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是朝丘的子弟,他怎会认不出化灵珠。
化灵珠最稀有的颜色是红,其次到金,因为通常能被化灵珠砸出这两种颜色的人,就代表此人道行令人惊叹。
而在朝丘,灵法能达到这样级别的,除了君志宁,还有谁能?
倘若君安没有事先被注入亲人可能死亡的消息,那他在看到从地下冒上来一缕金色的时候,就不会有“那是父亲”的暗示。
一个人好久不回家,某一日突然回来了,原来熟悉的家园不见亲人,而一场异变发生在其中,不得不叫人胡思乱想。
所以,君安的一家都死了吗?被埋在无厌关,那个相传恶人遍地,世代受诅咒唾弃的地方。
倘若寿终正寝,一一生顺畅,到底是死而无憾;可是死于非命,还被冠以恶名,世人不解,而将遗臭万年。
南小回哑然,张了张口,此时,他再说什么也索然无味了。
——
另一边,李尚年的暗室里,彦周的金色翅膀偃旗息鼓,整个人没精打采地歪倒在墙边桌角,他双手被缚,上等的道庄法器,只要他挣扎,这道捆绳就会缠的他越紧,时间过长,血液不流通,这双手就别想要了。
被关了两天,李尚年一滴水都没给他喝过,嘴巴干的都起皮了,旧日好颜色就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好在不是凡人,不论妖功神功,命还有一条,不会这么快死去,而且,李尚年也不会让他死。
暗室的烛火忽明忽暗,跃动的火苗映上头顶的白墙,一闪一闪,像个看笑话的鬼魂,有时也像一个血盆大口惊叫的巨嘴。
这间屋子安静极了,任何声音在这里都逃不过寂静无声,彦周一动不动,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
呼吸被控制地缓慢而细长,彦周的胸口好一会才起伏一次,他靠在那儿,眼睛闭着,几缕头发沿着他的下颌散落,有些许从额头滑过,盖在他长翘的睫毛上,未引起一丝一毫地颤动。
彦周的肤色是那种冷白,无论睁眼闭眼,皆寒意沁透,就算是微黄的烛光也不能融化他那与生俱来的冰冷,他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周遭泡在静水无声的寒潭里,又似蜷缩在母体腹中的胎儿,纯净无暇,与世无争。
也只有在这等如死一般寂静的时候,彦周才有一丝丝放松,才又谨慎地回忆着某些时候。
他跪坐在黑暗里,只有头上一束光,斜斜的笼罩在他身上。
深海一样无边无际的黑色之中,传出一个声音,似乎是在询问他。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是死还是继续活?
这世间,但凡有论生死,永远逃不过这个亘古不变的难题。它看起来是个选择题,左手放着生,右手握死,。一个人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前方是万丈悬崖,回头路满是荆棘,他便到了寻求生死的地步。
向前一步是死,向后的退路是艰难的活。
看似很简单的选择中,往往都暗藏着无力挣扎的纠结。
生无可恋是真的生无可恋吗,身边有亲人有友人,满园欢笑和对酒当歌,哪一样不值得留恋,世界上这么多美好的事情,与痛苦相伴相生,愉悦与心碎交错前进,一样的炫彩夺目。
百年回首而望,这心酸苦甜皆是宝藏,人的一生,哪能抛弃这些呢?
看开潇洒的文人骚客,与世脱俗的闲散人士,一辈子也就百年之久,高兴一天是一天,喝酒聊歌,当然是余生首选之乐。
可放到彦周这,事情貌似变得复杂了许多。
人生短短数十载,可是,若人生有十万年朝夕之久呢?
若苦与甜不是交错前行,有一日心悦悠然,十万朝夕皆为苦行呢?
凡人多加思索便能看开过往,云淡风轻。因为一辈子也就那么长的时间,烦恼早随那一闭眼的轮回而忘却,谁人会记得身前生后事?
心结不仅仅是一件事情挂在心上,它就像一颗鲜红的心脏悬在沼泽之上,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尘摩挲,淤泥积了一层又一层,它在沼泽上跳动了三千之久,逐渐跳不动了,又过去千年万年,在一次次的回忆中被掏出来扒开折磨,到了最后,这颗心被裹了厚厚一层泥土,硬了,臭了,外人根本不知道它活着还是死了,不知道就算打开后,还能不能再一次跳动,还有没有当初的温热……
想活呢,是想重拾旧时,想见到那人,想那种心动。
想死呢,是想就此顺其而然,过往不必追,此生到此结束,因为不管人神鬼,死了,就都没了,一死了却前世今生,不必挂记,当不必揪心痛苦。
彦周和那狱中老头打了个约定,他和李尚年谁先死,李尚年是这老头的执念,是心魔,彦周也有自己过不去的坎,他觉得自己和老头很像,老头的命运可以作为自己命运的参考,假如李尚年被老头所杀,那么说明老头命不该绝;若老头死于李尚年前面,那说明命运这玩意是一早就定好了,结局不是坏人死绝,好人幸福活着,而是该到你了,就该走了。
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彦周陷入一种自我“惩罚”的怪圈,他想查明当时神界凤种的去想,也想知道薛焕被承诺的下落,他还想努一努力,在这十万年之后的人间,和薛焕再一次,谈一次当年的爱情。
这些都是他想,但是这些想,并不能一下完成,他们讲究顺序,讲究先来后到,凤种一事先来,其他都得让道。
人不能贪心,所以总要做成一件事。
或许,他这次重返,也就只可能做成这一件事。
至于心中所想美好的破镜重圆只能留个假想,因为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万一薛焕爱上了别人,或者根本没打算好好认识自己,那得多尴尬,彦周如是想。
殊不知,这一想,是有词名曰逃避。
尽管在他心底,从未意识到自己跟那狱中老头定的赌约,是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愿面对,逃避现实的懦夫。
他不知道,他还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他亦看不破他这一生日夜颠倒、孤独十万年之久。
第一百章
彦周周身涌起了翻腾的海水,咕噜咕噜吞噬着他,他在深海中睁开眼睛,眼前飘过一个气泡,气泡透亮的像颗珍珠,里面映着薛焕的脸。
薛焕眼睛弯的像月亮,眸珠如似星辰,貌回当年般光景,声如琴音,俏皮而喜悦地喊了声彦周的名字。
“江别!”
声若戏曲,梦回两重天,一重当年,一重人间。
彦周骤然睁开双眼,心脏好似健全的鼓动,震得他四肢发麻,不受控制地几乎脱口而出:“别这么看我——”
惊醒,封闭昏黄的屋子,蜡烛即将烧尽,火光在烛台里奋然仰高了头颅,不甘心地想要维持开始时那样亮。
眼下除了自己,别无旁人。
薛焕那一声“惊天动地”,吓得彦周好一会晃神。
那是幻想里的薛焕,却又不太像记忆里的那人,他的衣着与往日不同,眉目间的笑容却同往时如出一辙。
失神只一小会,彦周略带自嘲,是不是疯了,现在的薛焕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时间过去那么久,总感觉是他……
又不像他。
——
今年的火九日比往年都要引人轰动,火九日练凤种倒不那么人尽皆知,主要是这日子跟中秋佳节巧合在同一天,民间甚是热闹。
张灯结彩,喜过佳节。
每家每户忙着做各式各样的月饼,没有功夫管江湖仙界即将到来的一场暗潮涌动。
凤种这种稀世好物,总得有人想要看一看,这其中最积极的属不管什么屁事都要掺和一脚的阴阳宗。
阴阳宗门派每天做着杀人收钱的勾当,网撒的遍地都是,一到晚上,皎月一现,暗线全出。他们在仙门正派的围墙边布满了眼线,朝丘被金丹“借用”一事,君姓仙门无故失踪一事,李尚年火九日练凤种一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江湖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稀奇、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们见多了便见怪不怪,不过这次的动静,说不上大,但说的上相当稀奇。
怎么说呢。
众所周知,自从屠神役一战,这个人间就再也没有神迹存在了,如果某天有人说只需要一样东西,就能造出神,而他所说的这样东西也是传说中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玩意,难道不惹人好奇吗?
阴阳宗就是被激起了好奇心,想要来凑一凑热闹。
霜大人前些日子因为在永安吃了亏,被扣了办事不力的帽子,领了罚,象征性地在自己豪美的楼阁里禁足了些时日,鸦儿在她屋檐上驻足待命。
晚风悠扬,天边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此时,天将入夜,天际已经染出了一抹修长的紫色,黄昏西山头,像蒙了面纱的美人,百转婉约。
霜大人推开了窗户,手肘撑在窗台上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屋顶的鸦儿听见了声音,闭着的眼猛地睁开,一咻飞下,站在霜大人倚窗叹息的檐角上。
“师父,您醒了?好多天都没听见您声音了。”霜大人禁足的这几日,鸦儿没事做,不能进屋,师兄江许其总是去逛馆子不见人影,都没人带他玩,好生无聊。
霜大人被他这份雀跃吹得无语随江河流去,没好气道:“小帅哥,没有声音不代表我在睡觉,我是猪吗,一睡睡这么多天不醒的!”
她连白眼也懒得翻,葱白带粉的指尖上下随意点了点,敲着放松的节奏。鸦儿盯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几天您那也没去,不知道九先生有没有为难您,您不出门,我都没有任务了,身上都闲出虱子来了,嘿嘿。”鸦儿憨憨地笑,笑过转到了重点,“是不是有事情要我们去办了,所以您今天才开窗户透气来着?”
这话带猜不猜,虽然鸦儿名义上是霜大人的徒弟,但是实际就是一小跟班,他所做的就是听从命令,那些缥缈神秘似在屋里的高手们的行踪,是谁也敲不准的。
就像霜大人,名义禁足,门窗关的紧紧的,鸦儿寸步不离,也不知这位高手来去自如,这些天没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待在屋子里的。
只不过高手们的规划,鸦儿是不懂的,他还惨兮兮地脑补过霜大人因办事不力受到惩罚,在闺房忏悔、痛改前非的画面。
一天到晚不吃不喝,只打坐悔悟,生怕不够虔诚。
“我听说最近朝丘挺热闹的,什么易主、鸠占鹊巢、死无全尸……”鸦儿喋喋不休,想到什么后,又道:“师父,那道庄本来在晚降岛,如今突然跑到这边来,还占据人家的地盘,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我听说——”
“我都知道。”霜大人接了他的话,道庄自古以来就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们自命清高,自诩是神之子,接受神的旨意,庄派坐落在远离陆地的岛上,与世隔绝,试图打造一个仙气飘飘,桃花源境的小神界。
不过是祖上积了些德,与神有过交往,便以为身份高贵,不可侵犯,实际上呢,知道的人才会知道里面有多少败絮,明面上光鲜,就是为了挣个面子,挣个虚无的名声。
阴阳宗当年从道庄中分离,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伪做派,有实力还要装孙子,还有被迫心地善良,心怀天下。
人就是人,七情六欲没法断绝。
为了那句“神道”就要放弃自我,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扬起千锤百炼雕刻般的慈悲笑容,在世人的眼皮底下丧失灵魂,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尸。
还要鼓掌叫好,还要心甘情愿。
道庄金丹这回做的这出,世人不明白,阴阳宗可明白的很,它还是舍弃不了□□号,还以为是神之子,还妄想取而代之!
神迹岂能说造就造,天界重开所付出的代价,是无数杀孽。
我倒要看看,这道庄金丹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道庄金丹的李尚年据说想要在火九日的时候造出凤种,这东西早在不知道几万年前就消失了,传说中的东西,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他居然还拿出来玩,真是好笑。”
远处风景林地上空飞过三两只黑鸟,飞过云霞,像达官贵人身上穿的精美绸缎。
鸦儿脑子单纯的很,除了杀人放火,啥也不懂,非常好奇,这前后不着调的事为何要做。
“那为什么要做呢?难道是闲的没事做了?”
道庄不远万里从晚降岛来到陆地,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做某件事,背后一定有原因。
霜大人讽刺:“道庄向来道貌岸然,他们这些年待在晚降岛一直风平浪静,此时此刻出来,占了人家的地,肯定是有利于他们自身的利益出现,这利益还不小,诱惑的他连凤种都敢拿出来说道。”
鸦儿听得不知所云,尴尬地摸摸头,问:“那个师父,我问一下,凤种,凤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关于凤种,其实霜大人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上次去见九先生的时候,听九先生提起,说道“得之,万物生;得之,贪婪而死。”
九先生的来历很神秘,某种程度上说是来历不明,他神秘归神秘,却貌似知道很多人事物,他头上总是罩着兜帽,宽宽大大的,将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了,像个死人,又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的不死人。
霜大人摇头,把脑袋偏向鸦儿,说:“我不知道,不过九先生似乎很感兴趣,他让我去看看,如果道庄真的有本事的话,你也可以看见。”
“真的吗?”鸦儿难掩兴奋,嚎道:“师父您的意思是,会带我一起做这个任务是吗?”
他兴奋的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雀儿,聒噪。
“还有其他人吗?”霜大人脸上的优雅差点被他喊得天崩地裂,无语道:“江许其整天不见人影,我倒是想带他去,毕竟他功夫比你好一倍。”
鸦儿立马垮了脸,央求说:“别管他了师父,师兄绝对是逛馆子去了,我上次去个小镇子办点事,在一座花楼的台阶上,看见他了,他搂着一位姑娘,动作可亲密了,我本来想上去吓唬他来着,后来看见了南虞的弟子,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我就走了。”
南虞弟子腰上都有腰牌,很有识别力,鸦儿一看便知。
“南虞弟子?”霜大人疑惑。
鸦儿肯定:“是的,我记得是个小姑娘,梳个辫子。”
南虞的弟子,还是个小姑娘,江许其一直以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前除了做任务,从来不离开阴阳宗半步,他怎么会跟南虞的弟子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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