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焕倒是满不在意,身边有几个崽子蹿来蹿去是极好,他也不是为了能听一声师父才来这里的,只是好像很久身边都没什么人,他太想要人群围在一起的热乎气,会有人情味。
“咳咳,师父什么的,称呼而已,我叫薛焕,你们随便高兴叫,叫哥哥也行。”
温商适应了两年没人管教,此间突然飘过来一个师父,总归觉得那里别扭,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打圆场道:“您是掌门请来的,必然有师父之能,卫卿野久了,说话有些不知分寸,还望不要见怪。”
薛焕:“见怪倒不会,不过,既然来了剑术,有些规矩还是得有。”
四夏啊了一声,含糊道:“什么规矩呀。”
薛焕:“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哪有什么规矩,你我恪守本分,健康长寿,守住咱们的小茅庐才是王道。”
第十一章
深夜,月悬天幕,凉风如水。院轩深处的一间厢房透出明黄的烛光,书案上,摊开着一卷人画像,虽只露侧脸,难掩秀色。
薛焕盯着画像看了很久,仍想不起关于画上人的一丝一毫。
不斩邪之妖魔,人间涂炭。他想起这句萦绕在耳畔不消的话,仔细回想自己醒的匆忙,受过此命。脑海里除了一片混沌,犹如深海的周遭,他只感觉到无边的荒凉。
三百年前一场屠神役,神界损失惨重,十方阵,流霜湖……彦周说,他并没有在那场战役中看见自己,可自己是镇守十方阵的神,他不可能看见他去毁青阶却不阻止。
他是在骗我麽。
或者说……
薛焕在书案前心神不定的来回踱步,他有些怀疑为何有人告诉自己关于彦周的事,为何要自己去杀他。记忆寥寥,囿于睡梦,这命仿佛是强行置于他手中的。
惊寒在虚空中闪着微弱的光,薛焕闭眼沉了沉气,将它唤出,就着烛光瞧它的动静。先前沾在上面的血污已被擦干净,剑身的寒光不刺眼,握在手中也没有兵器的冷意。
惊寒本身不是一把杀气特别重的剑,在薛焕的记忆中,他拿剑耍腔的时候不多,几乎不用,可不知怎么,他忽略不了这把剑,剑上没有积压厚重的血气,反倒有股经年历久的风霜气息。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你用它杀过人吗?”
这会回味彦周的两句话,似故人久离重逢的谈天,薛焕骤然冒出一个脊背生寒的念头——该不会彦周认识这把剑!
他才是这把剑的真正主人……
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薛焕浊气压胸口,他干脆收了剑,卷了画像,来回踱几步散散心头郁闷。
忽然,有缕风平地升起,不知根源,重新掀开了彦周的画像,擦了火,毁尸灭迹似的,瞬间就将画像烧的一干二净。
薛焕冷若冰霜的脸沉了沉,眼珠子闪出点红光,随即往窗户那一瞧,不动声色,捻了点灵法掐灭了烛火,往榻上一倒,睡他的好梦去了。
可能是睡前心思太重,做的梦全是彦周扛着刀到处追着他砍,他想逃,但脚底仿佛生了根,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次日,天蒙蒙亮,洛水门下派过来一位门徒请第五灵剑术前去南虞大殿参加一月一次的早会。早会说是各门派交流一个月以来在修为方面的领悟,其实就是各门下弟子吹牛谈天,撒泼打滚的酒会。师父们带着优秀的弟子在掌门师宗面前谈道,不太优秀的弟子攀不上的高度便自觉划清界限,找那些能比得上的人说话去。
被派来的子弟可能刚睡醒,有点脾气,带着本身对剑术的偏见,语气十分厌怨。
“今天是榴月的早会,你们剑术是不知道吗?”
四夏刚用清水洗了脸,本来被嚷嚷声吵醒,没一点精神气,听他在院内大喊也没多大反应,软着身子,往石桌上一趴,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贺妄寻边走路边整理自己的衣服,卫卿掬捧凉水擦拭他的宝贝佩剑,君安刚来南虞,不懂规矩,一脸茫然瞅着他,带着早起的迷糊劲儿。
这位弟子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该说的全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说了。
“这就是你们剑术的面貌吗,怪不得这两年来掌门从未提及过你们,你看看你们自己,个个死气缠身,根本上不了台面!”他满口拙词,大放不雅。“听说你们来了一位领门的师父,怎么没看见,不会是又死了吧。”
四夏本来不想大清早的跟狗比叫声大,但一听到死字,头皮瞬间炸开了,她蹭的起身,呵斥道:“你说什么,想吵架是吧。”
卫卿及时抚上她气的颤动的肩膀,对她使了个眼色,朝那位弟子不客气道:“这位师兄,你早上来的时候,是不是摔泥沟里了,怎么满嘴臭水沟泥巴的味道,好难闻。”
这位门徒气的吹眼珠子,“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没教养。”
“没教养也比你好。”卫卿跟他拌着嘴也不妨碍端着盛水器去到旁边的水池站定,故意往他那方一洒,“大清早的,就来脏东西。”
“你们,你们以多欺少。”
四夏立马不同意,“哎师兄,谁先开始的?”
薛焕在静思庐里闲情逸致地斟了一杯茶,伸出手指在杯口摸了一圈,而后超君安招了招手,把茶水递给他,道:“外面那位朋友这么大早过来应该渴了,把茶端给他喝,消消火气。”
君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说两句,也不能让这些目中无人的门徒总是欺负剑术,忽听薛焕要给他茶喝,下巴差点没兜住。“他都这么说了,你还给他喝茶,你——”向不向着剑术啊。
“听话,给他端过去,记得态度好点。”薛焕说完转身进屋。
君安捏着茶杯,盯着里面悠荡的茶水,憋着一口闷气,走到那位出言不逊的弟子面前,说:“师父说了你这么一大早来挺辛苦,请喝茶。”
君安是双手奉上的,那位弟子脑袋昂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立马神气道:“看来剑术也并不是全都没有教养的。”
“君安,你怎么还给他喝茶!”四夏不是暴躁脾气的姑娘,却也见不得一见面就找茬的人,不能总是被踩在脚下当泥土践踏,他们也是仙门的人不是么。
君安耸耸肩,眼睛往里面瞟了瞟。
不是我要给的,是我们的师父。
那位弟子目不斜视地拿过茶杯,做作地一饮而尽,道:“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不被看好就是——”突然,他说不出话了,鼻子里有什么流了下来,他慌忙拿手一抹,透明的是鼻涕,而且是越抹越多,像流鼻血似的。
弟子张口想问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而且一张口满是臭气,把他自己熏得直皱眉头。
离他最近的君安没躲及,吸了一口臭气,忙干呕逃开了。
四夏看那弟子手忙脚乱捂鼻子又捂嘴的笨拙样子,福至心灵:“真嘴臭了吧。”
这时,薛焕从里面走出来,客气假装的十分没有破绽。“这位同门,怎么了,不听叽叽喳喳声,忽觉安静啊。”
君安扭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茶杯,明白了薛焕为何要他送茶给此人喝,还必须态度要客气。要是不客气,怕是茶也喝不进他嘴里了吧。
那位喝了茶放臭气的弟子无声道了几个你字,又臭的捂住嘴,胸口气的剧烈起伏,可偏偏有苦说不出,又气又恨逃离了此地。
四夏这下高兴了,扬声喊道:“我看你以后嘴还敢不敢这么说话,欺负剑术没人是不是!”
她跑到薛焕身边,竖起大拇指,夸道:“师父你真厉害,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忍气吞声呢。”
薛焕道:“稍微教训教训就好了,也就一天的时效。”
“那也解气。”四夏扬眉吐气,说:“不就是个早会嘛,往年也没见他们派人过来请,去不去都无所谓。”
辣椒被人声吵醒,从窝里跳出来,爬上卫卿的肩膀。
“不能无所谓,今天都要去。”
第十二章
早间的南虞会出现水彩虹,从南虞大殿后头的瀑布抛出来,尽头藏在绵延的白云之间,彩虹的颜色不浓,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就没有了。
位于“偏远荒野”的剑术弟子从未见过早间南虞的彩虹,首先他们没有天天往南虞大殿跑的闲情,二来,每月一次的早会他们四个人会轮流来,但每次来的时间都恰好错过了彩虹正朦胧之际。
这间,彩虹刚出没多久,薛焕领着自家几个徒弟走在前往大殿的石道上,石道中央雕刻花纹,踩在上面有些硌脚,但异常能驱散早起的浑噩。身边尽是身着四灵各色服饰的门徒,他们成群结伴,互相打闹,说话声嗡嗡地回荡在路上。
四夏没这么正式的走过人声喧闹的南虞大道,平时“嚣张”惯了的表情突然不好管理,一时间既紧张又好奇,她目光四处游荡了会,而后定格在大殿右边的远山上,兴奋道:“快看,樱花林。”
顺着四夏手指的方向,入目满是红色的樱花,碰上点点白雾点缀,缤纷醉人。
南虞本是宝地,四季不顺,但这并不是坏事,因由此可以看见常年不谢的梅花,四季青竹,水彩虹虽然每天早上才有,但日日不落;樱花永远盛开,像一幅无与伦比的画。
尽管是觉得家乡风景也不差的君安,见到如似仙境的南虞也难免心灵激动,他以前喜欢看分布在绿叶中的小花,不拥挤,但清晰干净,像忽闻入鼻的清风,曼丽纯粹;可他竟也不知道,大片漫山的花也是如此美艳,几乎可以称之为妖了。
“我以为朝丘的花已经是最好看的了。”君安伸手遮住了右眼,看向那片樱花:“未见如是花。”
贺妄寻:“闲下来的时候可以上去的,樱花林有很多小动物。”
四夏点头:“对,辣椒就是从那里来的。”
“你们捉的?”君安问。
“不是。”四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笑了起来,贺妄寻受其感染也牵动了嘴角。
一旁不吭声的卫卿眉头微蹙了起来。
“辣椒蹿上卫卿的脑袋上就不下来了,赶都赶不走,就跟着卫卿回来了。”四夏往后瞥了一眼卫卿,说:“看我们卫卿虽然总是看谁都不耐烦的样子,但小动物就爱粘着他。”
“够了啊,说说得了。”卫卿及时打住,心里不爽,还止不住了。
薛焕走在最前面,嘴上虽然不开一条缝,心里却将这几个小子估摸着不差,活泼开朗,都挺好的。
——
南虞大道很快走到头,南虞掌门便于在大殿高阶上,身边站着四灵的四位师父。
几乎一眨眼,广场两排站满了规规矩矩的南虞弟子。薛焕带着几位弟子,面朝高阶,身后无人。
薛焕恭敬沉气朝掌门行了个礼,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场合朝谁行礼,但他的这一套动作潇洒不拖泥带水,仿佛做了千万遍,千万遍后熟悉的他信手捏来,没有丝毫的迟疑。
“拜见苍途掌门,几位师父。”
身后弟子齐声鞠躬:“拜见掌门,师父。”
站在高阶上的苍途颔首回敬了他们,目光一凛,道:“今日早会,有两件事要向诸位宣布。第一,吾等请明川薛焕先生为南虞第五灵剑术的师父,请其教门下弟子剑法,求问之道,望其尽力,助南虞仙门之风。”
左右弟子高喊:“见过第五灵剑术师父!”
薛焕朝左右回礼。
“第二,昨日南虞新进了一位弟子,是朝丘君姓氏族,已通过剑术门下的考验进入剑术,望能潜心求学,戒骄戒躁,召南虞之化。”
君安在掌门说话之前,心里一直打鼓,脑门神经绷的紧,可听他一串话说下来,紧张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下来,非但把一脑门的汗逼了回去,还大方正经地朝掌门拜了拜,再朝左右师兄们拜了拜。
苍途掌门接着说:“今日早会跟往常一样,诸位弟子不必拘束。”他说完,将目光投向薛焕,薛焕同他眼神交汇,垂眸颔首,回头对几位徒弟嘱咐道:“我去和掌门说几句话,你们几个尽量同师兄们和平一些,我晚些回来。”他说着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妄寻,要是我回来晚了,你看着点四夏,别让她捣乱,尽早回三问。”
贺妄寻领命:“好。”
看着薛焕踏上台阶,和掌门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便离开了大殿。
君安盯着薛焕飘逸的红带,眼里挥之不去的是他不修边幅的短发,同身边说道:“咱们这师父什么来头?我看不明白。”
在明川的时候,他和薛焕第一次见面,这人不但出手点破了低级生灵布下的高级幻境,还带他见识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妖魔,哦,就是那个把他胸口戳了一个洞的彦周。
他说彦周妖魔不详,可薛焕呢,他为何看起来也人仙不分,大有来头的样子。
“你不是和他认识么,你不明白,我们没谁明白。”四夏往两边看了看,提议道:“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早会无聊的很,不如我们去二十四极看水,顺便看看能不能抓条鱼上来,回去炖汤喝。”
贺妄寻赞同:“好啊。”
君安:“二十四极是什么?”
“就是竹林谷的八卦石盘。”
“那是做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用来玩的。”
——
薛焕受明川那住持引荐之恩来到南虞,存着将来能借助正道助己之力的念头跟这帮正派之士搞好关系,以便他日能有其等为支撑。
他生性不拘束,来剑术当师父是两厢权衡之策,见识短浅不一定能教好门下几个弟子,正想着跟南虞掌门提前打声招呼,以免往后见到万年如一日的那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柴柴也不要见怪。
谁知客套话没说几句,就听见一阵若隐若现的铃音。
这铃音厚重深远,像是挂在屋檐上被风卷起摇晃着的,风吹声响,间隔长,似放了慢动作一样。
薛焕息了声,侧耳倾听,好一会才跟苍途掌门表歉意,他得立马走了。苍途没说什么,只叮嘱他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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