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泉再也忍不住,将淮王带他微服私行,出门挨打之事一一说了出来,接着道:“你说淮王大人,不应在殿堂里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么?何必跟一群地痞恶棍过不去?”
肖承平沉吟片晌,忽道:“说起来,淮王确有些事情叫人琢磨不透。三年前,我奉命督察军中纪律,淮王却命我以权财诱惑小贪成大腐,将原可轻罚之人,重刑入狱。两年前,又安排玄衣卫抓来一些魔兵,无端恫吓军士,将心存恐惧之人抓走……”话到一半,陡然醒悟不该多言,讪道:“说这些作甚,今日难得有闲情,莫再谈这些烦恼之事。”
方泉点点头,再斟两杯,闲话道:“不知淮王因何事召见经略入府?”
“这事可以一谈。”肖承平呷了一口茶,缓缓道:“兄弟可听说过双王之约?”
第27章 双王之约
肖承平呷了一口茶,缓道:“兄弟可听说过双王之约?”
方泉摇头。
肖承平又道:“双王是淮王和恭王,约是一个赌约。”
“恭王又是谁?”
“这恭王,乃是淮王族兄,两人一起在帝都长大,交情十分要好。十二年前,淮王从帝都迁至淮城,那恭王也算有情义,每年都来探访一次,每次都带着宝物前来炫耀……”
“等等,为什么要带宝物前来炫耀?”
“王公子弟相会,无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淮王和恭王并不好这些,只喜欢珍藏宝物,两人一碰面,就要比一比谁的宝物更好,更绝。”
方泉面色一怔,哂道:“两位王公还真有雅兴呢。”
“何尝不是?”肖承平干笑几声,接着道:“不知从何时起,双王每次会面,都要比较三样宝物,三局两胜。胜者可要求败者做一件事,做不到,则要拿起绣花针,亲手刺一件鸳鸯手帕赠与青楼中的姑娘。”
“这……”方泉假想淮王刺绣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淮王可曾输过?有没有绣过鸳鸯手帕?”
“自然输过。”肖承平笑道,“不过淮王绝不肯刺绣,就算恭王提的要求再离谱,也会想尽办法允诺下来。反倒是恭王,输了几次,干脆次次拿起绣花针,他本是个好风月之人,觉得绣花赠人,乃是闺中乐趣,并不觉得为难。”
“这样看来,恭王输了不打紧,淮王输了就得允诺一件事……这赌约,并不公允。”
“两人不过是消遣罢了,公不公允又何妨?再说,恭王自有分寸,赢了也不会太过为难淮王。”
“说的也是……”方泉笑了笑,又道:“淮王召见经略,莫非与此事有关?”
肖承平点头道:“恭王月前从帝都出发,一路游山玩水,预计三天后抵达淮城。淮王今日召见,当是叫我有所准备。”
“这么说,三天后双王就要比试珍藏宝物了?”
“不,那恭王玩性极大,每年入城,必然要在花间巷中玩个痛快,尽兴之后,才会到淮府中来。”
“花间巷是什么地方?”
“淮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内有九楼十二院,歌妓名伶无数,兄弟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玩一玩。”
方泉脸一红,摆手道:“不去,不去,小弟要伺候淮王,没空。”
二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谈,不知不觉已近晌午。肖承平吩咐下人送来点心,两人随意吃了一些,见时候差不多了,一起向永安殿走去。
方泉先进绣春园,见淮王未到,宽心了几分,再与肖承平一起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梁安进了书房,先问一些军务之事,肖承平应答完毕,梁安又道:“恭王何时入城?”方泉站在他身侧,心道:“肖经略诚不我欺,果然问到恭王身上,想必就是要谈双王之约的事了。”
肖承平道:“回殿下,恭王已渡汴河,三天后抵达淮城。”
梁安点点头,“恭王入城后,会在花间巷玩些日子,你物色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入花间九楼十二院,暗中调查恭王带了哪些宝物——料敌机先,才能赢了这场赌约。”
方泉眉头一皱,寻思:“什么料敌机先?这不是作弊么?”瞄一眼淮王,见他长眉入鬓,星眸暗闪,冷俊中藏着许许王者之气,心中折服:“这应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肖承平道:“殿下放心,下官早已做好布置,明里暗里多重细作,一定可以探出恭王携带的宝物。”
方泉闻言,头大无比:“就这点事还要多重布置,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见淮王不经意一笑,似冰雪初融,春风拂面,又想:“见微知著,小事面面俱到,才能在殿堂上运筹帷幄、决策千里,这是王者风范。”
梁安笑道:“你办事,本王放心。”
“恕下官冒昧,”肖承平躬身一礼,疑惑道,“殿下藏于绣春园的宝物,随意一件都是绝世珍品,何不取出一些,好叫恭王输得心服口服?”言下之意,是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这你就不懂了,”梁安笑了一笑,“赌约乐趣就在于略胜一筹,好比前年,恭王带一盆千叶姚黄,本王便取出一盆万姹魏紫,恭王气得当场吐血,你说好笑不好笑?”
方泉听到此处,心中幻灭:“这人真是无聊至极。”摇摇头,又想:“要是淮王输了,不得不绣一件鸳鸯手帕,那才叫好笑。”
肖承平干笑两声,拱手道:“殿下高论。”
梁安话锋一转,忽道:“本月二十八就是烹龙之宴了,到目前为止,赴宴之人可有什么变化?”
“回殿下,恒道院二重楼学士乐平生,及其随行剑客何立轩;蛮域战士乌坎,及其妹妹乌萨;云霄妖尊弟子步生风;以及捞月道人吕一夕,均已入城。”
“捞月道人便是那‘天下第一茶’么?”
“正是。”肖承平点点头,“那书生不过是捞月道人的分影,这次来的是本尊。据说他入城之后,四处游走,寻找一个擅使月华之力的人。”
方泉听到这里,心下一凛:“那一日拜会‘天下第一茶’,那书生说修行上有瓶颈,突破机缘是寻找一个汲月华之力的人,正好前一晚我在山林中炼化冰菁之芒,莫非他要找的,当真是我?”
却听梁安道:“那廖先生和倪姑娘可有消息?”
方泉又是一惊,想起淮城路上碰到的两人:一人年约三旬,白面长须,背上插着一面大旗,旗上单单写了一个“廖”字,自称是廖先生;另一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头扎辫子,身穿花衣,唤作倪姑娘。
“莫非这两人也要参加烹龙之宴?”方泉惊讶无比。
却听肖承平道:“回殿下,廖先生和倪姑娘原本早该入城,可听说他们驴子在路上发疯乱跑,二人因此耽搁,目前去向不明。”
梁安点点头,又问:“那岚公子可有什么线索?”
“殿下恕罪,”肖承平忽伏地拜倒,“下官调查那岚公子,至今所得线索唯有俊逸出尘、风姿卓绝、面若桃花、气如幽兰这些空洞描绘。还有他斩杀人魔后,说了一句‘岚出云岫,剑洗烟峰’,结合当时情景,这‘岚公子’应是一个化名。”
方泉心中不解:“他们调查我作甚?还好阿芦保守秘密,没说出我就是岚公子……”
梁安若有所思,“岚公子一事不急,你先查好恭王携带的宝物再说,退下吧。”
“是,殿下。”肖承平站立起身,退出了书房。
方泉一直在旁聆听,这一日探到的消息太多:先是王府中有一个“望川园”禁地,黑鱼十有九八就在其中;后又听说双王之约,以及烹龙之宴即将举行;还有那捞月道人已至淮城,极有可能在寻找自己;廖先生和倪姑娘原本是要赴宴,现在却不知去向……
他想得入神,忽听淮王道:“笔墨伺候。”
“是,殿下。”方泉连忙备好笔墨纸砚。
第28章 雨夜惊雷
梁安一拂袖,手中多了一件飘逸白衫,扔给方泉道:“脱了外衣,将这白衫穿上,本王要作画。”
方泉依言换好白衫,又听淮王道:“去那边站好,双手负后,抬头望天。”
方泉按梁安吩咐站好,心中十分好奇:“淮王这是干什么?莫非要画我?”
“就那样站着,别动。”梁安提笔蘸墨,在纸上描摹起方泉的身形,不一会儿,放下笔墨,向方泉招了招手,问道:“画得如何?”
方泉走近一看,见寥寥数笔,形韵俱佳,画的就是自己方才站立的模样,可偏偏没有画脸,于是道:“殿下画的是我么?为什么脸上留白?”
“谁画你了?本王画的是岚公子,借你身形描摹而已。”
方泉心道:“岚公子可不就是我么?”想了想,觉得正好可以问一些情由,于是道:“那岚公子是什么人?殿下为何这般惦记?”
“是我梦中之人,”梁安露出神往之色,“本王梦见他踩着花瓣雨,挥着君子剑,在月夜里翩然起舞。本王轻易不做梦,做梦便成真,既然梦到,说明我二人之间有所纠葛,自然要将他找出来。”
“原来如此,那万一找不到呢?”
“我的梦向来灵验,就算找不到,他也会出现在我面前。”梁安看着画像,又道:“等见到他,再把这幅画画完。”
……
三日后午夜,一辆黑色马车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驶进淮城。
这车有一个名号,叫做“暗夜幽影”,乃恭王座驾,入城之后,径直驶向一条灯火通明的巷子。这巷子里凤箫声动,莺歌燕舞,宝马雕车,暗香满路,正是印了一句“才子佳人,红男绿女,一日一个浅斟低唱,一夜一个洞房花烛。”
又过三日,方泉在梁安书房陪读,有下人禀报肖经略求见。梁安说了声“进来”,就见一个文士打扮的儒雅男子走进书房,行跪礼道:“内军经略肖承平,见过殿下。”
“肖先生起来说话。”
“是。”肖承平站立起身,又拱手道:“禀殿下,恭王三日前已入城,下官已查出他此行携带的宝物。”
“是何宝物,说来听听。”
肖承平道:“第一件‘玄音玉’,乃是海域琼阁的镇店之宝。相传此玉有妙音,置于耳边,可闻潮汐之声,六十年前流落人域,由妧道人收藏。妧道人曾评:‘月有阴晴,玉有潮汐;月比玉清,玉比月明’,直言天下玉者,无出其右。”
梁安眉头一皱,沉吟道:“此玉我亦有所耳闻,确是人间极品,可惜略有瑕疵。本王藏有一块‘水影翡’,完美无瑕,且随风起漾,当能略胜一筹。你且说说第二件宝物是什么?”
肖承平道:“第二件叫做‘巧笑倩兮’,是一幅仕女图,乃八百年前芃仙子真迹,极其珍贵。”
梁安抚掌笑道:“正巧我也藏有一幅芃仙子真迹,叫做‘美目盼兮’,当可略胜一筹。”
“既然同是芃仙子真迹,殿下何以确定胜出?”肖承平不解。
“你有所不知……”梁安道:“芃仙子道成之后,得一幅仕女图,图中仕女面朝画里、背对画外,按说是看不出相貌。可芃仙子观之,但觉图中女子音容笑貌跃然纸外,心中震动,于是花了百年时间研习,先后画了六幅仕女图,图中女子皆以背面示人。芃仙子请人观瞻,无一人看出画中女子相貌,气馁之下,画了第七幅,叫做‘美目盼兮’,乃是唯一一幅正面图。”
梁安顿了一顿,接着道:“恭王收藏之图,名为‘巧笑靓兮’,实则只是一个女子背影,画工虽巧,却有失题韵,看不出‘巧笑’何在。本王收藏之图,画中女子双瞳剪水,盈盈秋波,当真担得起‘美目’一题,且是芃仙子绝笔之作,自然能胜出。”
“原来还有这许多故事,受教了。”肖承平躬身一礼,又道:“第三件宝物是‘魔龙真血’,此物……”
肖承平话未说完,梁安面色一变,从梨木椅上站起,惊道:“魔龙真血?”
“正是。”
梁安双手负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过了半晌,才道:“魔龙真血,对我殇族修士乃无价之宝,这一局,我败。”坐回梨木椅上,又道:“三局可两胜,足矣。”
“恭喜殿下。”肖承平拱手道:“不知殿下赢后,要恭王允诺何事?”
梁安哈哈笑道:“本王至今尚未焚血,赢了后,自然要他献上魔龙真血……”
方泉一直遐想淮王能输,这样或有机会看他刺绣,今日见到这番情形,心中叹道:“只怕刺绣的不是淮王,而是恭王了。”
便在这时,有下人禀报林总管求见,不等梁安有所反应,就见一个老者杵着拐杖,慌张走进书房。
这老者正是林总管,他走到梁安跟前耳语几句,就见梁安面色一沉。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梁安突然发怒,脸上布满阴云。方泉第一次见他生气模样,吓得冷汗涔涔,与肖承平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书房。
方泉忧心忡忡,生怕淮王发怒牵连到自己,回到小木屋后,犹不知如何是好,只坐在门口怔怔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雷鸣声,这才惊觉天上阴云翻滚,四周黑压压一片。
“王族动怒,上天也会跟着惊雷么……”他想到此处,心里愈发担忧了。
待到日落时分,梁安提着一壶酒跌跌撞撞走进寝宫,方泉隔着花园听到动静,立刻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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