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的气体越来越浓烈,即便他堵住了鼻子也坚持不了多久,除非有防毒面罩,何况什么遮挡都没有的岑延。
可他的力道被岑延按住卸掉,眼见自己要被推出去,顾临川急了,对岑延喊:“你滚蛋!”
来人显然准备充足,浓雾般弥漫在客厅里的气体无色,反而有股淡淡的香味,任谁闻到也不会怀疑,而身处其中的人则会随着嗅进鼻腔气体增多而陷入昏迷。
踹开一个靠近的身影,顾临川扶住身形不稳的岑延,毛巾吸水后挡掉大部分气体,但对方人多势众,他迟早也会晕过去。
客厅如雾都时代的伦敦,面对面都看不清人。
顾临川忙着扶住意识逐渐不清的岑延,一不留神,被一前一后两拳击中腹部,他闷哼一声,依然抓着岑延没松手。
岑延一个普通人惹不来这么大麻烦,而这种置晕的气体为国家管制,轻易碰不到。
几乎可以想见,是奔着他来的,但又连累到了岑延。
眩晕的昏沉感越发浓厚,顾临川小小翻了个白眼,忽然瞥见一样东西。
也许……能派上用场。
下一秒,噼里啪啦的脆响,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蹦了满地。
岑延咬着牙捡起一块捏在掌心,用力握拳,立时有粘稠的红色液体滴落到地面。
巨疼使人清醒。
这也是顾临川原先的计划。
望着岑延站在他面前一一踹开接近的人,顾临川也摸到一块玻璃,使劲在手背上划过,涌出的鲜血带走迷糊和昏沉,他清醒了一些,划开手机操作,随后摇晃着起身,顺手抄过旁边立着的笤帚。
警局距离这不远,再坚持一会就好。
岑延退到他身边,看到地板上的血迹,又看他的手背。
很长的伤口汩汩冒血,顺着手腕垂落,像开在地板上的红色小花,一朵一朵,很快连成一片。
有什么东西击穿了他的底线。
他似乎呆了一下。
睫毛轻颤,血色翻涌,染红他的眼睛,湮灭他所有的理智。
浓雾中忽然喷出一股巨大的力道,目标是顾临川。
顾临川后退一步准备反击。
正把另一个人踩的狂叫不止的岑延以鬼魅般的速度出现,格开这股力道。
他揍人不会穷追,得手就会放开。
但这次,他没有点到为止,而是反手拽住人,死命朝墙上甩去。
肉|体和坚硬物质剧烈相撞的闷响惊呆了其他人。
包括顾临川。
☆、014
顾临川处于忽而清醒忽而迷糊的矛盾状态里,听到蒸腾雾气下连绵不断的惨叫。
岑延的戾气像炸开的烟花,喷的到处都是。
照这个样子下去,他和岑延彻底晕过去之前,这些人会全部半死不活。
跟之前的小打小闹比起来,这大概才是他的真实性格。
不过这样下去很容易出事,他一点不想岑延接受调查,使劲捶了捶脑袋保持清醒,开口喊道:“别打了。”
两秒后,惨叫声渐停,岑延走过来垂眼看他。
血红的双眼满是暴戾,仿佛下一秒就能杀人。
顾临川愣了一下,抬手摸他脑袋:“警察快到了,没事。”
见岑延这个样子,他有点不安,想要尽快安抚住他。
情绪的大开大合,又有催眠气体影响,岑延眼皮撑不住的下落。
但他使劲撑着:“你流血了。”
“小伤。”意识到轻抚的效果不佳,顾临川伸过没受伤的左手,轻轻绕过他挺拔劲瘦的腰,“没事了,没事。”
怀里之人的戾气似乎淡下去些,顾临川艰难的撩着眼皮,入目的东西出现重影,嘴里还在嘀咕:“没事,没事。”
停下来后屋子里浓雾渐渐散开,可两人已经撑到极致。
岑延后仰倒地,连带环抱着他的顾临川一齐晕了过去,意识全无。
眼皮像被糊了一层胶水,竭尽全力才艰难掀开一条细缝。
昏沉的脑袋和倒映瞳孔的天花板一样,空白一片,仿佛被挖干,什么都没有。
旁边有人说话:“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汹涌的意识潮水般回涌。
下一秒,顾临川猛的从床上蹦了起来,脑袋一阵抽搐,差点栽下床,被一只手扶住,又听到对方说:“吸入的药物还没完全化解,先不要动。”
顾临川不管不顾的抓住那个人:“他呢?在哪?有没有受伤?”
没头没脑的话,对方却听懂了:“你朋友没事,只是没醒,喏,在那边。”
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
苍白的脸陷在雪白的枕头和被褥里,几乎要融合成一体。
顾临川的心紧缩的有点酸,但也松了口气。
到底没事了。
“你是报警人吗?”扶他的人递过证件表明身份,“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都晕过去了,没别人。”
顾临川一愣:“我们晕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在。”
至少被岑延打趴下大半,怎么反而在他们晕过去前离开了?
疑惑中,听到警察说:“我的同事拿了你们小区的监控,有拍到他们的身形,但所有人黑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找起来比较难,所以你们最好提供一些人员名单,我们好做对应调查。”
生怕顾临川误会,他赶忙又解释,“你们得罪过的人,或者跟谁有矛盾,我们只做参考,没有证据之前不会抓人。”
结过矛盾的多少有几个,但急迫到用那种管制的药物气体还找那么多人袭击他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细想,工作中处理过的一两个案例,以及陷害自己被姚克礼逐出研究所的前同事……
以及,芮黯。
都有嫌疑,也有能力。
可都只是猜测。
警察:“怎么样,有什么可疑人选?”
“暂时没想到。”顾临川摸了摸晕乎乎的额头,抱歉一笑,“我们都是守法公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么厉害的人。”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根据监控,他们离开时你们两个人已经昏迷,可那些人没有进一步伤害你们而是直接逃跑,这跟报复行为也不符合。”
这么说,顾临川就更不敢随便说了。
问了些情况后警察起身离开,顾临川转头,恰好对上岑延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眸子,幽深如悬崖,望不见底。
“你醒了?”
“早就醒了。”
随着顾临川下床的动作,岑延缓缓转动眼珠,“我不想见别人。”
“你装睡。”顾临川低头查看他的脸色,又将他的裹成粽子的右手抓起来,“很疼吧?”
岑延摇头。
虽然不说,可流那么多血的口子一定很深,麻醉劲过后不可能不疼。
顾临川没继续说,撩开搭在额头上的头发,发丝又硬又粗,跟他的性格脾气很相似。
也好吧,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推门的动静打碎了泛着淡淡温馨的宁静,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进来。
岑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再次闭上眼,明显不想搭理。
医生检查了两人情况,告诉顾临川只是吸入了一些气体,对身体没伤害,不用住院,回家休息几天,三天后来复查就行。
“小伙子的手伤比较严重,注意消炎和忌口,不能碰水,每天都要换药换纱布,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以来医院找护士。”
“我会。”所里的猎人都专门学过,“医生,会不会有后遗症?”
“没伤到神经,不影响行动,但大概率会留疤。”
顾临川沉默了。
这事发生的比较突然,顾临川无意让家人朋友担心,没告诉任何人,打车回去后看见岑延家的一片狼藉,打电话喊了认识的家政公司前来处理,到卧室将岑延的衣服全部收拾出来,直接拎到自己屋里。
“你房子要装修整理,住这里。”
岑延走过来:“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咚”的一声,没穿拖鞋的脚丫子踹到门框,疼的顾临川抽气。
妈的,连门框都跟他作对!
淦!
岑延:“你听我说……”
“哦对了没有新毛巾,我去楼下给你买。”
顾临川风风火火的要走,被岑延拦住:“别拦我啊,买毛巾回来我带你去吃饭,有家粥店的卤菜可好吃了……喂,放手!”
想他顾临川好歹也是一米八三个子,身形矫健武力值中上,竟然被一个小他六岁的男人给单手拎起来了!
而且用的还是左手!
顾临川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瞪着岑延不满:“放我下来。”
“你是不是生气?”岑延松了松手劲,却没有放人的意思,“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
“我说什么了?”
“有事要说,不能藏在心里。”
“……”倒是很懂活学活用。
可他心里的郁闷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何况面对岑延,他也实在难以启齿。
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改而抓手腕,不让他逃避:“说。”
娘胎带来的执拗再次失效。
顾临川不禁鄙视自己,怎么能这么没有立场,稍稍逼问就认输了?
但他是真的拿眼前之人没办法,看着他认真的双眼,自然而然放下负担袒露心扉。
但寻找芮黯是研究所的机密行动,不能直接拿出来说。
他隐晦的陈述:“这次攻击我们的和上次工厂的可能是同一批人,是我工作上的麻烦。”
只是一而再的波及到了岑延,让顾临川很无力很愤怒,也对岑延充满愧疚。
出乎他意料,岑延竟然没有追问工作的具体内容,反而点了点头:“哦。”
“?”顾临川懵逼,“你不好奇吗?”
“你愿意说我就听,不方便的话,我没关系。”岑延挤着眼角,似笑非笑,“如果不是跟你有关,我压根没兴趣。”
很符合他一贯的性格。
相处时间久了,顾临川对岑延的成长环境越来越好奇。
他似乎总是处于某个极端之下。
除了联系人和偶尔查东西,极少碰手机;喝咖啡永远3/4杯;无特殊情况必定执行严格的作息时间;洗澡不超过六分钟;每天固定晨跑和晚锻炼……
像随时处在军|营中的士兵,恨不得拿尺子测量每天的行为举止,自律到严苛的地步。
但他本人习以为常,分明已经把这些刻进骨子里,不需要刻意就能维持的很好,是长期的生活习惯形成的。
另一方面,他不爱跟人打交道,每天只跟顾临川呆着,偶尔裘越或者朋友过来,碰到会简单打个招呼,两三句话,绝不会主动参与人际交往。
问他,他说不喜欢。
简单如逛超市逛商场,除非跟他一起,否则基本不去;
复杂如黑掉某人网络窃取里面信息,他也波澜不惊,只说是以前学的,极少用到。
他说自己没有特别的爱好,长时间观察下来,顾临川觉得他根本就是对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不感兴趣。
十九岁的年纪,青春正好,一切都充满生机,只要他想,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可他什么都会,却又对什么都平平淡淡。
世界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但他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眼里什么都没有。
顾临川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唯一认可的朋友。
对别人的好感倾慕一无所知,简单的如同白纸。
可在危机重重的包围里,非常理所当然的和他站在一起,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保护他。
最纯粹,又最复杂。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会塑造出人这样的性格呢?
但好奇归好奇,他没打算追根究底,没理由以让人难过的方式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一抬眼,正好被对方压下的目光拢进眼中。
两相对视,勃发的懊恼和怒意不知不觉偃旗息鼓,而他前两秒还在想着把芮黯碎尸万段。
这一瞬间,顾临川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冲动。
他——想抱一抱这个人。
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伸了过去。
稍用力的环过对方结实的后背,另一只手落在下方腰处。
三四公分的身高差平日里不显眼,但这样亲昵的环绕促使他脖子前倾,耳朵擦过下巴,形成一个半埋于肩的姿势。
但他很快察觉到岑延的僵硬,硬邦邦绷紧的身躯像一块石头,两只手垂在身侧动也不敢动,似乎被吓到了,也似乎是不那么习惯。
他肯定不喜欢这种肢体接触吧。
其实他也不喜欢,拥抱的冲动来的莫名其妙,但顾临川现在很享受这种熨帖的依偎感,两人衣服上清晰的消毒水味似乎也没那么刺鼻。
短暂享受几秒,他松开双手,开玩笑的打破如水般的沉默:“我量一下你比我高多少,还好不多。”
岑延不错眼的盯着他,淡棕色眸子里,似乎有点什么。
顾临川暗暗嘀咕,又生气了?他就是小小抱了一下,十秒钟都不到。
偷眼瞧了瞧,他轻咳一声:“今天不买菜了,我请你吃面,日曜路有家……”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岑延略显粗暴的打断他掩饰尴尬的拙劣戏码。
“……”
顾临川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妈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就那么一个念头,就抱过去了。
带着安抚自己的因素,也是对他的感激以及难以言说的一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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