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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玄幻灵异)——莲兮莲兮

时间:2020-12-08 10:17:12  作者:莲兮莲兮
  那鼓声藏在这个世界混乱的音谱中,以至于他并没能察觉。它们就像一段狡诈地藏在谈话声中持续不断的白噪音,潜移默化地将疯狂的种子播撒进他的意识。
  可是他意识的已经有些太晚了。那些鼓声钻进了他的大脑,便生根发芽,不肯离开了。他试图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鼓声却还在他的大脑里敲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开始觉得饥饿、皮肤下面像有无数指甲在抓挠。他想撕碎些什么、摧毁些什么……
  不……他更想摧毁自己……
  他想把头脑里的什么东西……彻底碾碎,把里面藏着的东西散出去……
  ……………………………………………………
  祝鹤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却已经不存在了的地方。
  南海重六和勾陈先生隐居的那座山洞,那片长满奇异花朵的洞内池塘。他看到大概才只有八九岁的重六盘腿坐在地上背书,而勾陈先生坐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书本考察他的功课。
  勾陈先生看上去十分年轻,明明那时候也该有六十岁了,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重六长得真的与他十分相似,眉眼简直如出一辙。
  祝鹤澜知道,是因为他和重六的意识都与槐树相连,在槐树汲取母神养分的时候秽力大增,他和重六便会产生意识上的重叠。
  他现在在重六很久以前的记忆里,但显然还没有到太深的地方。
  他看到重六的房门开着,后面却漆黑一片空无一物,便抬步往那里走去。进去后,果然又是另一段记忆碎片。重六的年纪变得更小了,大概只有六七岁。勾陈打开了一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颗散着奶香的滴酥。小小的六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仿佛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
  祝鹤澜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温馨的师徒相处场景,便走进下一道门。
  这里,重六只有五六岁……但,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异样。
  就好像一个还未被制作完成的泥娃娃,在边角某些地方尚未制造出细节。重六的双手略微太长了些,且看上去软趴趴的,没有骨头一样。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几乎像是个玩偶。
  勾陈先生手里端着一碗粥,用勺子舀起吹了吹,送到重六嘴边。
  小重六却没有反应。
  “这是稀饭,你要学着吃。人是不会每天吃生肉的。”
  重六还是没有反应。
  “很好吃的,来,试一试。”勾陈先生很有耐心地说着,夸张地张着自己的嘴,“像这样把嘴张开。”
  重六终于迟疑地遵从了,可是当勾陈先生把一勺粥喂进他的嘴里,他却没有及时闭上嘴巴,导致粥水全都流了出来,洒了一身。
  勾陈现身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拿起帕子给重六擦了擦衣服,苦笑道,“你这小东西太难养了。”
  看来现在距离重六从源汤池里诞生已经不远了。祝鹤澜饶有兴致地揣着手看着勾陈先生焦头烂额带孩子的场面,心想等出去后,一定要好好笑话他的小跑堂一番。
  他进入了下一道门,却愣住了。
  眼前没有出现任何人事物,只有一片漆黑空旷,以及……一道门。
  那道门好像是凭空生出来的,突兀地站在祝鹤澜的面前,足有数丈高,要仰头才能看到顶。沉重的石质大门上嵌满海螺、珊瑚、鱼骨的化石,覆盖着厚厚的藻类,就好像在大海深处浸泡了无数岁月一般。门上纵横交错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将门牢牢堵住。铁链的尽头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锁。
  祝鹤澜站在这扇巨大的石门前,莫名感觉到一丝从灵魂深处渗透出的凉意。那门后有种浩瀚而邪恶的气息透出来,蠢蠢欲动,他几乎能听到不存在的撞击声。
  为什么重六的意识最深处会有一扇门?
  这是什么门?门后是什么?
  祝鹤澜向前走了几步,每走一步,强烈的压迫感就更深沉一分。他不得不在距离门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动了。
  这么巨大的石门,就靠着这些生锈的锁链拦截着?
  就在此时,突然一切都开始猛烈震动,令祝鹤澜脚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惊雷从未知的方向滚滚而来,沉闷地回响在祝鹤澜的头脑里,搅起翻涌混乱之气。
  祝鹤澜只觉得那雷声每响一下,他的大脑就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无数随机混乱的念头打乱他的意识,令他难以集中精力。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雷声……
  这是……鼓声!
 
 
第118章 千人鼓(12)
  轰隆的巨响中,祝鹤澜惊恐地看到封在门上的锁链好像在不停遭到重击,铁环摇摇欲坠地震颤着。鼓声每响一下,铁链上的锈迹便浓重一分。尤其是在那把沉重的大锁上,锈迹不仅仅在变厚加深,而且在向下侵蚀。
  祝鹤澜立刻便明白,这是天辜大巫正在藉由他与重六建立的精神联系入侵重六的记忆。
  槐树完成这一次成长后,根系便可遍布整个天梁城和紫鹿山的地界。凡是在这个范围内的道秽平衡都会被影响、被槐树控制,而大巫利用巫蛊之术建立起来的精神联系也会被切断。
  桑鸦大概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他们将要喂养槐树,于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入侵重六的意识。
  他的目标……是槐树?
  抑或是……眼前这扇门?
  祝鹤澜直觉这道门绝对不能打开。
  他必须找到桑鸦,将他驱逐出去。
  祝鹤澜知道此时重六应该也进入了自己的记忆,他们两人的意识相互纠缠,若要找到重六进而找到大巫,他须得深入自己的意识,去被尘封了千年的记忆地牢。一股本能的寒意和恐惧悄然沿着他每一根神经攀爬而上。
  祝璃霜曾经告诉过他,意识缠结,常常会将人送入最久远最隐秘的记忆里。她说通过万物母神幼仔将两个人的精神相连,就如同是在各自的记忆里留下对方永恒的印记,是极为亲密的、永恒的连结。他一直都以为,这种行为风险太大了,且毫无意义,对于幼崽成长也没有多少帮助。当年祝璃霜与她爱上的那个方士这样做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这么冲动。
  没想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寻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亲密感和归属感……
  他想把自己的全部展现给重六,不论是好的记忆,还是那些最久远且不愿回忆的记忆。他以为在槐树和他的包围下,大巫不敢在这时候对重六做什么。但显然,他低估了桑鸦的胆量和手段。所以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在这扇门打开之前驱逐桑鸦。
  祝鹤澜闭上眼睛,他的满头长发迅速延展变化,宛如喷溅的红色长虹。那些丝绦状的触手将他一层层包裹,越收越紧,终于消隐不见。
  穿越一道道记忆长河,拨开无数粘连的陈旧残片,他一头扎进了被埋在最底层的记忆中。
  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身在秽生物的环伺之中。癫狂变化的团块浮动在空中,时而浮现时而消失的肿泡般的眼睛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中窥视着,大地布满柔软细腻的、不停渗出油腻黏液的勾回,宛如星球般巨大的大脑皮层。
  而他的头顶,那些难以分清的混乱色彩中,隐约可见万物母神身上孕育着无尽无限生命的肉块。
  这是他记忆中的秽之世界,与他们的凡俗世界重叠的、人类永远不应该见到的混乱宇宙。他本以为两千年过去,自己应该已经淡忘了了,就像他忘记了自己父母的相貌和名字一样……但是此时他才知道,地上的每一条蠕虫、空气里悬浮的每一颗虫卵、还有那充斥在鼻腔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永远灌注在耳道里的混乱尖锐的噪音,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他就像回到了两千年前,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虚弱渺小随时会被这个世界碾成肉酱的孩子的时候。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手脚冰凉僵硬,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六儿……
  六儿还在这儿……
  祝鹤澜低声念着重六的名字,一遍遍,仿佛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茫然无助的孩子了。
  这里不是真的秽世界,这是他的记忆,他是可以控制的。
  他的发丝生长,双脚双腿化作根系深深扎入地下。他遍寻整个梦境,试图寻找重六的所在。
  但还未感知到重六,他先感觉到了鼓声。
  鼓声狡诈地隐藏在所有的噪音里,但到底震动的频率与秽世界本来的频率不同。祝鹤澜在秽世界里待了十五天,那种震动已经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恢复成人形,寻着鼓声寻去。他走的很小心,因为在秽世界,本来看上去是平地的地方可能其实是悬崖,原本陡峭的山壁走上去却如履平地。但好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印在他记忆中的,倒也没有多少难度。
  忽然,他看见了那面鼓。
  一面巨大的、立起的鼓。鼓的背面并非皮子也非木质,而是一些皱缩在一起的血肉,聚合的地方连出一条长长的、脐带一般的东西,从大地之下冲突而出。血红的大鼓那斑驳的鼓面不停震动,而敲击它的人一袭黑衣,戴着缀满黑色鸦羽的微笑黑色面具。他的动作宛如诡异而富有深意的舞蹈,阵阵节奏搅动着整个记忆的节律。
  鼓在震动的时候,鼓面时常会出现奇异的幻影。仿佛是无数张人脸拥挤在一起,被挤得扭曲扭曲变形。
  滚滚红雾开始从祝鹤澜身上蒸腾而出,他的眼神中闪过锋利割人的杀意。
  大巫打鼓的动作停了,但奇怪的是,那鼓面的震动却没有停下。阵阵轰鸣催逼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滋生……
  “万物母神之祭司。”桑鸦阴翳的视线从面具的空洞后面射出。
  祝鹤澜冷然道,“滚出去。”
  桑鸦轻笑几声,“我是在帮你啊。他早该醒来了,你却迟迟不肯动手。你刚才已经进入了他最深的记忆不是吗?机会就在眼前,你仍然在拖延。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你的责任?”
  “我有什么责任,不劳你过问。”血红的絮状秽气缭绕着祝鹤澜周身飞舞,宛如张开的利爪对着狂妄的入侵者。
  “你想逃避你的责任,因为你是我们之中在人间行走最久的,你开始眷恋人间,忘了你是谁,忘了他们永远不会接受你。你忘了祝璃霜的下场了?”桑鸦随意地将鼓槌扔到地上,他身上没有弥漫秽气,但是所有的光线到了他周围,便都被吸了过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这段记忆中的空白,一处无法填补的空洞。
  “祝鹤澜,你是属于秽神的。违抗神之意愿,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么?”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祝鹤澜的长发张扬飞舞,在他身后张成一张死亡的巨网。每一根发丝的末端都对准了大巫,尖锐的利刺上滴淌着足以令人瞬间秽化的毒液。
  大巫却冷笑道,“我的主人是混沌之神,不是你。管重六的主人,更加不是你。就算你不动手,他也一定会完成他的使命。”
  祝鹤澜的身型骤然散开,化作滔天的红雾,中间挟裹着成千上万的致命红色丝绦,如一道血浪向着大巫倾覆而下。
  ……………………………………………………
  重六感觉自己不对劲。
  伴随着阵阵在空气背景中震动的节奏,他感觉身体深处有一股瘙痒在弥漫,一种不论怎样抓挠都无法缓解的躁动……
  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苔陇镇,出现了地窖中那些被虹彻底感染占领的人体,那些粘连在一起的、扭曲畸形的人体。他想起黄衣记事件中,那巨大的、布满缠结躯体的黄色天柱。还想起紫鹿山上那只盲、缓缓从长街尽头走来的城隍、甚至是在墙壁上扭曲石化的师父……
  那些原本令他恐惧恶心的景象,现在却突然变得……很美……
  就好像他从前看花,看到的是一片扭曲的花瓣、一段发黄的叶子、花心生着的腻虫……可是现在,他看见了整个一朵花,一朵开在腐烂的白骨上,无比娇艳诱人的花。令他……心生向往。
  同时,他周围的秽世界也在“改变”。就好像他的眼睛原本无法理解的那些色彩,团块,突然都有了意义,有了界限。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倒像是原本就生在他的头脑中的。这个世界不再诡异恐怖,而是……熟悉……
  熟悉到如同他的双手,如同他每天用的那块手巾、他木盒里的那方砚台。
  他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可是又不想停下。他觉得大脑深处的瘙痒令他难以忍耐,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扒开颅骨,撕开他自己的大脑,把那瘙痒的部分撕开。
  “六儿!”
  他的袖子忽然被拉扯。他一转头,却见小小的祝鹤澜恢复成了人的模样,扯着他的袖口。那一双年幼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他熟悉的冷静幽深。
  “……鹤澜?”
  “小祝鹤澜”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疾声道,“六儿,桑鸦在影响你,你必须马上醒来。”
  “醒来?”重六懵然地望着他,就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
  祝鹤澜心头向下沉,那鼓声已经影响到了重六的神志,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祝鹤澜的记忆的。
  此时此刻,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与桑鸦对抗。但他还是分出了一小部分意识,来唤醒重六。
  只要重六醒来,桑鸦便可直接被逼退。
  “六儿,你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桑鸦在用他的鼓影响你,不要听!”
  可是重六却怔怔望着他,忽然开口用重六绝不可能知道的、极为古老的姑射族语言说道,“当万物终结,当你为了你的母神献祭一切,当幼崽长成神明,你将会回到这里,永远地留下。”
  祝鹤澜僵住了。
  这句话,是当初他被万物母神选中并完成畸变后,母神留在他脑中的一句话。
  这是他最深重的恐惧,有一天他还要回到这在幼年的他眼中无比恐怖可憎的世界,并且永远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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