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计较一个妖怪的名字,单单就从女子本身来讲,独眼凤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好似良家妇女突遭变故,一夜之间换了个性格,生出几分野性来。
游墓者帽子垮在头上,瘦小的一坨,摸不清他的思绪。
“从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自大怒破后,这人间两重合而为一,我逃离家乡,无人知晓我的存在,也无人知道我叫什么。而你——”独眼凤指着游墓者:“你又怎知我叫甚,在此地?”
什么是大怒?楚溶一头雾水,求解般看向游墓者。
那女人说了一串,听到的超出理解范围,薛焕和楚溶有同样的疑问,小声嘟囔:“她在说什么?什么叫大怒破了,这几个字怎么写?”
彦周随口:“妖怪的家乡当然是妖界。”
薛焕冥思了一下,觉得有点道理,转头继续听他们说话。
游墓者像死了一样,一点声都没发出,过了好半天,他眼珠子从脑后转到脑前,阴森森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一路出来的,那么你要对付的应该是他。”他手往楚溶方向一指,后者立刻警觉炸出了一身汗毛。
但独眼凤不上他的当,话锋一转反问:“你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那么浓的味道你不可能闻不出,你想利用我,吸走他身上的神力!”说罢,她看了一眼楚溶,“哦~我想起来了,三百年前一场屠神役,有天神陨落,其力想必是坠落凡间落在他身上了。”
薛焕这会脑子转的飞快,“难道是天神碎片!”
“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计,让我与他对战,两败俱伤之际,你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楚溶早已气急,大骂道:“游墓者,你竟然真的要杀我?”巨大的震惊是其次,他骇于游墓者的城府,来山谷之前他还以救嚼尸童助己为名,教人丝毫看不出他的破绽,原来连他也觊觎自己身上的灵法,可是,既然他想要,为何早些年不动手,要等到这个时候?
游墓者一个姿势站久了,动了动他的五短身材,面朝二人,同时撕掉了他的伪装。
“你以为这样的力量好取?我真正想要的是楚澹身上的本源,可惜,他身上的神力太过纯粹,力量雄厚,我若贸然对付必死无疑,就算有上好的介质搭建,我也近不了他的身,不过我运气不错,你——”他指着楚溶,“你那一年大病的原因其实是楚澹不小心用自己的灵法伤到了你,而你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纯粹的神力,所以病倒。神界之灵降落凡间,凡事讲究一个缘,你不是他的缘,神力不会害你,但你也活不长久。”
“若不是我帮你吸取了那丝神力你能活到现在?”游墓者满嘴鄙夷,“楚澹这个蠢货,对你一直持着那份亲情,心中已有愧疚,我利用这点才让你成功近他的身,教你如何渡走他的灵源。我本来想等你把他的灵源全部渡出,可惜你太狂妄了,为了你,嚼尸童都折进去了,它才是我的伙伴,你算什么东西!”
真相太过残忍,楚溶震惊地话都说不出,这些年来,自己在游墓者的眼中就跟小丑一样,自以为是的高昂头颅不过是他棋盘上一颗被算好的棋子。
而自己却在呕心沥血地算计自己的亲哥哥。
孰是好人,孰是坏人?从头到尾只有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无意中,薛焕对楚澹的事捋了七八分,他对楚溶是无语至极,为了一点虚名,就可以伤害自己的亲人,这种恶念心生,贪婪之火是浇灭不尽的,一旦开了头,悬崖勒马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他当时怎么能同意呢。
但是,究其源头祸首,还是这所谓的游墓者,倘若不是他从中作梗的手段,楚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独眼凤冷喝:“借刀杀人,你可真不要脸。”
“我不要脸?独眼凤,你我之间的旧恨还没算呢,你不过是只黑不溜秋的野鸟,也妄想成凤凰,当年我在墓地行走,与你无冤无仇,我的眼珠子也是被你啄掉的。”
“这些妖跟眼珠子还过不去了?老是喜欢相互啄眼珠子呢。”薛焕来了兴致跟彦周聊起来,“这我之前听小回说过,这提灯人是人,巡游墓地是个差活,家族传承,每一代提灯人必须挖掉自己的眼珠,不过看来传说也就是传说了,不得全信。”末了,他补充道:“提灯人就是游墓者。”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根本不可能看见游墓者到底有没有眼睛,但就算是双目失明,也可想其他办法按个眼睛,比如说偷别人的。
彦周的重点显然是在独眼凤所说的屠神役,从大怒出来的妖知道屠神役,且大怒屈于桑池之下,那她一定知道三百年前这场神魔大战为何而起。
如果能接近当年一步,那自己所追求的真相会不会也能顺势而出。
薛焕见彦周没有搭理自己,心里又反骨似的痒,在他的设想里,在自己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后,这小子总要给点反应才是。
“你在听吗,发什么愣呢。”
彦周脑海中不适时地跳出很多纷乱的画面,断壁残垣的大殿,冲向天霄的法阵,好多声音在周围漂浮;穷澜山上的花原本开的鲜艳,一瞬过去,天昏地暗,刹那灰败……
他的身体不停地下坠,经过桑池,经过凡间,经过地狱,无数鬼哭狼嚎,无数的尸骨残骸,灼热的灌愁池中,平静的水面之下充斥着滚烫的恶气,他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薛焕在哪,好像一场梦一样。
“薛焕……”彦周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无意间轻喃,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薛焕在他眼前摆摆手,弹了下他的眉间,“咕哝什么,吓傻了?”
对上他的目光如针扎,彦周恍然回过神,脸上表情没有收好,眼球左右转了一下,说:“干什么。”
薛焕怀疑地看着他:“不会真吓着了吧,让你别来你非来,这故事你活着出去讲给别人听也烫嘴。”
彦周压根不知道他之前说了什么,咂嘴道:“犯什么毛病?”
他对着薛焕投去一个白眼,惹得薛焕跟他闹起来,两人小声斗嘴几个回合,薛焕伸手握住了惊寒的剑柄,作势要往外抽,彦周一惊,忙伸手握住剑柄不让他动。
两人小幅度拔河,薛焕道:“这是我的剑。”
彦周:“你的剑不能拔。”
“谁说不能拔?”
“就是不能拔。”
“谁让你跟我顶嘴来着。”
两人你来我往地居然动起手来了,虽然动静不大,但在寂静的山谷里,那一簇舞跃的草丛特别显眼。
独眼凤常年在山谷栖息,对细小的声音极为敏感,她毒针似的眼神立刻锁定了那个乱动的草丛,锐利道:“谁!”
声停风止,拿剑玩拔河的两人相视,薛焕心想,完了,做不了旁观者了。
走出去之前,他还怪彦周,说他是个扫把星,跟他在一起什么坏事都摊上了。
彦周定力强,没有一巴掌拍过去,但也考虑好了等结束揪他的小辫子,非得把脑后那块皮薅下来才解气。
第七十八章
“你是谁?”不曾有过人气的山谷要么不来人,要么一来来好几个,而且看样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独眼凤骨头一懒上百年,眼下这情形大概需要她把全身的骨头都要翻新一遍。
月光之下,三足鼎立。薛焕要是这时候说他就是个过路的,估计没人信,只是他心中秉承不到万不得已不卷入纷争的信念,挣扎道:“我是不小心误入此地,其实在这被困了好几天了,老实人一个,呐,我还有个傻弟弟作证。”
他伸手把还在草丛里躲着的彦周拽出来,指给他们看,他脸上堆着笑看着那三个人,然后笑容僵住,木然地转过脸,瞅着彦周手上竖的笔直地惊寒。
“……”
该死,忘了这茬了。
但他还是抢救道:“呵呵……是吧,看他多傻,还是个哑巴……”
彦周十分不给面子:“哥哥,不是说好一起捉妖的吗?”
……哼哼,薛焕心中无能狂怒:哥你妹!
“找死!”独眼凤领地意识被强烈侵犯到了,根本不愿多说闲话,她本能地朝薛焕出手,身形也随之转了出去。
薛焕大音当前,两者力量悬殊,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小试牛刀的妖力。独眼凤哪会轻易点到为止,那一招妖力打出后,便蓄力憋了个大招。她双手裹着妖力作法,四周林间妖风阵阵,叶动鸟啼,似将这片土地上的天生灵气全都聚集于她一人之身,助她一臂之力。
刹那间,独眼凤的背后张开了一对由黑针拼成的翅膀,有力压摧城之势。黑针密压压的转动变形蓄势待发,只要独眼凤一个手势,便有撼天动地的本领。
尽管这独眼凤说不上什么真正的凤凰,不过这张开的翅膀倒是激起了彦周心中的一点波澜。
凤凰旋鸣苍穹,双翅夺目,遮天蔽日。
他想起自己的翅膀,总共也没张开过几次,离了神界,就残了。
薛焕手舞大音,双目赤红,气焰全开,不想他看见那黑色的翅膀,手掌心陡然一阵刺痛,还顺着手腕密密麻麻朝他心脏攻击开来。
他眼睛血色更甚,交融着火焰,几乎将眼前的景象融化了,随后错觉交锋,他将独眼凤背后邪秽的翅膀看成了一双带着赤火、绚丽优美的羽翼——那双羽翼在空中飞舞,上面的火焰飘的到处都是,薛焕情不自禁微眯双眸,眼前的一切真实起来,他看见了一只凤凰,欢快地转了几圈,而后飞上天去,在半空炸出了点点星火,夜幕出现了繁星……
繁星之下倒映了一条湖泊,是流霜湖,湖边有一块巨石,坐着两个人。
薛焕远远望着,他看见了自己,还有一个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的脸。
短暂的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薛焕还想抓住细看,耳膜被一声巨大的撞钟响声震的要裂了,他整个身子往后退,耳朵嗡嗡的,头昏脑涨的感觉挡住了他的视觉。
彦周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他在原地定住了不动,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喝醉了酒似的,于是想上去帮忙。
与他同步的独眼凤蓄好力准备出招,却在此刻遭游墓者偷袭,她防不胜防,对着薛焕只打了一根黑针出去,便回头想解决了游墓者这小人。
那根黑针好巧射在了薛焕手中的大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掉落在地。彦周上前,拍拍薛焕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对上他的是薛焕浑浊的眼睛,瞳孔的红色掺了杂质,像尘封许久的灯芯,怀古悠远。
薛焕没有搭理他,一个劲地回想刚才的画面,这是他好久以来,又一次出现的不曾记忆在脑海里的场景,是那双翅膀吗?为何心中甚痛,如有万蚁噬心?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彦周觉得他不对劲,又问了一遍,薛焕不知轻重地推开他,语气不好:“闪一边去。”
关心人还被吼,彦周居然也没暴躁,他闭口不问,就看见薛焕提着大音就朝独眼凤冲去了。
这是做什么呢?他想。
而这头,薛焕在心里认为,一定是那双翅膀的问题,它一定可以帮助自己想起更多的事情。
原先记忆有一点苗头还是被大音反噬那一次,他搞不清这是为什么,所以之后一直再无此类情况发生,本当他以为要想恢复记忆需要从身边下手,不料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怪再一次激起了他的回忆。
薛焕这会想起来,独眼凤之前提到了屠神役,那就证明她一定是所有疑问其中的一环,发现一点是一点,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
薛焕的目标是独眼凤,游墓者攻击的对象也是独眼凤,二对一,独眼凤纵然自诩修为高深,但寡不敌众,何况薛焕一身之力犹如千军万马,她根本就打不过。
趁机,游墓者心中暗喜,发了死力气去杀这个女人。
他本以为就自己所活之际,永远不会碰到曾经的仇人,没想到嚼尸童有一天在外贪玩回来告诉他,看见了独眼凤,还差点被她杀死,前因后果一串联,三个妖鬼因缘起不同,却种了同样的果。
他想杀独眼凤,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利用独眼凤杀楚溶,获得楚溶的神力之后反杀独眼凤,最后去汲取楚澹身上的本源。
届时,身为大怒众生,必能在大怒中占有一席之地。
桑池没了,压在头顶上的神界不知踪迹,将来统一人间的便是大怒,到时候自己就是众生之主了。
游墓者如此窃喜,出招也收了很多,坐收渔翁之利的心不死,还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他收敛招数之际,薛焕下一招却是袭向他的。游墓者没料到突变,招数都没收拢就被一记凶狠的灵法扫荡,他狼狈滚落在地,刚好落在楚溶脚边。
楚溶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扭头就跑,跑了没两步,从森林暗处丢出来一道灵光,又把他打的滚回了游墓者身边。
彦周往那边看去,暗处走来一男一女。
女的他有印象,是兰泽在行骗时,把他堵在小巷子的那个女人。
霜大人是个奇女子,妖娆和慵懒毫无违和的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因此说话都沾上了怪异的可爱。
“呀,诸位都在活动筋骨呢!”她笑眯眯地,对跌在地上的楚溶说:“跑什么呀,就找你呢。”
鸦儿立刻出手,然而被薛焕一心二用给截道了。
薛焕分神比较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救人,他一晃神,独眼凤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薛焕对女子有印象,“你不是那天巷子里的人么。”
霜大人嘴角微微含笑,说:“那日匆忙一见,也不能忘阁下风度翩翩,小女子我也算走过不少江湖了,只是不曾想过,你就是薛焕啊。”
她来永安是受了九先生之命,找人是个麻烦活,有时候找遍很多地方都没有线索,有时候自己刚来人家刚走,好在霜大人运气不错,偶遇了君安等人,又凭借几分推测,不费工夫地锁定了薛焕。
“怎么,你是来找我的?”薛焕道:“你还挺神出鬼没的,这个地方你都能找来。”
霜大人谦虚摆手:“晚上不爱睡觉嘛就喜欢往天上看,只想欣赏明月繁星的,不想看到了风吹草动,循着痕迹,我就来了。”她环顾周围,眼里有兴奋。“这山谷是个好地方啊,隐蔽深匿,与世隔绝,就是有股臭味,败坏了这层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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