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不做二不休,毫无保留地剖开自己的罪行:“我在放出金粉蝶的时候没有操控好,被、被人看见了。”
“被谁?”
“一个小孩子,”少年回道:“还有楚府那个二公子,不过我在那小孩子追着蝴蝶跑的时候就隐了,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
女人轻笑,终于转过身来,她面对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年,轻缈的蓝紫色纱裙随风而动,呼来片缕沁甜的香气。
“无妨。”她说:“一个傻子罢了,担心什么。”
可少年仍有话说:“可是我不确定姓楚的看见了没有,万一他知道了我们在暗中观察他,他有了戒心,对我们不利。”
女人抬头,让他起身,轻飘飘一说:“鸦儿,你要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拿着刀的人,姓楚的看见也好,没看见也罢,该害怕担心的是他,不是我们。”
她徐徐踱着步,身姿优雅,回眸百媚。
“阴阳宗在江湖上做的是杀人见血的生意,目中无人这四个字你要时时谨记。”
女人是阴阳宗的万人神,身份只一人之下,灵属玄门,座下千百杀器。
她身边有一个灵客,门内只收一徒,真容不常示人,行踪神秘,却总是做着让人闻风丧胆的收金取命的行头,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在阴阳宗,门生只尊称她为“霜大人”。
霜大人身前美貌无双,背里血气心肠,她高深莫测,对门下弟子的教训也是猖狂至极,尽显妖孽本色。
“是。”鸦儿应声。
霜大人又道:“楚溶……九先生说他的身上有东西。”
鸦儿福至心灵,说:“是天神碎片,对吗?”
“天神碎片是他们的说法,那是三降。”
“什么意思?”
“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霜大人说:“对了,九先生让我们杀一个人,叫薛焕,顺便再找一个人,彦江别。”
“只找?”
霜大人听懂了他的意思,说:“那就是九先生的事了。”她懒得管太多,转神又问:“江许其呢?”
鸦儿摇头:“江儿最近行踪不定,总是晚上不见人,白天不知从哪冒出来,师父,您安排他做事了吗?”
“不曾。”霜大人眼尾上翘,无心说道:“总不会是去逛妓|馆了?”
鸦儿来了兴趣:“追姑娘吗?”
“你不懂,别学他。”
“我那天看江儿回来挺高兴的,嘴上挂着笑,追姑娘应该很容易吧,师父,我也想——”鸦儿滔滔不绝,被霜大人皱着眉打断。
“你不想。”末了,为了防止鸦儿再继续说下去,丢给他一个任务。“给楚溶带个话去,让他晚上在坟山赴约。”
鸦儿正经的快,立刻领命:“是。”
游墓者指尖收线,完成了最后的布盘。
他引了一点灵力,拐入鼻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佝偻的背雨后春笋一般,直了直腰。
一根粗壮的囚链萃了邪气,栓住了楚澹的四肢,最后在脖子上缠绕一圈,钉在一堵黑墙之上。
断肢白骨手插|进楚澹的胸口,在其上开了五个洞口,呲呲冒着红色的灵气,顺着五个指头攀沿。
楚溶伸手释出灵法,准备汲取令人渴望的那抹红。
“你这次太着急了,会适得其反。”游墓者沉重的声音钻入楚溶的耳朵,好心提醒他。
腾起的灵法被握住,楚溶语气不行,好像谁惹了他生气一样。
“我有分寸,这回是个不错的契机,我不可能放弃。”楚溶忍了忍声,“我的事用不着你过问,你管好你那养的那只死东西!”
“我的那只死东西?”游墓者半晌呵笑出声:“楚溶,没我那只死东西你能趁机把他掌握于手?”
“但他同时也给我惹了麻烦。”楚溶道:“我最讨厌给别人收拾烂摊子,如果他饿了,坟山的尸体够他吃的,不许伤我永安百姓,这是最后一次。”
永安奉他为神,他就要履行好神的责任,他不择手段让自己变强,拔杀潜藏在永安任何能危险到这座城里百姓生命的妖怪。享受久了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了,□□誉,怎能受秽?
“嚼尸童死而复生,生而扼死,从来没有好好长大过,他可怜地缩在鬼道的角落,看着人世春夏秋冬,别的婴生能受父母恩惠,健康长大,直至老死。无人疼爱他,他不得喂养,只好找点尸体充饥,本性使然,怎能怪他。”
游墓者为嚼尸童辩解。
楚溶毫不留情驳道:“我管他受过什么苦,只要不是人,他要吃什么我不管,不过是个死物,本不该存在这世上。”
他给了游墓者警告,如果嚼尸童再在永安弄一次风雨,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得饶人处且饶人。”
楚溶不耐烦:“这没有你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走!”
被邪气囚链悬空支撑的楚澹口鼻涌出点血,游墓者的背驼回了原来的弧度,背过身,有意无意抛出一句话。
“别忘了一开始的初衷。”
“适得其反。”
他的尾音拖得悠长,随着他走近黑暗中碰撞着消失不见。
楚溶张开手掌,灵法重新出来,吐着蛇芯朝楚澹游去。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楚溶的眼睛悠过青色的狠意,冷冰冰地开口:“楚澹必须要死。”
他和楚澹之间只有一个能活,只能是他。
——
从楚澹身上炼完灵法,楚溶终于面色有了缓和,酒饱饭足出了院子,他刚踏出一步,一支暗器朝他旋了过来,楚溶眼锋寒厉,足下一顿,侧身躲了。
一男子裹着黑纱遮脸,收掌,复推出法令,上面写着:今夜坟山见。
楚溶甩袖:“你是什么人?”
男子不以真面目示人,身姿轻盈,足尖轻浮于花圃茎叶上,道:“今晚赴约,自然知道。”
楚溶不屑:“我从不赴不认识的人之约。”
男子似乎早知道他会这样说,灵法化开法令,“你若不去的话,明天整个永安人都将知道名声赫赫的楚家二公子养了一只吃人的小鬼,还妄想包庇!”
心里咯噔,楚溶蹙眉:“你是谁?知道些什么?”
男人不答只道:“去了自会明白。”
“我若是不去呢?”
“你没得选择!”
男子说完,手指盘扣咒术,原地化作一团烟消失了。
楚溶追了两步,在那男子站的地方看了看,内心一阵没底。
永安何时有了这号人物,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还是说,是最近才来的。
半会,他又想,坟山?什么人会约他去坟山?
鬼吗?
这个时候,南小回送了楚弱回来,原本在门口南小回就被客客气气谢过请回的,不料楚弱拉着他的手不放,一个劲儿地往内院跑,跑到楚溶的院子,看见人在,楚弱松开南小回的手,叫喊着扑进楚溶的怀里。
楚溶没心思抱他,伸手把他往外推,楚弱看不懂他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拒绝,喊着:“哄睡,叔、叔,睡觉。”
楚溶不耐烦,两腿往后撇,挣开楚弱,道:“别来烦我,傻子。”
接着他不管南小回这个陌生人还在这站着,大步离开。
第七十二章
楚溶径直离开,楚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瞬间挂在眼眶里,瘪嘴抽泣:“弱弱、也想睡觉……”
他哭起来屁股往地上一瘫,仰头嚎啕,喊得震天动地。
院子里除了哭喊的楚弱,就只有南小回一人,他四顾茫然,若不是知道原委,他都快以为是自己把楚弱弄哭了。
真是……有点无从下手。
楚溶倒是不明真相的发一顿脾气,且拍屁股走人,留下不知戳到哪根弦大哭的楚弱,哭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游巡,生生闹出了恐怖的气氛。
南小回“肩负重任”,只得弯下腰,去摸楚弱的小脸蛋,好声好气道:“别哭了别哭了,想睡觉对吗?我带你去找你家的丫鬟行不行?”
“不、不行,我要叔叔,叔叔哄。”楚弱噎的打嗝,死活要楚溶来哄;南小回无奈:“丫鬟也可以哄你呀,你不要?”
“叔叔抱着……大伯睡觉,我也、也想要。”
大伯……楚澹?!
南小回问他:“叔叔为何抱着大伯睡觉?”
楚弱哭声渐小,眼泪就几颗挤完了,耸鼻子说:“叔叔,大伯,吵架,大伯摔倒了,叔叔、叔叔抱他,说、睡觉。”
他哭好了,站起来,擦擦已干泪痕,“大伯很累,经常倒地就睡,但是,地上、脏。”
楚弱指着地,眉眼尽是嫌弃。
“大伯、是楚澹吗?”南小回问。
楚弱嗯了一声。
“那楚澹经常在地上睡觉,你看见了?”
楚弱又嗯。
“回回都有叔叔抱他睡觉?”
楚弱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头,“我看见、两次。叔叔说,他在哄、大伯、睡觉。”
这就很微妙了。
楚姓两兄弟关系人前装模作样还能理解为有碍家门颜面,但这到了人后还做兄弟情深,没有必要了吧。
不过倘若楚溶是个面子做足的那种人,人前人后都做的滴水不漏,心思缜密,好似也说得过去,只是……
联系刚才他气急败坏、踩了狗屎似的表情,南小回觉得他应该装不下去。
人人都知道楚府的小小公子楚弱是个小傻子,没日没夜的瞎乐呵,外人看见都怜惜给根糖葫芦吃,楚姓两兄弟自不会在他面前忌讳什么。楚弱好骗,不管说什么他都按照最浅显的自己能懂的意思记,又或是他只记住别人说什么,当个没脑子的学话精。
如此想来,他口中的“睡觉”并不是指困倦需要休息,而是另有他意。
南小回心灵点通,问了楚弱一个问题。
“你能告诉我大伯为何要睡觉吗?”
楚弱低头苦想,他脑袋瓜子转的不快,那些画面零零碎碎,拼不出整张图,只好说道:“大伯累了。叔叔抱。”
南小回自然不是要这个答案,又问:“只是累了?那为什么要睡地上呢?”
这个问题打了水漂,楚弱回答完上一个问题之后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再次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涂涂画画瞎玩,把南小回晾在了一旁。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他想,随他去吧。
把人安全送到家,南小回的任务也算告成,他需回客栈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薛焕,那才是他的本职。
然而他刚挪一步走,楚弱的声音细细的钻进耳朵。
“好看,因为好看。”
什么?
楚弱起身,翘起一根手指,往上伸长,他个子矮,够不到位置,于是踮起了脚。
他坚持不懈地做着这个动作,直到南小回顺从他半蹲下|身,让他的手指戳到了自己的脖颈,才叫出来。
“叔叔、戳这里,戳大伯的……这里。”楚弱艰难地说话,“大伯就睡觉、睡觉。”
南小回不解,这是什么动作?
“鸡骨头,鸡骨头,白色的鸡骨头。”楚弱戳戳南小回,又开始喊好看。
不算大彻大悟,南小回大概能感觉一点门道出来。
楚澹之所以“睡觉”不是自然而然觉到深处,而是和楚溶有关。
要么楚澹身体不好,楚溶三天两头跟他大吵一架,吵着吵着急火攻心,啪叽倒地,楚溶良心发现,给人抱到屋子里躺着。
要么就是楚溶打他!
比较两种猜想,南小回倾向于第二种。
只是没想通的是,好看是什么意思,鸡骨头又是什么东西?
脚边,楚弱滚到别的地方闹去了,一点不管耗尽毕生所学试图解释他鸟语的南小回,活脱脱像个渣男。
——
夜黑云遮月,撒在林间的银光却丝毫不受影响,偌大的山里明亮近白昼。
楚溶酉时的时候就守在这里了,一直等到子时,坟山头都没什么动静。
他一人孤独的侧身躲在一棵树后,眼睛不见怠慢观察着前方坟墓的动静。这一带坟墓的年份挺久了,是永安老一辈人的安睡之处,永安早些年不富裕,先辈离世只随便找个山头挖土埋了,草席裹得很简陋,基本生前屋漏夜雨,死后也衣不蔽体。
后来茶叶生意做起来了,有一些孝顺的子女便重新给老辈买棺竖碑,收残体,慰安息。
日月轮转,人间年岁百回,旧人总是会被遗忘的。永安顺风顺水之后,百姓便不再把故去的人葬在山头,而是另寻山水之地,庇子孙后代,这老坟便被逐渐遗忘,没人会来,偶尔城中世代从事老职业扫坟的先生隔一段时间上来清扫一次,其余时间差不多是鸟不拉屎。
越到深夜,风渐起,树影煽动。楚溶揉揉发酸的眼睛,呼口气,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阴影上。
永安山高水长树也多,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鸟窝做的一个比一个大,楚溶小时候经常上树掏鸟蛋,还喜欢捉小鸟带回家养,不过后来有一次他爬树不小心摔了下来,跌断了胳膊,他爹就禁止他上蹿下跳了。
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楚溶都快忘记鸟蛋是什么样的,看到地上那一大坨阴影才惊觉不管过去多少年,永安的鸟窝还是这么大。
风阴森森的撩过,楚溶缩了缩脖子,一个寒颤打了一半,他顿住了。
眼前那个鸟窝的倒影随着风吹摇摆起来,一摆一摆,慢悠悠的。
鸟窝会动吗?楚溶想,鸟窝是固定在枝干中间的,怎么会动?
既然鸟窝不会动,那这一团阴影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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