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环扣一环,投石入水,涟漪层层散去,露出了命运从不曾改变的冷酷本貌。
现在想来,或许有些事情是注定发生的。
比如那孩子的伤病,比如张老黑的落魄,比如张符二人的争执,又比如那诡异的巫术……
而这一连串事情,最终引向的终点是——
卓钺猛地打了个冷颤。
——是流沙窝一战,他的战亡。
郦长行似也想到了此处,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他拉住了卓钺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掌心,沉声道:“不会的。”
这个人,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无论是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是命运也不行。
卓钺勉强笑了笑,可笼罩在心头的阴影却始终无法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郦在,我都觉得好安心……写得毫无危机感哈哈哈哈
第106章 笼鬼影
卓钺站在破败的院墙中剧烈喘息。
瑟瑟的冷风刮过午夜无人的庭院,不知撩动了木门还是树叶,霎时间如无数怨女低吟。凄冷的月光照在卓钺的脚前,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卓钺忘了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也忘了自己为何要来。
他只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在追他。而他心跳如擂鼓,夺路狂奔,现在终于甩掉了它。
他不是怕鬼的人,可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恐惧到了极点,冷汗一身接着一身的出。
卓钺喘息着抬头。
破院的大门就在眼前静静紧闭着。
推开它,就能出去了。
他调整了下呼吸,几步一顿地向大门走去。虽然他觉得如芒在背,无人的空屋里总有什么在盯着他,有什么在吃吃低笑,让他胆寒,可他还是只能迎着头皮向大门走去。
出去,出去就能见到郦长行了。
他加快了脚步,向那道门伸出了手。
可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加重。
门轻飘飘得,应声而开,他一口释然的气还没出口,骤然一抬眼间——
……
“啊——”
“卓哥!”
卓钺猛地睁开眼,还在不停挣扎惊吼着。睡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坐起身将他的上身抱入自己怀中,安抚地摸着他的额头,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卓哥,没事了,没事了……是梦。我在这儿呢。”
卓钺紧紧攥着郦长行的手腕,半晌那温热的触感才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到了胸口,极度惊恐后的魂灵巨震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郦长行紧搂着他,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半晌见他稍微好了些,才轻声问:“卓哥,我去点个灯好吗?”
卓钺出了口气,点点头。
郦长行点上了灯,昏黄却让人安心的光晕透入了帐中,他很快又回到床上抱住了卓钺,手指捋着卓钺被汗浸湿的额发:“梦到什么了?你平常都很少做梦的。”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刚才的一幕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可现在周遭的环境让他无比安心,郦长行的手臂也正稳稳地搂着他的肩膀,他平复了下心虚缓缓地道:“我梦见……有个鬼在个迷宫似的破院里追我,我好不容易逃到了大门口,想着马上就能和你见到了。可我刚一推开大门,它竟然——竟然就站在门外,冲我冷笑。”
他抬眼的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没看清那鬼什么样子。
但还是吓得丢了三魂五魄。
郦长行静静听着,忽然伸手在卓钺头顶抓了几下,吹了口气,丢到了帐子外面。
卓钺纵然身心俱疲,看他这样还是差点失笑:“干嘛呢你?”
“噩梦鬼都是调皮鬼,把人吓醒以后不愿走,还在这看热闹呢。我抓住它们,吹口人气,丢到帐子外面去,它们下次就不敢来祸害你啦。”郦长行温柔地摸着他的额顶,“敢吓我们卓哥,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卓钺笑道:“哄小孩子呢?”
郦长行也跟着笑了:“我小时候做噩梦,娘——”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骊姬便是这般哄我的。”
两人复又沉默了下来。
“卓哥。”郦长行将下巴放在卓钺的头顶,轻轻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黑哥的事?”
卓钺沉默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不只是张老黑。
其实是一连串的事情,和这串事态最终引向的那个结局……都让他不寒而栗。
就像他梦中那个去而复返的鬼。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甩掉过它们。
“你知道么,刚才我忽然又想起了些事情。”卓钺闭目道,“前世,张老黑的孩子被撞瘫之后,我也是去劝他,他当时跟现在的态度一模一样,油盐不进。我烦得很,就没有再管他。”
当时张老黑的处境比如今还要落魄几分。他因为性子憨直又娶了异族女人的缘故,迟迟得不到升迁,还不善火铳也跟不上军队的发展。大战结束后其他几个兄弟都有了晋升,唯独他还是老样子。
卓钺一方面恼他榆木脑袋想不开,另一方面也着实看不惯阿丹珠这个女人。吵完后所幸懒得管这两口子的破事了,任他们俩自甘堕落去。
前世的阿丹珠是在沧衡被张老黑捡到的,卓钺对她了解不多,也懒得去了解。不像今世,他们相逢于郸州陵水,他无意之间对阿丹珠多了几分了解,后来又在沧衡承她的好意,收了她送的剑穗。
千丝万缕的事态差别,让他今生对阿丹珠的印象多了几分改观。
……会不会,是他误会了什么?
郦长行目光沉沉地听着,半晌忽然道:“卓哥,你曾今跟我说过,你战死的那场巡防有诸多蹊跷。首先是胡达人知道了你巡防的路线,其次是他们手里都有最新款的火铳,最后小关哥临死前还想提醒你什么事情。”
“所以,你有没有怀疑过身边是谁背叛了你?比如黑哥?”
卓钺蓦然一惊,下意识地怒斥道:“怎么可能!”
他是怀疑过,这么多凑巧的事情,有可能是谁背叛了他。
……但绝不可能是张老黑。
郦长行目光如炬,在昏暗的帐子内闪着冷冽的幽光:“为何不可能?他有条件,也有动机。”
“他有什么动机?”卓钺怒道。
“他的孩子被撞瘫了。中原大夫难以医治,唯有巫医才能拯救他。而巫医,是视你为眼中钉的草原人。”
卓钺心跳慢慢加快,却还在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也提出过要帮他,可他没答应——”
“你提出的是要给他找中原大夫,这不是他想要的。”郦长行嗤笑,“他想要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巫医,而你一向看不上巫医。”
那种令他骨髓都发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前世的秘密像是个无底的黑水潭,诡秘幽暗,他知道潜入水底就能发现真相,可又畏惧那下沉过程中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他想知道,却又不愿深想。
“郦长行,你别说了。”最终他吐了口气,摇头道,“我不能想老黑他会背叛我。早在卫所还没打仗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了,为我挡过无数次刀,身上现在还留有伤疤。战场上无数次危及性命,他一次都没有弃我而去,也没有退缩。”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因这些兄弟的背叛而死,那或许真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死有余辜。”
郦长行没有说话,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捏住了卓钺的掌心。
“没关系卓哥,你可以什么不用去想,因为你还有我。”他的声音柔软,如同上等的绒布绸缎,“这些该怀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卓钺微怔。
“你重义气,心思仁厚,既然想这些会让你痛苦,你便抛在脑后吧。”郦长行偏头蹭了蹭他的侧脸,“但用阴险的心思去揣摩别人是我最擅长的事情,这些东西都交给我吧。”
卓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皱眉道:“别这么说自己——”
“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去算计别人。但若别人算计到了你头上,就别怪我了。”
郦长行轻轻咬了下卓钺的耳廓:“忘了?你说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可不能再被别人伤害。”
卓钺含笑亲了亲他,心下叹息中也就默许了。郦长行要帮他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拦也肯定拦不住。
而且郦长行说得对,他是局中人,有些事情反而自己想不清楚。但前世的秘密却又不得不解,借助一些这小狼崽子的力量也未尝不可。
他卓钺是重义气,是愿意相信兄弟。
可若有人真的踩到了他的头上,他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总得让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说了这么会儿话,卓钺终于安下了心来。郦长行去吹灭了烛火,再次搂着他躺下。
睡意袭来,卓钺在半梦半醒之间挨着郦长行的胸口,却又互听他在自己耳畔低声道。
“卓哥,我再说一句,你可别生气。”
“其实你还是有几分怀疑黑哥的吧……在心底里面。”
“不然为何刚一发现黑哥的种种异样表现,你便联想到了前世的死因呢?”
卓钺心底微微一动。可睡意浓浓,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坠入了梦乡。
唯余郦长行神智清明地看着怀中的人,眸光深处是从不曾变过的偏执和专注,还有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低头,吻上了卓钺的眉心:“无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其实小可爱们要是不着急也可以囤文看哈哈哈,最后这部分有一丢丢推理,一起看可能比较爽?(建议读者囤文的作者除了我还有谁doge)
我在攒一个卓哥和小郦doi的合集哈哈哈哈,好多场景都想让他俩尝试,发出来的时候会告诉大家滴(doge)
第107章 志未酬
翌日,卓钺没有再去找张老黑,而是先让郦长行写信回达日阿赤问巫医的事情。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能帮老黑治病的人。”卓钺叹道,“我现在去见他也只是火上浇油,就不找那份不痛快去了。”
郦长行安抚道:“放心吧,我昨夜已经送信出去了,不过两三日就能得到草原那边的回复。”
“若是耽误你的正事,你也可以先回去——”
“不,我要留下来陪你。”郦长行轻柔却果断地拒绝了,“不只是你,我也想查明你前世的真相。我要知道,是谁一直在伤害你。”
卓钺一怔,有点感动的同时却又有点别扭。
现在郦长行已经彻底不再隐藏对他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他虽说也挺享受的,可跟个小鸡崽儿似得被护着,总觉得有点儿丢面子。他这么大人了,自己的破事儿都处理不好也太丢脸了。
“你去问你的。”他轻咳了声,“其他事儿不用操心。不还有呼兰木伦的麻烦么,你多上点那边的心。”
郦长行眸光一闪,没有点破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卓哥今日要做什么去?”
“我去见见符旺。”
吵架不能听单边的。他也想知道符旺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符旺如今在守备府当文书,卓钺去守备府时没有惊动娄长风,也没有直接去找符旺,而是拎了两包上好烟草先拜会了管辖各小文书们的主簿。
“哟,卓副将,这怎么使得——”主簿的山羊胡不停乱颤,不住推搡,“这小人怎么敢收!”
写文书的幕僚们油水少,连烟草也不敢收,卓钺笑着道:“您别跟我客气。我以前的小兄弟符旺如今在您手下当值,如今也只是想请您关照关照他。”
主簿赶紧将卓钺让进了屋内。
“符小哥挺好的一个人呐,聪明又有学问。在这边陲能找到识字儿的人不多啦,也幸亏他能来帮我分忧……”
卓钺吹着热茶,不经意道:“符旺之前不是在军械所那边当差吗,怎么如今到了您这儿?”
主簿犹豫了下,笑道:“人手不足嘛。军械那边又不缺人,我这儿可少帮手呢。”
卓钺瞥了他一眼,更加肯定了这里面有问题。
军械所管物资储备,可是上好的大油差,像文书这种清汤寡水的职务是万万比不上的。符旺战时就在管军械了,资历也算摆在这儿,军营是个很看资历和功勋的地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就把符旺往下贬。
定是军械所那边的给符旺穿了小鞋。这主簿不敢得罪,也就隐瞒了没说。
卓钺略坐了会儿,便告辞去找符旺了。
守备府单独辟了个小别院给众文书们当值,如今不是战时,除了帮众大人们誉写一下昭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算是个清闲差事。
卓钺到那别院门口时,恰巧听里面传来人声。原来是另几个文书看这冬日难得暖阳高照,便搬了个几个马扎在院子里唠嗑。
“老高,那姓符的是什么来头?怎么还敢给你脸色看?”
卓钺的脚步一顿。
“狗屁的来头。还不是得罪了军械所那边的参军,被打发到这儿来了?”另一人骂道,“妈的,成天吊个出殡脸给谁看呢,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
“这小子就他娘的是看不起咱们这。”有人啐道,“军械所的油水捞惯了,吃惯了大鱼大肉看不上咱这清汤寡水了呗。”
“捞油水?那小子一脸清高的,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眼拙了吧。他手可黑着呢,从他手里过的物资,最少都得克扣这个数——”
院子里一片低低惊呼。
“我操真他妈的,真黑!不对啊,他之前不还因为查出了私贩军粮的通敌内奸立过功么,怎么现在自己也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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