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妥协:“一个星期,过年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你答案,这样可以吗?”
周景棠不敢说不可以,如果此刻他非要一个答案,那么答案一定不会是他想要的。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算短,他还有机会。
夜里风冷,周景棠开车把沈栖送回了家。
沈栖上了楼,周景棠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打开车窗抽了好几支烟,半个多小时之后打通了徐杨的电话。
“杨杨,开黑吗?”周景棠说,“出来,我送你哥回家,还在你家门口呢,要不要跟你周大哥出去浪一圈,酒吧开黑挺有意思的。”
没过一分钟,徐杨从别墅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套羽绒服,上了副驾驶之后激动地说:“开黑有意思,酒吧也有意思,走走走!”
周景棠笑了笑,心想这果然是个半大的孩子。
徐杨吸了吸鼻子,随口道:“周大哥,你烟瘾这么重吗?”
“今天没忍住,”周景棠说,“以后不会抽了。”
他知道的,沈栖不喜欢。
周景棠带徐杨去的是津城有名的清吧,高端大气却安静休闲,都是些安静喝酒的人,酒柜上玲琅满目的名酒都价值不菲。
林远和宁哲在这里玩了半个下午了,此刻都有些醉意了。他们见周景棠带了陌生的少年来都挺吃惊的,听到周景棠介绍是沈栖弟弟之后,宁哲问:“亲兄弟?”
徐杨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说:“当然是亲兄弟,你们没看出来我和我哥一样好看吗?”
“怎么一个姓沈一个姓徐,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宁哲又问。
徐杨恼了:“我妈也不姓沈。我哥的养母姓沈。”
养母?宁哲觉得这背后的信息量可大了,他看了一眼周景棠,确定对方没有制止的意思之后,便开始套徐杨的话了。他问:“沈栖怎么会被人收养呢?”
“什么收养?”徐杨气呼呼地说,“那个坏女人把我哥偷偷带走的好不好,我爸妈都不知道我哥还活着,等知道的时候,我哥在柳城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了。”
周景棠心中暗暗吃惊,给了宁哲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套话。
宁哲问:“你爸妈什么时候把你哥找到的?”
徐杨性子直,心直口快,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他瞪着宁哲反问:“你这么关心干嘛?”
宁哲吃了瘪,只能无奈地看了周景棠一眼。
周景棠心领神会,拿着一杯啤酒靠了过来,自来熟地搭在徐杨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说:“我们和你哥都是同学嘛,关心关心。”
“周大哥,你要是想追我哥就直说,”徐杨一语道破。
周景棠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笑了笑,看来这小子也没有看上去这么笨嘛。既然他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周景棠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我能感觉到你哥不是不喜欢我,但是他好像有一大堆的顾虑。”
徐杨只是笑笑:“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周景棠心想问他有用的话我问你干嘛。
徐杨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呢,我哥人就这样,心里特能装事,我要是拿着他的事跟你说了,我也干不出来。”
周景棠猛然灌了一口酒,靠在一旁不说话。徐杨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哥那人吧,你只有一个办法,对他好点,再好点。”
清吧里人不算多,徐杨一抬头就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钟承霖和张浩,他下意识想躲一躲别让他们知道他跑这儿喝酒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钟承霖叫住了。
徐杨从周景棠身后探出一个头来,硬着头皮打招呼:“浩哥,承霖哥,好巧啊。”
钟承霖朝他走过去:“不是巧,你哥叫我来逮你回家的。”
周景棠和钟承霖算是认识,和张浩也有过一面之缘,见此情况便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们好,这位怎么称呼?”
张浩笑笑:“张浩,恒一的周总对吧?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了。”
林远和宁哲也在旁边应了声:“来了就是朋友,在津城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徐杨没有想走的意思,钟承霖不好逼他,索性也坐了下来。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宁哲换了一个卡座,叫服务员上了酒。
“都随意,这顿我请了,”宁哲说。
周景棠打量着张浩,想起了那天柳城里的场景,他拿着酒杯看似随意地问:“张先生做什么的?”
“叫我张浩就好,”张浩说,“普通医生一个而已。”
“呦,那个科的?”宁哲问。
“心理科,”张浩回答。
周景棠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笑了笑,不再开口了。
宁哲和林远在津城的圈子里混迹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谁都厉害,在各个场子都是热场子的人。张浩和钟承霖都属于玩得开的,四个人倒是一拍即合,没过多久就开始推杯换盏了。
角落里是周景棠和徐杨,徐杨是不敢喝,周景棠是没那个兴致。
散场之后,周景棠叫了好几个代驾,把几个人都送回了家。
他自己折腾到了最晚,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一个人开门进屋,还没来得及上床就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睡得很不安稳,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的,几次似乎都看见了沈栖。
第二天再睁开眼的时候头疼得不行,看什么都是朦胧重影的,嗓子眼也疼得不行,周景棠这才反应过来,看来是感冒了。
他拿着电话,没多想地打给了沈栖。
电话刚接通,他便用带了些委屈地语气对沈栖说:“栖栖,我好像要死了……”
沈栖那边问了几句,周景棠没听清,执拗地继续说:“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别把我忘了。”
手机一晚上没充电,这个时候彻底罢工了,周景棠听不到对面的声音了,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关了机。他心累了一下,索性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一点儿动的意思都没有。
沈栖赶到的时候,周景棠的门紧关着,他找了物业一起上楼来,开了锁之后才看到在沙发上的周景棠。
他接到周景棠的电话,第一反应就是周景棠装的,可是电话打不通之后,他又心急如焚。周景棠的地址他是找徐东程要的,徐东程特地联系了恒一的助理才要到的。
沈栖进屋之后周景棠便醒了,但是醒得不透彻,见到沈栖以为还在梦里,翻了个身继续迷迷糊糊地睡。
沈栖找了体温计给他量了一下,拿出来一看已经是三十九度了。
烧糊涂了。
生病的周景棠没有一丝戾气,脸颊两边红得像西红柿,一睁开眼就让人觉得不太聪明。沈栖给他量体温的时候解开他的扣子,微微翻身,便看见了后颈处鲜艳的文身。
不算张扬的图案,出现在周景棠的身上,沈栖也并没有觉得吃惊。只是他不太明白,周景棠为什么要在后颈上纹一棵树。
沈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伸手摸了一下,被突然惊醒的周景棠抓住了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格外烫人,看清沈栖的样子之后憨憨地笑了出来,问他:“你回来了吗?”
他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沈木西的家。”
沈栖仿若石化,全身的触觉仿佛只剩下了指腹,那原本平滑的皮肤,竟让他觉得纹路分明,每一分温度都鲜明了起来。
周景棠还在往他怀里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愣是要抱着他的腰撒娇:“你是我栖身的家。”
那一刻沈栖似乎明白了周景棠的意思。
周景棠要做沈栖栖身的树。
沈栖要做周景棠栖身的家。
最后沈栖还是把周景棠拉了起来,他背不动他,只好扶着他下了楼,徐家的司机等候在楼下。他把他送去了医院。
医生护士忙了几个来回,沈栖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坐在病房的床旁椅上。护士弄好输液架离开之后,沈栖便盯着输液管发呆。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却如同沸腾的水,盯了一会儿输液管之后,伸出手探了探周景棠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了一些之后稍微安心了些。
沈栖有很多话想对周景棠说,最想说的,其实是谢谢。他想说谢谢他,谢谢他一直在这里,一直没放弃。
周景棠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是徐东程和徐晓晓,父女俩小声地在聊些什么,见他醒来第一件事情是按了床旁铃叫护士。
护士过来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确定体温已经降得差不多了,只是消耗太大,需要补液。
“我哥下去给你买吃的了,”徐晓晓说,“周大哥你这可真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啊。”
沈栖买了粥回来,打发了徐东程和徐晓晓回家,给周景棠摆好了,让他自己吃。
“生病之后待遇真好,”周景棠笑着说。
沈栖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吃粥,突然问他:“你脖子上纹了什么?”
“一棵树啊,”周景棠边吃边回答他,语气十分随意。
“为什么……是一棵树?”
周景棠吃粥吃得非常愉快,闻言只是笑了笑,冲沈栖挑了挑眉,说:“哪有什么为什么,纹的时候小公鸡点到什么纹什么。”
沈栖“哦”了一声。
周景棠吃饱喝足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躺在病床上指挥着沈栖给他削苹果。
沈栖低着头削苹果,皮一直都没有断,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苹果上,却把话说了出来。
他说:“我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你走了之后,我妈也去世了,我妈,沈清竹女士,应该算是我养母吧。她的女儿死了,她就把我当她女儿养,她很成功,因为我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搞清楚,原来我不是她女儿。你不知道吧?我后来自己去改了性别,挺丢人的,估计会被人津津乐道好些年。”
周景棠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病床上正襟危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沈栖,听他说每一句话。
沈栖说:“我当年摔过腿,现在脚还不太利索,不过没什么大影响。后来生过病,发过疯,闹过,仔细想一想,不太体面。我吃了好几年的药,抗抑郁,抗焦虑,还有抗精神分裂的,你说是不是特别搞笑?药有用没用我还真说不准,反正后面胃吃坏了,胃酸胃痛一样没落下,头发还掉了很多。”
沈栖说到这里,苹果断了皮,他抬起头冲周景棠笑了笑,很淡的一个笑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削,继续说:“没秃头,就是跟树木秋天掉叶子似的,不太对劲。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徐叔和阮姨对我很好,虽然我还是老是梦见我妈。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
周景棠久久没回神,看着沈栖的目光里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了。
沈栖的苹果削完了,他拿着苹果站起身递给了周景棠,对他说:“我妈可能太想要一个女儿了吧,她偷偷给我吃了很多雌激素。通俗点说,就是我生不了孩子了。”
周景棠没接稳,苹果刚到他手里便径直掉在了杯子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拿着苹果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他看着沈栖,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吓人吧?”沈栖说着笑了出来,神色暗淡,“如果不是我自己说,我都觉得吓人。可这些都是真的,再吓人也是真的。”
“不吓人,”周景棠说,“我心疼。”
他心里仿佛被刀割一般,他最在意最柔软的部位被人生生剜了去。
沈栖强调了一遍:“景棠,我以后,生不了孩子了。”
周景棠僵硬着咬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他,用力笑了笑说:“废话,大男人谁生得了?你看我,我也生不了啊。”
“我说真的……”
“沈栖,”周景棠叫了他的全名,严肃下来了,对他说,“从我十八岁那年决定要继续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不要孩子了。”
“不骗你。”
☆、第四十九章
十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情?
周景棠曾预想过,命运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亏待他的少年,可是他哪曾想过,岂止是亏待那么简单。十年前那个温柔俊秀的沈栖被生生蹉跎在了时光里,再回首看时早已面目全非。
沈栖说出自己不能生育的那句话的时候,嘴角甚至有浅淡的笑意,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苦笑,总之是没有温度的。
他没想过这辈子非得要个孩子,可是不想要是一回事,被生生剥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无数次想劝自己原谅沈清竹,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觉得,沈清竹终究是无法原谅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再好一点,再有优秀一点,配得上我喜欢的人,”沈栖说,“可是后来我才明白,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间了,后来的我,男不男女不女,什么都不是了。”
巨大的震撼向周景棠涌来,他此刻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沈栖说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稍微深思这其中的含义时便觉得心口生疼。
“我不否认我高中时候喜欢过你,”沈栖说,“喜欢你不是一件说不得的事情,我甚至还遗憾没能亲口告诉你。”
沈栖站在他的床尾,和身后那片白色的墙几乎融为了一体,他低着头想了很久,再抬起头时脸上有浅浅的笑意。他笑着对周景棠说:“十八岁的周景棠你好,十七岁的沈栖托我告诉你,他喜欢你,没能亲口告诉你,他很遗憾。”
周景棠此刻心中感触良多,可是脑子里没来由的想到了在澳洲的时候一个朋友说过的话。那个朋友说,暗恋真傻逼,比暗恋更傻逼的,是两个人互相暗恋。
周景棠高中那会儿不止一次地和沈栖说过我喜欢你,沈栖但凡应了一次,后来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面对一个给自己告白的人,周景棠心里第一反应是特别想骂他傻逼。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吞了回去,周景棠在心里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回过神才发现沈栖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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