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见他玉面朱唇,小口微张,心中一软,悄悄擦掉芥末,又搅来一些蜂浆送入他口中。
方泉正不知所措,忽觉得嘴里一甜,情不自禁地吃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时,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脸上又羞又红,睁开眼,怯声道:“殿下……”
“蜂浆好吃么?”
“好吃。”
“还想要么?”
“想要……”
梁安又搅了一指蜂浆,似笑非笑道:“来,慢慢吃。”
方泉满脸通红,心道:“反正已经羞耻过了……”小心翼翼张口,慢慢将蜂浆吃得一干二净。
梁安忽笑道:“昨日你不要奖赏,叫我对你好一点,今天本王做到了,从此我们两清。”
方泉心道:“这算哪门子对我好?”忽然有些后悔没要那颗夜明珠。
梁安用膳完毕,一路走进绣春园,方泉紧跟其后。
二人来到一处大殿,但见里面飞檐斗拱,金璧辉煌,早有各路官职人员等候其中。梁安登上大殿宝座,那些官员齐声高颂:“淮王千岁,千千岁。”
方泉默默站在梁安身侧,心道:“难怪他今日装扮威严,气度也与寻常不同,却原来是有政务在身。”
众官员一个个上前禀奏,议案涉及任免、勋封、土地、税赋、工程、水利等等,梁安应对自若,从善如流。方泉见他时而深思熟虑,时而口若悬河,心中折服不已,寻思道:“传闻他是个纨绔废子,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如此过了大半日,政事议论完毕,众官员退去,大殿就只剩下他二人。
“阿泉,给本王煮一壶茶。”梁安略显疲惫。
“是,殿下。”方泉从须弥戒中取出火炉茶具,就地煮起茶来。
梁安长袖一拂,手中忽多了一只木雕小马,他看着小马发呆,神色怅然若失。方泉看在眼里,心道:“这木雕小马到底是何物?不止一次见他把玩了。”
不一会儿,茶煮好了,方泉斟了一杯呈上。梁安喝了茶,满意道:“你这小子,既会煮茶,又能挨打,倒是便宜本王了。”
方泉听到“挨打”两字,浑身一哆嗦,忍不住道:“小的只会煮茶,不会挨打。”
“不许顶嘴。”
“是,殿下。”方泉连忙噤声。
“过来替本王揉揉肩。”
方泉默默走到梁安身后,按住他肩膀揉了起来。
梁安双目微合,露出享受神色,过了一会儿,忽道:“我的赤骥快要生产了,你说小马生下来,取什么名字好?”
方泉心不在焉,随意道:“就叫小赤骥吧。”
“嗯,就听你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离开议政大殿,来到书房。
其时天色已晚,轮值侍卫见他二人到来,连忙点亮灯火,又退避了出去。方泉见这书房里极为开阔,四面墙壁堆满了书籍,心道:“这淮王野性未泯,绝不像是读书人,莫非我又看走眼了?”
却见淮王坐到书桌前,随口道:“丁未柜,一排二十七,《九宫诛心禁》;庚子柜,十二排三十三,《不动陀山禁》;壬子柜,二排十六,《五行银轮禁》……”说了一堆书名,又道:“速速取来。”
“他竟然记下书籍摆放位置……”方泉心下骇然,找来书籍,堆放桌上。
梁安取出一个沙盘,边读边推演,竟是看得格外用心。方泉见他认真的模样,心下喜欢,默默找来一只香炉,点燃了香丸。
不一会儿,书房内淡香轻浮,闻之怡然而忘忧。
梁安读到半夜,方泉也守到半夜。到亥子交接时分,梁安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走吧,回寝宫了。”
“是,殿下。”
二人回到寝宫,梁安展开双臂,懒懒道:“我要沐浴了。”
方泉面色一红,心知是躲不过,目不斜视服侍梁安宽衣,等梁安泡到炽岩泉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找来干净的棉缎,守在一旁伺候。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一抬眼,却见梁安躺在炽岩泉中,睡得正酣。
“这下麻烦了,按规矩得服侍淮王就寝才行……”方泉不敢唤醒梁安,又不敢离去,渐渐支撑不住倦意,趴在泉边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似是回到了紫云峰顶,枯木观就在眼前。他跑啊跑,忽半路下起了大雨,可雨水淋在身上,竟是热乎乎的……
方泉立刻惊醒,发现天色已亮,方才不过是梦一场。
这时,又有热水淋在身上,他一个激灵跪下,见是淮王躺在泉中向自己身上泼水,急忙道:“小的知错,请殿下恕罪。”
梁安不理睬他,不停向他泼水,不一会儿工夫,就将他身上淋得透湿。方泉不敢躲避,心中惶惶,不知淮王又要玩什么花样。
忽听淮王道:“擅自留宿本王寝宫,这就是惩罚。”说罢,稀里哗啦从炽岩泉中站立起来。
方泉心中稍定,却见淮王站起那一刻,整个人好似一轮骄阳,昂扬着旺盛斗志,无比嚣张地炫耀着血气与生命之力。
“毕竟是吃过龙肉的男人……”
方泉一阵眩晕,见淮王挺立晨晖之下,全身布满光泽,湿漉漉的黑发搭在肩背之上,更彰显了原始而野性的危险气息。
他心中有了不详预感。
第26章 杏园茶话
梁安从炽岩泉中走出,抓起棉缎,三下两下擦干了身子,又自行找来一件长袍披上。
方泉见罢,心中压力小了许多,却听梁安道:“你到炽岩泉中泡上一会儿,对你身子有好处。”
“殿,殿下……”方泉很是难为情,想起内府尚宫所言,这炽岩泉乃淮王私属,绝不允许外人使用,于是道:“谢殿下美意,小的回去自行沐浴更衣便可。”
梁安神色一冷,淡淡道:“敢顶嘴了,是吗?”
方泉心中一紧,终究不敢违抗命令,卸了衣衫泡到炽岩泉里。
梁安神色好看一些,似笑非笑道:“这炽岩泉连通一条庚金灵脉,健而得水,刚而得火,是以泉中之水常年炽热。若是每天泡上一时半会儿,则全身经脉汲庚金之灵,气流而清,气纯则锐……以后挨打就不那么疼了……”
“……挨打,不疼?”方泉忽觉得哪里不对,紧张道:“小的还要出去挨打么?”
梁安点点头,正色道:“前日茶楼里的恶汉,淮城里还有许多,这些人恶名昭著,不论是感化,还是正法,你我都要去会一会……所以,自今日起,你每天在炽岩泉中泡上一会儿,汲庚金之气,此后你肌肤遇柔则敏,遇刚则钝,再挨打就不会疼了。”
方泉暗暗叫苦,心说:“在殿堂里运筹帷幄、决策千里,才是你应做之事,跟几个地痞恶棍较什么劲?”他鼓起勇气道:“殿下,可否换了别人去挨打?”
“那我养你有何用处?不如那一日将你丢在茶楼,任凭你自生自灭算了。”梁安顿了顿,又道:“那日你自己也说,让你死了算了,亏我好心将你救起。”
方泉心中苦闷,露出委屈神色。
“好了,听话,你挨打一次,我就对你好一点,如何?”
“不,小的想要夜明珠。”
随后几日,梁安抽得空闲就带他微服私行,每次都是躲在一旁,暗中教他惹怒一些恶棍。
方泉每次都被打得死去活来,好在他泡了炽岩泉后,经脉中多了一丝庚金之气,一旦遇袭,庚金之气就会自行流转,抵消伤害。
渐渐的,一般挨打,当真不疼了。
梁安教他应对恶棍时,最常用之言是“我劝你修心养性,不嗔不怒,入了魔道就为时已晚。”又或“你要是能悔悟,我就是被你打死又何妨?”
方泉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表面那般简单,淮王一定别有目的。而那些恶棍,有的当真被他感化,有的则被侍卫带走,不知去向。
方泉入府后,不是苟且求生,便是出门挨打,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有心去探察黑鱼之灵,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有时想半夜行动,可这淮府里高手如云,法度森严,哪里敢随便乱闯?
如此过了大半月时间,这一天清晨,方泉照例服侍梁安用膳,忽听梁安道:“阿泉,本王今日去校场骑射,你就不必跟来了。”
“是,殿下。”
“一会儿你去杏园找肖经略,叫他午后来我书房议事。”
方泉一琢磨,从永安殿到杏园,正好经过柳莺轩,上次探得黑鱼之灵就在柳莺轩附近,这么一来,终于有机会接近黑鱼之灵,且足有半日时间。
他心下窃喜,急忙回道:“是,殿下。”
梁安见他喜形于色,搅一指芥末糊他脸上,骂道:“放你半日清闲,你就得意忘形了么?”
“不!不!小的不得意,小的心里苦。”
梁安奇道:“你苦什么?”
方泉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想到梁安追问,支支吾吾道:“小的……不能在校场一睹殿下雄风,是以心中苦闷。”
梁安一指弹他额头上,佯装怒道:“给我滚!”心里却道:“改天带他去校场上看看也好。”
……
却说方泉离了永安殿,一溜烟来到柳莺轩。
林总管带他熟悉淮府时,曾在此地停留片刻,那时他灵台中的白鱼欢欣不已,这一次重来,白鱼依旧活跃,来来回回向着西南方游去。
“黑鱼之灵就在西南方向!”
他一路辗转,从灵域西川南下,历经南疆、极地冰原、风雪城,抵达人域宣城后,又传送至殇域梁川,好不容易来到淮城,入了淮府,为的就是寻找黑鱼之灵。
今日有了机会,他心中喜悦可想而知,急忙向着西南方寻去。
走了一会儿,遥遥望见一座园林,匾上题有“望川”二字,左右刻联:上联曰“拔地万里云峰立”,下联曰“悬空千丈火流分”。
“这是什么地方?林总管带我游遍三轩七斋十二园,并不曾来过此地。”
方泉心中疑惑,仔细念了一遍题词,又想:“上联写山,下联写瀑,却为何要用‘火流’一词形容飞瀑?还有,园林之名为‘望川’,结合上下联,莫非这里当真有一条瀑布?”
他无暇细想,见左右无人,急忙来到园林门口,正欲一头闯进,忽觉一股力道凌空袭来,他躲避不及,仰面跌倒。
便在这时,两个玄衣卫凭空显现,一左一右守在园林门外,其中一人道:“何人擅闯禁地?”声音极淡,神色冰冷。
方泉心中一颤,只觉得这两人气息强大,似一个念头就能叫自己灰飞烟灭,急忙举起常侍令,回道:“我乃淮王近身常侍,奉命前往杏园寻找肖经略,不小心迷路于此,两位大哥请见谅。”
那侍卫冷冷看他一眼,喝道:“滚出去!再敢进来,格杀勿论。”
“是!”方泉吓得落荒而逃,过了好一阵,才从惊恐中平复。
“黑鱼之灵定在那禁地之中,可是要如何才能混进去……”他心下懊恼,一时想不出办法,只能作罢。
……
方泉原路折返柳莺轩,认清方位后,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来到杏园,经侍卫指引,又一路寻至内军经略肖承平的书房。
那肖承平见着他,笑道:“方兄弟来了,有失远迎。”神色之间,甚是亲昵。
方泉心道:“这肖经略说淮王爱才,或可引荐我为府上嘉宾,不料入府之后,竟是作了一个近身常侍,天天受淮王欺负不说,还要出去挨打。”
想到此处,难免有些怨念,拱手道:“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常侍,哪里担得起经略的远迎。”
肖承平哈哈大笑,亲切地拉他入座,正色道:“方兄弟不可妄自菲薄,这王府里,谁不知兄弟是淮王身边的红人?哪里是一个小小常侍可比的?”
“红人?”方泉啼笑皆非,长叹道:“经略是不知我受的欺负……”
“什么欺负不欺负,那是福气。”肖承平道:“淮王近年换了无数常侍,唯独你一人天天进他寝宫,你说是不是福气?”
“我倒宁愿省点事,只在他寝宫外伺候。”方泉轻声一叹,言归正传:“小弟这次来,是奉淮王之命,请经略午后去他书房议事。”
肖承平拱手道:“经略领命。”
“如此,小弟就先行告退了。”
方泉已传达梁安之令,作势要走,肖承平一把拉住他,笑道:“且慢,自那日喝了兄弟之茶,老哥一直萦绕于心,久久不忘。这杏园里有一个湖中亭,四面环水,景致尚可一观,兄弟不如随我去亭中一叙,顺便叫老哥讨一口好茶,如何?”
方泉见他说得诚恳,反正也是闲着,于是道:“那就叨扰经略了。”
二人出了书房,沿着一条杏林小道走到尽头,入眼所见的是一面小小湖泊。
湖泊正中有一座八角小亭,经由一条长廊连至湖畔。
二人来到亭中,但见湖面水平如镜,映出了层峦叠嶂之色,酿入了海棠芍药之香,花坞草汀,水清波碧,端得一片好景致。
不一会儿,有人搬来火炉茶具,方泉也不推辞,煮了一壶茶,斟上两杯,一杯先敬肖承平,一杯自饮。
“好茶,好茶。”肖承平喝了大为赞叹。
方泉自饮一杯,想起那日拜会天下第一茶,又阴差阳错进了淮府,之后苟且安生,受尽屈辱,不由叹道:“这茶再好,也浇不灭小弟心中之苦啊。”
肖承平笑道:“兄弟年纪轻轻,跟在淮王身边大有前途,何必如此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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