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周只轻描淡写一句:“没事。”
他在被男子抓住手的那一刻是萌生了杀心,可男子不等他反应,抓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起来,那时耳边掠过清风,衣袂飘起来,他的眼睛恍若被一道光射中,将他带回了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有人曾抓着他的手飞奔在流霜湖的湖畔。
他迷糊地被拉着跑,尖酸苦涩地想着那股感觉,忘了挣扎,由他去。
薛焕三魂七魄归位,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道:“行了,”他顿下来看着这个走路专抓有病的男子,问:“求愿?去哪求愿,还有我看着像有病的样子吗?”他身强体壮,身体倍棒,哪只眼睛这么没眼力说他有病?
男子惹不起,忙道了歉,说:“两条街后一个许久没唱戏的戏台,那前段时间来了两个道士,说是来解救众生,只要能进求生门,然后活着出来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真的假的?”薛焕掬着怀疑的目光。
“我隔壁村的朋友,叫大树,小时候被老虎追赶过,不小心摔到了悬崖下,大难不死,可脸上有一道特别长的疤痕,因为这个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跟他,他就去了,回来的时候脸上便没有疤痕了。”
温商听到这么玄乎的事,不禁叹道:“真有这么神?”
男子道:“神是挺神,不过,不过,从那以后,感觉大树好像变了一个人,脸色不好,也没什么精神,整日坐在门口发呆。”
温商:“那明显那个什么求愿不灵啊,一物换一物,他想脸上没有疤,肯定就得拿自己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寿命来还,这世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你不想活了吗?”
男子哪能不知这个道理,可为了他爹,就算危险他也要去涉一涉。
“道士说,求生门不能单独进去,最少一次八个人,我,我昏了头,想在路上忽悠几个人陪我一起进去。”
温商更气了,“你这样不顾别人性命,会把别人带进火坑的。”
男子:“我,我……”
“好了。”薛焕听他说了一阵,对这个所谓能实现愿望的求生门很感兴趣,说道:“我们呢,可以陪你去看看,但是我提前告诉你,有时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若打破了这定数,代价是早有的事。”
男子忙拍拍胸脯,说:“哪怕是一命换一命,我也在所不惜。”
要是能救回他爹的命,用他自己的命来还也未尝不可。
薛焕点头,回头招呼道:“还有你——”可他回头发现彦周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早就跑没影了。
……“走吧。”
穿过两条街后,差不多是边塘百姓不常来的地方了,男子说的荒废许久的戏台就在一个狭窄的门后,进了门,面前便是五颜六色的幡布,从进门的地方一直延伸到里面。
再往里走几十步,又见一红漆门,薛焕伸手推开,看见了一副可谓盛大的场景。
门后有一片大空地,挤满了不少布衣百姓,他们被喧喧闹闹的讨论声淹没,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门开了。
薛焕往里仔细一瞧,只见众人围着的里面有一面镜子,镜子大概是什么宝器,里面反射出奇怪的画面。
众人呼声随着里面变幻的画面此起彼伏,嘴也不闲着,跟身边人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薛焕从后面往前头挤,由于人太满,他不大好意思搞出太大的动静,双手轻力往外扒拉着,然后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一个怨气的眼——
“彦周!”薛焕惊呼,不过接下来的话他也没机会说,便给戏台上的人引去了目光。
“诸位,下一队还差两个人,这是今日求愿的最后机会,还有谁愿意入求生门?求生门九死一生,但活下来便可逆天命,机会不可得,但也需谨慎。”
台上的道士手里拿着两张纸牌,对着众人说道,但是台下的人只为看热闹,大多没有抱着丧命进去,出来荣华富贵的想法的,说了是九死一生,普通无防身功夫的,肯定会丧命,穷就穷点,没命一辈子可就完了。
跟在薛焕身边的男子立刻大喊:“我。”
众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男子走过去,道:“我叫阿宋,我想救我爹。”
道士给他一个纸牌,背面朝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还有一个人。”
薛焕眼神暗了暗,一把攥住彦周的胳膊,侧身对温商说道:“你在这等着,看好那面镜子,也给我看好这两个道士。”
温商眼睛瞪大了一圈,说:“你要去?”
“不用担心,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你在这守着就行,自己也小心点。”
薛焕嘱咐道,拽着彦周往前走,喊道:“还有我们两个。”
道士看了看薛焕,又把眼睛移到彦周身上,回头同另一个人低语了几句,而后手里多变出一张纸牌,说:“这是给二位的纸牌,请拿好,不要给其他人看,入求生门后,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显现在这面镜子上,如果你们害怕了,可以随时出来,但是入了生死门求愿,便只能通关,活着的才可以出来。”
彦周接了纸牌,用只有薛焕能听见的声音轻道:“我没说我要进去。”
临到阵前,薛焕可不管他愿意进去还是不进去,反正只要看到彦周,他便有种想着法子弄死他的想法。
他不动声色地贴近彦周耳边,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台上道士两手翻转变化花招,灵法凌空翻飞,化了一个灵阵,顺到站成一排的九个人,顷刻间,九个人便原地消失了。
站在最后的温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看那台上的两个道士,越看越不像正经的道士,一般江湖道士以捉妖杀魔为己任,为人求愿的那是寺庙和尚干的事,怎么会做眼下这个看起来听起来如此荒唐的事呢。
还有,方才未进门前,他可一点没听见门里震天撼地的惊喝声。
——
身形在虚空中晃了一下,众人出现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这里是一座空城,现在正值黄昏,回头可看城门染着夕阳暗色,城楼上飘着几面兵家的旗帜,不见守城士兵。大街两侧是楼阁瓦房,鳞次栉比,空气中飘扬着一股尘封已久的灰尘味,脚边袭来一阵冷风,刮来了几片不知从哪来的枯枝败叶。
进来的人已经有几个开始慌了,嘟囔着为何此地没人。
彦周刻意和薛焕拉开了距离,一来,他想早点找到出口离开此地,二来,他需防备此人冷不丁的袭击。彦周心知肚明,薛焕拐他进来,一大半的目的就是想借机杀掉他。彦周不知死为何物,不知痛为何感,他只坚定地想,至少现在自己不能被杀掉。
“你不必这么怕我,只要你不乱杀人,我机会多的是,有的是可以给你。”薛焕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眼里带着轻蔑的调笑,激起彦周一阵不舒服。
“你对谁都这么说话么。”彦周冷言。
薛焕盘算着,说:“我只有对妖魔才会这么说话,平常人可享受不到这等待遇。”
他颇骄傲似的,事实上,他在明川,只有杀过一个残魄,还没有死绝,他遇到的妖魔数来活着的只有彦周一个了,但他的大话可真不惭。
彦周捏了捏掌心,缓缓道:“我和你没有仇,薛焕!”
名字清晰地从彦周嘴里说出来,薛焕不免晃了神,他听出了咬牙切齿和一丝质问的语气。自始,薛焕缠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阴魂不散,碍了他不少事,仿佛两人天生敌对,斗来斗去,弄得彦周早已觉得不耐烦。
薛焕心中疑惑尚多,对于彦周,要他放手还为之过早。
“你的罪行肯定不止三百年前的屠神役,等我找到真相,我俩慢慢算。”
彦周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却总是在他的话里听出刺,气骂道:“给我滚远点!”
第十五章
薛焕向来将他的话当做放屁,反正彦周这老妖精在他心里不是易怒的妖魔,偶尔在他嘴里听见除反讽以外的其他话,倒也觉得挺新鲜。
他故意反着来,哼哧一声,说:“滚?怎么滚?”
薛焕阴坏,就是想看他吃瘪的样子,他不仅想要在身手上胜过彦周,他还有一个更伟大的目标,就是嘴炮也胜过他。不知彦周是不是在人间妖界闲逛久了,练了一身不要脸皮的功夫,说一句话,抛一个眼神,虽然有时漫不经心,但无时不刻透出一股流氓的气质。薛焕揣测想,他要让彦周长长见识,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不要脸的。
彦周瞪着他,眼里压制着寒意,半晌道:“你不要惹我生气。”他这句话是慢慢从嘴里嚼出来的,似乎真的不愿意跟薛焕耍嘴皮子。
“我偏要——”薛焕杠上的话没说完,就听队伍里一个人刺破天的喊声。
“啊!!”
彦周和薛焕面对面站着,朝着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见凭空浮现的金字,薛焕看见他眼里的东西,扭头看,那浮在空中的金字写的是:请诸位查看自己手上的纸牌,莫要相互偷看,噤声。
金字浮了一小会便消散了。
不提彦周差点忘记,进来前他还被发到一张纸牌,他翻手将纸牌拿出来看了看,完毕,薛焕正好也看完了纸牌,盯着他不露破绽的脸,问:“你,纸上写的是什么?”
彦周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刚才金字出现的地方,意告诉他不能说话。
除他俩外,剩下的七个人看完各自的纸牌,脸色五彩缤纷,十分精彩,已经有人嚷嚷着不想走关了要退出,可不管他怎么大喊,这个地方没一点反应,他本人也还真真切切地站在原地。
阿宋脸色也不好看,他看完了纸牌,额头早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说出他在纸牌上看到的,他一介凡夫俗子,打心底害怕道法玄术,心里像装了八吨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别扭地走到薛焕身边,嘴张不开似的说:“大、大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他努了努嘴,手里把纸牌捂得严严实实,他有话堵在喉间,可他始终没勇气说出来,茫然且本能地求助比他厉害的人。
“别担心。”薛焕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既然进来了,好好走着,别乱了阵脚。”
他伸手拍拍阿宋的肩,手刚搭上去拍了一下,突然被彦周挑着他的小臂掀了开来。
薛焕没反应过来他发什么癫,忽听队伍人声尖叫不止。
他一回头,只见一人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骷髅抓住了肩膀,拽进了别的虚境,很快,队伍散成一盘沙,各自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不到一会,又有一人被掐住了脖子带离了这里。
头顶上空不定时冒出虚幻的镜面,散着似水面的波澜,随时有古怪的人骷髅从里面钻出来抓人。
阿宋腿吓软了,手拽着薛焕的手臂支撑着不让自己跪下去,声音抖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怎~怎么办,我,我……”
彦周抬头瞄着那些不规则不定时出现的虚幻镜面,关闭多余的感官,只留听觉安静听声,少时,他眼睫毛颤了颤,眼珠一动,原地转了一个圈,右手一伸扣住了一个骷髅头骨。
人骷髅刚从虚镜中探出来,猝不及防被捏住了头,嘴巴张的老大,露出可怖的獠牙。
彦周眼都不眨一下,用力将人骷髅将其从虚镜中扯了出来,右脚抬高,踩上它瘦骨嶙峋的腿骨,手上使劲一捏,头骨在他手中化成了灰,随即整个骷髅也都化成了灰。
阿宋离的近,就这样看着彦周生生捏碎了骷髅头,巨大的视觉刺激惹得他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往薛焕身后躲,心里一时的救爹冲动换成了喊娘的不争气。
而就在此时,队伍中又有一人被人骷髅抓住了,那人胡乱挣扎着,大喊道:“救命啊,救我,救我!”
彦周淡淡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就在那人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薛焕拉住了被虚镜吞噬了半个身体的他,薛焕往后使力将人拽出来,带出了半个骷髅手骨,薛焕眼疾手快用空余的手逮住了它,在虚镜关上之前,将这只骷髅揪了出来。
骷髅被冒犯,空洞的眼眶里冒出幽蓝的火,发出渗人的低吼声朝薛焕袭来。
薛焕在空中翻了个身,将救出来的人放下,反手扣住了那骷髅的脖子,一用力,尸首分离,他及时唤出大音,朝那骷髅的胸膛上敲了一下,骤然,骷髅粉灭无尘。
队伍中有身强力壮者,强撑着惧意戒备,嘴里还骂着脏话:“真是操了他娘的蛋了,这什么鬼地方,脏东西一个接一个的。”
有胆子小的,不敢凑到彦周身边,只好求助能帮助他的人。
彦周听见风动,出手迅速抓住了一个骷髅,手中灵法翻飞,赏了一个烟消云散。
天上的虚镜越来越多,从里面出来的骷髅也越来越多。薛焕举着大音在天上杀骷髅,阿宋没了支撑,奈何又抵不住彦周的冷气,佝偻着腰站在彦周身边,哭着音说:“公子,救,救我。”
彦周一手一个骷髅,这玩意杀不尽似的,这边消灭了一个,那边又跑出来两个,彦周冷静横扫,顾不上说话,朝阿宋甩过去一记眼刀,震慑的阿宋哭憋了声,将惊惧裂的心死死地封在胸膛里。
有个矮小的青年人跪在地上,崩溃地看着满天的骷髅大喊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为何、为何会有这些恐怖的东西?!”
青年身边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蹲下来,安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看着头顶上奋战的薛焕,笃定了不会有危险,脸上也看不见丝毫的惊慌。
矮小的青年呜呜哭泣着,蹲在地上不愿意站起来,双手把脸捂着,想堵住开闸的眼泪。
薛焕一棍扫过去连杀三个骷髅,钻了个空子回到彦周身边,说道:“这些东西不难杀,但太多了,从哪冒出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才彦周捏那骨头的时候与人死后化成的白骨尚有区别,略微有些扎手,人骷髅是死物,不可能凭空出现伤人,像如此集体出动,必定是有人在背后驱驭。
彦周打出一掌将出现在薛焕背后的骷髅杀掉,说:“会驭符吗?”
薛焕乱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道:“我怎么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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