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在这挑拣各式布料虽然奇怪极了,可偏偏郦长行生得身高腿长、面容绝美端丽,就算在周围的一群女客中也是最为出挑的。哪怕是最艳俗的桃红色,搭在他那白若凝脂的肌肤上,也有几分缱绻惑媚之感。
“小哥。”一个好事的老妇靠了过来,试探道,“在那挑布料的——是你什么人啊?”
卓钺嘴角一抽。他本可以不理这好事多嘴的老妇,但他感觉身后郦长行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卓钺额角的青筋绷紧了,捏紧了拳头。
“他……是我房内人。”
“你什么?”老妇有点儿耳背。
卓钺猛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粗声道:“我房内人!听清了没!关你什么事走远点儿!”
老妇吓得一哆嗦,忙颤颤巍巍地逃远了。
郦长行“扑哧”一笑,走过来不顾旁人目光拦住卓钺,将下巴放在了他肩膀上:“相公,我挑完了,该你付账了。”
卓钺被这一声“相公”叫得面红耳赤。他是不在乎别人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但郦长行未免也有点过于招摇了。
“你堂堂达日阿赤的王子,连买布料的钱都没有么?”他匆匆掏钱扔在台子上,拉着郦长行逃出了布庄。
“我是有。”郦长行一手抱着布料,一手揽着卓钺低笑,“但这是我相公买给我的。意义大不相同嘛。”
卓钺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嘴角却已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二人没急着回去,而是在附近的市集逛了起来,一起买了羊腔、果子,还有柿子、橘子和柏枝摆做一盘的“百事吉”,卓钺还拎了一串爆竹。郦长行没正经过过除夕新岁,看市集上卖的什么都觉得新鲜,非要买那些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卓钺也只好随他。
两个人都没有亲眷,这些红彤喜庆的玩意儿就算买来,也只能妆点他们暂住的驿站。可当他们大包小包地抱着这些喜庆的东西往驿站走时,却恍然觉得仿佛有了归宿。
“卓哥。”郦长行轻声叫道。
卓钺回头,却见在长街的红灯笼下,青年白皙秀美的脸被晕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光。而他满怀红符金纸,正温柔缱绻地看着他笑。
“我好想和你有一个家啊。”
卓钺心中骤然一软,低笑了声,伸手牵住了他。
“会的。”
万事了后,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家,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中原。他们的前半生均都漂泊无依、亲友背离,可以后却一定会幸福圆满、长长久久下去的。
为了哄不停撒娇的郦长行,卓钺只好给他买了个糖人,正掏钱的时候却被郦长行戳了戳后腰:“卓哥,你看。”
卓钺一回头,却见不远处的小巷一个人影正急匆匆地转过街角。
竟是关曦明。
却见他手中拎着几个红纸包裹,似是要去谁家送礼,可他的表情却又极为严肃沉重,丝毫没有走亲戚串门的喜色。
郦长行微微笑了笑:“卓哥,要不要偷偷跟上去看看?”
卓钺一怔:“为何要偷偷?直接上去和他打招呼不就好了?”
郦长行一拉他:“卓哥听我的便好。”
两人放轻脚步,悄悄跟在关曦明身后七拐八拐,走街串巷,不一会儿便见他在一户门院前停下来。卓钺定睛一看,正是张老黑住着的那个宅子。
关曦明神色有点紧张,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步进了院门。
郦长行打了个手势,领着卓钺悄悄绕至了西窗下。民房的墙壁都很薄,窗户都是纸糊的,里面的人说话稍微大点声就能听个一清二楚。
一阵叩门声后,传来了张老黑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关?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黑哥你和嫂子。”关曦明结巴道,“顺便给你们拿点儿年货。”
张老黑沉默了下:“心意领了。你嫂子今儿个有点不大舒服,就不让你进来坐了,早点儿回去吧。”
“等一下!”关曦明急道。
木门嘎吱一声,似是关曦明用身子挡住了张老黑关门的动作,张老黑顿时怒道:“干什么你?”
“黑哥,别急着关门,求你了行不。”关曦明恳求道,“马上大年了,卓哥、小嘎哥和符旺哥都在城里,可谁也不和谁联络,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还记得前两年咱们打仗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么,我现在想想,真恨不得回到那时候……”
卓钺怔怔听着,不禁一阵恍惚。
打仗的这几年,他们都是在行军帐内过的新岁。他们没条件放炮竹挂桃符,也没有大鱼大肉,在飘雪的寒风中啃着冷面窝窝,一壶酒大家传着喝,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热的。
那时候的他们,是在一起的啊。
张老黑沉默了下来,似也想到了以前。
关曦明低声道:“大家都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都是真心想帮你。卓哥这两日一直在联系人帮你找大夫,看他那执着劲儿,就是大罗金仙也要请下凡来。有兄弟们在,你怕什么呢?别一个人呆着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不行吗?”
张老黑沙哑地低笑了下,声音中有几分酸楚,亦有几分自嘲:“老卓,这个拧头货,真是够倔的……”
他顿了顿,语气硬了起来:“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别管我的事了。”
“为什么啊!”关曦明急道,“你自己死磕,有什么用吗?还是、还是——还是你已经找到救嫂子他们的方法了?”
郦长行的眸光微微一闪。
张老黑淡淡地道:“别多问。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关曦明狠狠跺了跺脚,简直有点儿气急败坏:“黑哥,你、你简直是糊涂!你自己在这瞎琢磨,要是钻了什么死胡同呢?被什么人骗了呢?”
面对关曦明的指责,张老黑竟然没有恼,还笑了笑。
“小关,你自小儿就是个好娃儿,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前途,就别为我这糟心事儿挂念了。”他平静地道,“我知道我这段日子挺不是东西的,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他们几个。但我一个人不是东西就够了,别再拉你们几个下水了。”
关曦明瞠目结舌。
张老黑没再说什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关曦明在紧闭的门前呆站了片刻,懊恼地低骂了声,快步离去了。
郦长行也拉起卓钺,待两人回到了熙攘的主路之上,他才悠悠地开口:“小关哥已经发现了什么情况了。”
卓钺还沉浸在怅然之中,听他这话顿时一愣:“情况?”
郦长行笑笑:“小关哥应该是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发现了什么不对,今日特地上门探张老黑的口风呢。但小关哥太不会套话了,什么都没问出来,又被堵了回去。”
卓钺被他这么一说,回想一番二人方才的对话,也不禁觉得关曦明的话中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如若关曦明真差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为何不来找自己,反而要去找张老黑呢?除非……他还没拿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又觉得怀疑兄弟心中有愧,所以不好开口?
卓钺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难道,这就是前世关曦明一直憋到临死前才说的秘密么?
郦长行在旁看着卓钺的表情,温声问道:“怎么办?要去直接问小关哥么?”
卓钺叹了口气:“你觉得呢?”面对这些最亲的兄弟们,他实在是两难,拿不下注意。
“若是我,方才直接就当面与他二人对峙了……但这毕竟是你的事情。”郦长行一笑,“反正现在还没到必须要撕破脸皮的时候。你若是怕坏了兄弟间的情分,就再等等,别让自己后悔。”
卓钺想了想:“那批火铳,还在吗?”
“我盯着呢,现在还好好的。”
卓钺点了点头:“那就再观望一两日吧。”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关曦明能主动找他来说明隐情的。
今生的他已经做出了很多改变,他也希望这些改变能影响着这些兄弟们,做出与前世不同的选择,最后一起走上不同的命运。
他挣扎两世,脱胎换骨,也只是想从命运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尽力活出个不同的样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马上就快起来啦!十一月肯定完结!!
第111章 新岁夜
一转眼间便到了新岁的当晚。卓钺和郦长行挂完了桃符又放了鞭炮,在房内设了一桌酒席。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卓钺还是差了几个小厮去请其他几人。
果然,小厮回报。符旺说晚上还有公文要录入,便不过来了;小嘎也要当值,抽不出空;张老黑连门都没给开;只有关曦明说稍晚点过来。
卓钺对着一桌的酒菜,苦笑了一下。
郦长行帮卓钺盛了碗热汤,安慰道:“别难过了。现在他们就是来,估计气氛也是僵着。”
卓钺叹了口气,郁闷地咂了口酒:“我没难过,就是……妈的,我现在有点儿体会到孤寡老人的滋味儿了。膝下的孩子没一个孝顺的,互相吵架也就算了,过年了也不愿意聚聚。”
郦长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暧昧地摸了摸卓钺的小腹:“什么时候怀的孩子,我怎不知?”
卓钺的目光惆怅地跃过酒杯,幽幽道:“不是你的,你自然不知道。”
郦长行一顿,猛地按住卓钺埋头下去,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两人嬉闹了片刻,关曦明终于披着一身的风雪匆匆赶来了。
“哎哟冻死人啦。”他龇牙咧嘴地就着火盆靠手,两颊冻的嫣红,“外面下雪啦,北风一吹刺得人骨头缝都疼。”
卓钺给他倒了杯酒:“喝口暖暖身子吧,然后抓紧吃,菜要凉了。”
关曦明饿得不轻,夹了一筷子卤肉塞进嘴里,含混道:“这么多菜啊?没别人了?”
卓钺没吭声。
关曦明立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筷子顿在半空尴尬道:“卓哥,我——”
“吃你的。”卓钺舒了口气,“咱们三个大男人,连这点儿菜都吃不完?”
趁着新年的气氛,卓钺和关曦明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郦长行在旁给二人倒酒,笑盈盈地给他们布菜,虽然只有三人但气氛还是十分和乐。
将近午夜时,外面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炮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屋内的三人说话都要提高嗓门。而卓钺和关曦明两人也已经喝得满脸坨红,有些醺然了。
关曦明此时正嘟哝着埋怨符旺:“这次黑哥和旺哥闹别扭,我真是两边儿为难。旺哥人不错,就是有点儿忒倔了,说话又尖酸,弄得人家误会了他,他又懒得反驳。哎有时候儿、我都替他觉得冤……”
“误会?”卓钺皱眉,“什么误会?”
“嗨!”关曦明一拍大腿,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卓哥,你有没有听人说过——说旺哥在军械所,私贩军粮?”
卓钺一怔,响起了那日众文书在背后的议论。
“有过。”卓钺眉头愈发紧皱,“难道——”
关曦明大力一拍桌子,斥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根本不是旺哥做的,是那个参军!”
卓钺顿时愣住了。
关曦明犹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那臭参军,一休战便开始私自将军粮贩给粮商,再由这些粮商倒卖给附近的州城。这些北疆的州城饱经战乱,近年几乎颗粒无收,可恨这些粮商竟然又用买来的军粮去哄抬民间粮价,逼得大家没有活路!”
他愤愤地一砸酒杯,目中悲戚:“旺哥是算账的一把好手,查账的时候从蛛丝马迹里猜出来的。”
卓钺声音紧绷:“所以那参军知道符旺发现了?”
“唉,是啊。”关曦明愤懑叹道,“所以说黑哥那事儿啊,就是个幌子。真实原因是忌惮旺哥,怕他说出去所以赶紧把他调走了,又一盆脏水泼到了他身上。卓哥,幸好你回来了,要不是你去求娄将军旺哥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呢。”
卓钺浑身僵直地坐着,脑中一片乱麻。
所以其实是他——一直错怪了符旺?
他想起了那日与符旺在酒楼中对坐,符旺神情讥诮、言语愤慨,薄削紧抿的嘴角像一柄刀。当时他近乎讥讽地问卓钺,你能把我调回军械所吗?
见卓钺犹豫,他又紧接着嗤笑了一声道,我猜也不行。
所以如果真的有这些隐情……符旺他为何不说?
为何倔强地维持着那张讥讽地面孔,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一副我懒得解释的模样,任别人误会?
就连那日卓钺帮他要回军械所的职位后,符旺听闻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似乎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他故作云淡风轻、装得刀枪不入,几乎连卓钺都骗了过去。
可如果真的不在乎,那日针对卓钺的愤懑却又是从何而来呢?
卓钺胸口紧紧压了块大石,几乎难以呼吸。郦长行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问关曦明道:“既然有这么多隐情,为何不去报给娄将军知晓?”
关曦明苦笑了声:“小郦哥,现在你是草原的王子了,卓哥也是名镇边关的武神,你们自然觉得有事儿找下娄将军就好了。可是我们……我们就是几个小杂兵,我们的头上还有把总、参将、副将,还有数不清的文官,我们怎好一点小事就去找娄将军抱怨呢?”
“而且,那私贩军粮的参军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他是前应州巡抚的远房小舅子,咱们娄家军再霸道也是外来人,比不上他们地头蛇。就算我们把状告到了娄将军面前,娄将军也未必能替我们做主,平白招惹一身腥。”
关曦明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在爆竹声中几不可闻,最后只化为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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