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周的头发被雨打湿了,碎发黏在脸上,有些挡住了他的眼睛,他却没感觉似的,嘴边勾着阴郁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旁边牵着娘亲手的小孩被他的笑吓到了,哆嗦了一下,害怕地往他娘亲怀里一钻,把头别了过去。
但凡雨天无伞之人避雨,皆会匆忙找避雨之处,人们往往会烦扰雨水将衣服打湿,便会将眼下之急视为重中之重,鲜少有人没撑伞在雨中漫步,还勾勒不怀好意的笑容,赶路的人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又有要离此人远一点的想法。
然彦周认为世人多胆小怕事,心中轻呵了一句胆小,依然我行我素在雨中行走。
过了一会,他至城西的寺庙前停住了脚步。
兆宁城西的寺庙像一颗巨大的明珠照耀着整座城,清晨第一缕光照亮寺庙中的无上宝塔,昭示着一天起始;每当傍晚,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是从这里泯灭,可谓有始有终。
此寺庙名为缘起,求愿或许不是最灵的,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为了求愿而来,每个人心中有心结,无解,来此地拜一拜佛,抽一支属于自己的千万签,便自通恍然大悟。寺庙缘起似乎有种奇妙的神力,它见证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却不由此点通凡人所求,而让其顺其自然,凭心而走,方能得到所道。
寺庙门前入门台阶下有个老人摆卖雨伞,见雨下的越来越大,便收拾着摊子想要回家。彦周在台阶下站定,身影洒了老人佝偻的背,老人抬头看向他,见他没撑伞身上被雨淋湿,好心同他搭话:“年轻人,下雨天没有伞么。”
彦周闻声瞥了他一眼,不答。
由于修炼不走人道的功法,彦周的脸一淋到雨,那些恐怖阴邪的黑丝便会从他衣领钻出来,蜿蜒生长至他的左侧脸颊,像极了惨死的鬼魂浮世索命。不过彦周脸上没有阴阳怪气的笑容的时候,是个实在的美人相,面若冠玉,随意看人一眼,人畜无害,尤其现在被雨淋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老人卖了一辈子的伞,不解世道深,瞧他可怜,在摊子上拿起一把伞递给他,挑着低厚哑嗓笑道:“喏,给你,快撑开,别淋湿了,会染风寒的。”
彦周前额碎发的雨水顺着他的眼尾滑下,像是哭了一般,轻声问:“给我?”
老人:“是啊,快拿着吧,不收你银子。”老人有善心,自始至终都乐呵呵的,他把手中的雨伞朝他递了递,点了点头让他拿着。
彦周迟疑地伸手,接过伞,闷声不吭。
有什么话想从他嗓子眼里冒出来,但被卡在喉间,忽上忽下吐不出口来,他看了老人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寺庙的台阶。
“要是是进寺的,就赶紧进去,也能躲躲雨。”老人热心肠地告诉他,继续回去收拾他的摊子去了。
寺庙人来人往,一点也没有下雨天的颓势,往来台阶进庙人多,出庙人少;那些出来的人脸上都挂着悠然的笑,仿佛得到了某种救赎。
一个小姑娘牵着大人的手小心翼翼下着台阶,边走边道:“舅舅,我今天看见金佛脑袋附近飞着一只凤凰,好漂亮,就是少了两只眼睛。”
姑娘所谓的舅舅皱着眉,油纸伞尽量往小儿身上歪斜,道:“凤凰就是没有眼睛的。”
姑娘好奇:“为何?”
“因为凤凰生前是林间野妖,是专门吃人造杀孽的妖怪,想成仙但由于他眼睛里的杀气太重无法成仙,掌握仙班的天神说只要挖了眼睛就可以成仙,所以凤凰成仙后就没有眼睛。”
姑娘头一次听说如此“血腥”的故事,有些害怕,也有些惋惜。
男人又说:“其实凤凰是远古魔兽,不是好兆头,他之所以能在佛祖身边待着是因为他被佛祖的神通给收了,不然哪能有资格落在这寺庙里。”
他说着面前忽然横出一把伞,男人停了下来,掀起眼皮看向拦他路的人,不满道:“哎,你谁呀。”
彦周面色无辜,眼里透着纯真,说:“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觉得他莫名其妙,穿着打扮怪异,眼睛也是不同常人的颜色,不想同他多说,可想走又走不了,只好冲道:“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你是从哪里来的外乡人,好狗不挡道!”
他身边的小姑娘拽拽他的衣角,好似在提醒他这样说不礼貌。
彦周慢悠悠地开他的金口,“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不知你等可听说过。”
一旁收拾摊子的老人见牵着小姑娘的男人有些凶,刚想劝彦周不要和他多做纠缠,便听道:“你耳濡目染之事有误,还是不要教坏小孩子。”
手中油纸伞从男人的身体贯入,活生生将其胸前穿透,血溅了发愣的小姑娘一身,半晌,小姑娘回神发出恐惧的尖叫。
“啊啊啊!!”
老人也吓住了,往后退了几步便再使不上力气。
腥臭的血也溅了几滴在彦周的下颌处,彦周没有管,他转向小姑娘,笑嘻嘻地恐吓道:“小朋友,记住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他,就是教训。”
话音落,他唤出铜刺,化形成一把墨色伞撑在头顶,雨水落在伞面上,滴下黑色的水。
彦周一步步走上台阶,在短暂沉默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进了寺庙。
世上大多寺庙长得都一样,过前堂总有老长的石阶,闲情雅致走上去,庄重的寺庙才肯舍得崭露头角。
外面信徒惨死,消息很快传到寺庙里,庙里和尚凡是会功夫者皆挑起棍子在佛堂前布阵阻止恶人作乱,不过他们的举动在彦周眼里不过是蝼蚁出洞,荒唐的很,随手一扬,便死无全尸。
主持方丈排成一排跪在佛堂前念经,手里转着佛珠,个个眉毛挂到嘴边,老气横秋哀道:“不知施主内心有何怨恨,要对我寺大开杀戒。”
彦周进佛堂后第一眼寻那小姑娘口中的凤凰雕像,找到后嗤笑了一声,说:“我要这里的一件东西。”
“施主要何?”
“要此地变成地狱。”
刹那,庙外上空风云变色,乌云层层积压往下坠,压抑地仿佛真的要将兆宁变成遍地哀嚎的地狱。
阴风皱起,狷邪的黑紫色灵法铺满整个佛堂,席卷着堂内眷恋,黄布都发出凄厉的惨呼;彦周化伞的铜刺变回原来形态,在他周身打着转,呼啸着红的像锈的灵息。
彦周手中聚起一团灵法,对着端坐被供奉的金佛说道:“是我的地方就不能太脏了。”他环视周遭,呸道:“真脏。”
推掌将灵法打出,正堂大佛应力而倒,上半身粉身碎骨,只剩头颅完好无损,而一边将落未落的凤凰失去了向往,显得极为孤独,彦周的神色愈发寒冷,朝向那处丢了一点灵法,把凤凰雕像捏成了粉末。
跪在大堂妄想阻止的几位老和尚见情况不对,撑着腿赶忙要逃,不料一脚踏出堂殿,便身首异处,血溅高阶。
堂殿已倾,彦周挥手在外划了一道屏障,将兆宁原来的明珠变成了一处死气沉沉的地狱。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将周围的一切清晰的干净空灵,余风从倒塌的寺庙里吹出,悠悠穿过过堂台阶,掠过血染的路,吹向遥远的兆宁城,喧闹的大街空无一人,门店铺子混乱倒了一地,无人打理,仿佛弹指一瞬,世间清静了许多。
——
君安揣着南虞掌门亲手写的一纸书信,在自家兄弟和姐姐不舍的千叮咛万嘱咐下下了朝丘的山,他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毕竟这里是他长得地方,今日求问远出,不知何时来归,他不舍严肃却心有大智的父亲,不舍温柔溺爱的姐姐,不舍侠气盎然的几位兄长,还有那个欠揍但很讨人喜欢的小瓶儿。
昔日待在家,总觉得家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日日想着逃离,等到有这一日的到来,他方才觉得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他是无论如何都是嘴上刀子飞心里软成一滩水的性子。
君安回头看着早间半山腰的一带溪,眼眶有些发红。
看,还没走完下山的路,他已经有点想家了。
朝丘,是他的靠山吧,君安自我安慰道,反正大不了他就回来,也不想着捉妖当英雄,窝在族里当个没用的废物,这世上总有人是护着他的,他没必要过度伤感。
这样想着,他觉得好受多了,抹抹发红的眼眶,跳着走掉最后几步,进了城,方真正离开了家。
第九章
仙门南虞相传脱离人间,位于云端之上,整座仙门掩于云层之中,凡俗知晓其存在的心照不宣地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与天齐寿,意为无生无死,与天同存。
不过稍微懂点修真门道的都知道这些话当玩笑听也就罢了,真正评价南虞可不能拍此等马屁。南虞仙门虽然是名气最高的修仙门派,但并不如世人认知的位于云端之上。他不过处在东境贺洲,东境地势偏远,地形复杂,山路水路崎岖难走,人迹罕至。久而久之,东境犹如大荒之地,越来越鲜为人知。
不过话说回来,贺洲地界与世隔绝久了,风貌确实比其他地方更要奇异一些,比如这入境以来,一路穿过不少地方四季不明,甚至初夏时节还有山头被白雪覆盖,空气严寒,路边虽没有雪,也盖了一层白霜。君安穿着夏装,两只胳膊敞亮的露在外面,面部僵硬,冻得瑟瑟发抖;好在这诡异的地区走过了,温度又回来了。
这一路走来,君安飞飞走走,走走停停也花了小两天的时间,终于在第二天傍晚看见了余晖照映下的南虞建筑。
只是他干粮吃得快,又马不停蹄赶了许久的路,累得不行,剩下不过一座山的路说什么也得捱到明天再走,他几乎是瘫摔倒地,倒头就睡死过去。
次日,君安睡饱精神足,脚下生风,穿林席地,一眨眼的功夫便停在了一条宽阔看不见尽头的湖前,湖面安安静静没有一丝风浪,他往前走了一步,南虞仙门布置的防守结界便显现了出来。
君安用手碰了一下,硬的,严丝缝合,把他挡的结结实实。
“这要我怎么进去?硬闯吗?”君安自言自语,“这边上怎么没有守门的弟子,敲吗?”
他说着,两手拍打着结界,边打边喊:“有人吗,有没有人?给我开个门啊——”停了一会,他带商量似的说:“我有南虞掌门的书信,我是来拜师求问的……”
可惜,不管他喊劈了嗓子,也没人应他。君安没辙,拿出南虞掌门的书信,摊开,对着结界,神经道:“这位朋友,这是南虞掌门的亲笔书信,所以能让我进去吗?”
他玩上瘾似的,一副没治病的傻小子,笑嘻嘻地对着空气说话,边说还边点头,好像他面前真有人似的。
但很快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及时停下了他荒唐的行径,往边上树上一靠,两眼微眯,看起南虞门前的风景来。
怪不得说南虞似仙境,那仙门脚下一条宽阔悠长的湖,湖面静幽幽的,有一种心平气和的禅意,湖岸连接湖中央搭着一座无栏杆的木板桥,俩板对称,宽度刚好够两个人并行。
对岸是一大片梅花林,开的绚丽,同时又羞在朦胧的云中雾里,从远处看,像是蒙上了一层雪色,仔细闻的话,大概空气中飘然的淡淡梅花香就是从那飘过来的。
君安眼尖,在只能看到仙门整身隐藏在若隐若现的云雾中只露出点点屋檐的情况下,他还瞥见了半空中的一条石阶。估算着屋檐到地面的距离,君安笃定那石阶不会短。
真是折寿,君安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无力道:“能不能先给点吃的,然后来个人背我上去,我好累——嗯?”
额角的发无风自动,君安猛地打起精神,四处张望,忽然发现面前的结界不知何时开了,让出一条缝隙,宽度只容他一人通过。
他透过缝隙看过去,没人,也没想太多,直接走了进去。
结界在他进入之后便关上了,和初始无异。
君安没停步,踩着木板桥欢快地往前冲着。
他本来心情低沉,进入结界后,他闻见了湖水清凉的味道,散在空气中,掺杂着更浓烈的梅花香,揉的他心旷神怡。前几日的风尘在此瞬消散的无影无踪,君安自认没心没肺,碰上这仙境之地,更野的没影了。跑了几步板桥觉得不过瘾,直接踩着湖水飞到了对岸。
此岸方圆百里皆种着梅花,近距离观看比在远处更有身临其境之感,君安一时间被快意冲昏了头,仙门也不上了,直接冲进了梅林。
梅林花落满地,清风摇曳,香意徐徐。对君安来说,朝丘的花是不离地的娇花,精巧玲珑,而南虞门下的梅花更有一种恍然心动的大气感,就好像身处梦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君安正玩得开心,忽然瞥见那地上好像倒了一个人。
他迟疑着挪过去,靠近才发现是个姑娘。
君安蹲下身,顿了顿,伸手推了推姑娘的肩膀,喊她:“哎,你,还好吗?”
姑娘被他推了几下,费劲地睁开眼睛,迷糊道:“你,你是……”
我是南虞新来的门徒,他刚想这样说,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正式进门拜师,这样说有些不妥,便开口道:“我叫君安,我是来拜师的。”
“是了。”姑娘小声低语。
君安没听清,“啊”了一声。
姑娘摇摇头,请求道:“我的辣椒跑了,我进来这里没找到,你可以帮我找到它吗?”
“……什么辣椒?”
姑娘道:“是一只巴掌大的小松鼠,圆滚滚的,棕色毛,很可爱。”
君安扶她起来,说:“行吧,我帮你找找。”
他在梅林里插着腰,酝酿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招呼小玩意,奈何身边姑娘还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君安只得硬着头皮,无招应挤,大声喊道:“喂!辣椒啊!有没有辣椒啊!”
回音穿透梅林反回来,不出一会,君安便看见一只黑黢黢的小东西跑了过来。
姑娘见到辣椒,惊喜道:“它回来啦!”
君安一脸懵,心道,这就回来了?
就喊几声?
然而他还没懵好,姑娘突然笑的更殷勤,说道:“你已经通过考验啦,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的一员啦,恭喜你!”
君安脑袋飘过一队乌鸦,歪着嘴问:“什么?”
姑娘不跟他过多解释,拉过他的胳膊,说:“先上去你就知道啦,我慢慢跟你说。”
上了南虞仙门的逐恶阶,君安在姑娘的解释下才恍然大悟方才梅林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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