时候我们……真的错了,”林远苦笑着,“我和宁哲一直不能原谅的,是他骗了我们,没有和我们说实话。可是后来想想,他哪里知道什么骗不骗的,他也只是一个,小孩。”
“对啊,就一小孩。”
周景棠静静地看着他们,他曾经耿耿于怀的,很大一部分便是当年他最好的兄弟没有向他喜欢的人伸出援手。其实也说不上原不原谅,十年的时光,何谈什么原不原谅呢。
宁哲突然举杯,说:“就庆祝我们兄弟把小孩找回来了。”
“为沈栖。”
“为沈栖。”
周景棠微醺,恍惚中想,这么多年,他所有的一切,不都只是为了一个沈栖吗?
为沈栖。
湿地度假村动工的日子选在了冬季里温度比较适宜的一天,风干冷干冷地吹,施工队的工人们纷纷穿上了厚衣服。恒一集团的开工仪式十分隆重,基本上和度假村工作有关的人都来到了现场,市政府那边的代表也过来了,好几家新闻社的记者一早便来了,准备报道第一手新闻。
徐东程作为徐业的代表也过来了,和周景棠客套一番之后,和工程队的负责人聊了起来。市政府那边过来的代表是穆老爷子生前提携过的后辈,周景棠见了要叫一声叔叔,热络地攀谈之中。
徐东程还带了钟承霖,特地把他引荐给周景棠:“周总,这是优家工作室的设计师,去年摩天云区便是他一手跟进的,你们都是年轻有为的,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合作的。”
徐东程引荐的人,周景棠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钟承霖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伸出手跟他握手时,谦卑有礼又不卑不亢,他的印象还算可以。
“周景棠,你好,”周景棠自我介绍之后,说,“摩天云区那个案子我印象还挺深,钟先生业余能力还是很强的。”
钟承霖听到周景棠的名字的时候觉得十分熟悉,他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曾无意中看过张浩文件夹里沈栖的病例,那里面提过这个名字。
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灵山古寺里,沈栖虔诚而卑微的跪在古佛前的样子。他知道沈栖喜欢那个叫周景棠的人。
徐东程被熟人拉到了一边,钟承霖没忍住,问:“周总认识沈栖吗?”
周景棠笑了,挺惊讶的,问他:“栖栖跟你提过我吗?他说我什么了?”
钟承霖知道,沈栖和周景棠大概已经重逢了,他出国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我猜的,”钟承霖说。
周景棠继续问:“栖栖没跟你说过你怎么知道我会认识他?你是他朋友吗?”
钟承霖笑了笑,平淡说:“嗯,我是他的朋友。”
周景棠明目张胆地把钟承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有些纠结地问:“栖栖真没提起过我?”
“没有,”钟承霖说。
开工仪式并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场面,周景棠没和钟承霖说上几句话,就被市政府的人打断了,转而和他聊一些其他的。
开工仪式结束后,徐东程和钟承霖坐同一辆车离开。在车上,钟承霖没忍住问徐东程:“徐叔,刚刚那个人,是栖栖喜欢的那个人对吧?”
徐东程沉默着没有回答,钟承霖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钟承霖没再开口,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更多的是唏嘘吧,他曾经沈栖再也不会遇见那个人了,正如他再也不会遇见肖年嘉一样。
可是沈栖还是再遇见了。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吧,他记得周景棠提到沈栖时生动的眼神,像极了多年前沈栖在灵山古寺里提到周景棠时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都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第四十五章
钟承霖跟着徐东程一起去了徐家,他这些年和徐家关系匪浅,虽然仍然叫徐叔阮姨,但是阮长苓对他是真的好,徐东程也是处处提携。
钟承霖进屋的时候,阮长苓正和佣人一起端菜上桌,徐杨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叫他来了很开心:“承霖哥,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钟承霖回答完他的话之后过去接了阮长苓手里的菜,“阮姨我来吧,您休息。”
“还是你懂事,”阮长苓顺手给了他,没好气地对徐杨说,“跟人家学学!”
钟承霖摆好菜之后问:“栖栖在家吗?”
“我哥楼上。”徐杨说。
钟承霖轻车熟路地上了楼,去了沈栖的房间。沈栖坐在书桌前看书,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也总是背脊挺直的。
沈栖是一个很容易入迷的人,钟承霖进了房间他一点儿也没有发觉。直到钟承霖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的旁边抽走了他的书,他才反应过来。
钟承霖看了一眼书脊说:“多大了还看《小王子》?”
“随便看看,”沈栖神色淡淡,平静地说。
钟承霖盯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就这么说了出来:“我今天和徐叔去了一个开工仪式现场,老总叫周景棠,是你的高中同学吗?”
沈栖没有感到吃惊,随意地说:“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应该是的吧。”
钟承霖笑着说:“那还挺厉害的,年纪轻轻就一家大公司的老总了。”
“他不老,”沈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很小,尾音微微拖了一些,浓浓的不满之意便溢于言表了。
钟承霖笑容更大了,问他:“你还喜欢人家是不是?”
沈栖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他没办法说不是,却也没办法坦然地说是,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喜欢一个人不犯法的,栖栖,”钟承霖声音温柔。
“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可是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喜欢不喜欢就没有意义。”沈栖说。
“栖栖,努力努力,也许还是能够走到他身边的,”钟承霖安慰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真的没谁了,要知道他可是追沈栖好几年了,现在是在干嘛。
努力了,就能走到他身边吗?
沈栖自嘲地笑了笑,他看着钟承霖,说了一些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他说:“承霖哥,我是个男人,对吧?对,我是个男人。可是很多年前,我穿着裙子招摇过市,我为了讨我妈的喜欢,我明明知道不对,还是骗了所有人。包括他。当年,我被人知道是男生之后,没有人原谅我,我以为的朋友,也不肯原谅。现在周景棠原谅我,也许是过了太久,也许是他太善良。总之,现在这个沈栖,已经配不上他了。”
“你不知道吧?”沈栖问他,继续说,“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了。”
钟承霖确实不知道,他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沈栖笑了:“你看,你的表情。”
钟承霖很快便回过神,给了沈栖一个拥抱,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对他说:“栖栖,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
钟承霖好言宽慰,耐心地和他谈了很多,虽然自始至终,沈栖的神情都很平静。
他对沈栖,同情怜悯多过了喜欢,那种莫名的好感要比想要靠近的喜欢要强烈得多。可是他很明白,他希望沈栖好好的,希望沈栖幸福。
阮长苓见钟承霖上楼好一会儿了也不见下来,叫徐晓晓上楼去叫人。徐晓晓站在楼梯口叫他们,过了几分钟,才见钟承霖和沈栖下楼来。
徐家的午餐很丰富,一家人也难得的聚在一起,一顿饭吃下来也是其乐融融。徐晓晓和徐杨安安静静地吃饭,中间听徐东程和阮长苓对沈栖嘘寒问暖。
徐杨听不下去了,说:“爸妈,我哥那么大的人,离三十都不远了,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阮长苓不赞同他的话,说:“你哥再大也是我和你爸的孩子,他身边一天没个知暖知热的人,我就一天没法放心。”
她说完话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钟承霖,其中暗示的意思非常明显了。钟承霖只能报以一笑,然后低头给自己夹菜。
沈栖一直都很安静,阮长苓话说到这里,他只好开口说:“我以后不打算和谁在一起,男的女的都没有这个打算。”
阮长苓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徐东程看了一眼,她在沈栖面前一向是把每句话都琢磨了几遍才敢说出来,如今被徐东程看了一眼,便索性不说了。
用完餐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外面的气温很低,沈栖裹了一件风衣就出了门了,司机把他送到了柳城里。
他下了车,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柳城里门口台阶上的周景棠。
天气冷,他应该站了有一会儿了,此时正跺着脚取暖,一张口便是白色的雾气。
沈栖还是习惯性地见了他就想掉头走,奈何周景棠确实眼尖腿长,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他便已经走过来了。
沈栖忍着心里的不适,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心慌,抬起头看他问:“怎么在外面等?那么冷的天。”
“不冷,这里见着你比较快,”周景棠说。
沈栖明明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却无法在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整理出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只能愣愣地问:“什么?”
“没什么,”周景棠笑着说。
沈栖走在前面,周景棠跟在人后面进了柳城里。一进去,暖气带来的温度便让周景棠觉得整个身体的温度都回来了,他看着前面沈栖的发旋,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周景棠小声嘀咕:“小学的时候学了一个词,叫守株待兔,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沈栖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脚步没有停下来,说他:“你说什么?”
“我说守株待兔,”周景棠说,“不过别人蹲到的是兔子,我蹲到的是樱桃小丸子。”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不对,如今的沈栖已经不是樱桃小丸子了,他清冽犹如一潭冷泉,低眉生怯,已经不是那个小丸子了。
沈栖记得樱桃小丸子这个外号,周景棠取的。那个时候他几度记不清自己是男是女,站在镜子前,曾一度希望自己以女孩的样子死去。再听到周景棠提起,他心里似乎已经没有波澜了。
他只是心酸地想,周景棠曾经应该很喜欢沈栖吧,那个女孩子的沈栖。
沈栖上了三楼,周景棠厚着脸皮跟着上去了,在柳城里摸爬打滚了好长时间了,他终于混进了沈栖的办公室了。
“晓晓最近课挺多的,近期应该都不会过来,”沈栖只是想告诉他,在柳城里是见不得徐晓晓的。
暴躁如周景棠正想说她课多不多关他屁事的时候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小姨子或者小姑子,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说:“哦,这样啊。”
周景棠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沈栖办公桌的对面,目光却四处打量着沈栖的办公室。很简约的设计,黑白两色,除了桌上摆了一盆小榕树。
沈栖低着头想当他不存在,奈何周景棠从来就不是没有存在感的人。手里的报表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他抬起头,看到周景棠正注视着他。
周景棠报以一笑:“我发现你好像变了很多,白了,还高了,但是更不爱说话了。”
沈栖无言以对,距离他和周景棠分开,迄今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了,谁能不变呢?
说来可笑又心酸,周景棠离开柳城的时候,他还是以女孩名义生活的沈栖,谁料十年摇身一变,成了白衣黑裤的男人。这个故事若放到别人身上,沈栖甚至想要发笑,可是放到自己身上,真真是只剩下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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