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爷。”
……
匆匆三天过去。
这三天里,梁安未出练功房一步,方泉每日午时送一次茶水点心,其余时间,要么懒在被窝里,要么坐在院中发呆——日子忽然变得十分散漫。
第四日午后,方泉实在无聊,第一次走出菲园,游玩半日,倒也大致弄清百花山庄布局。
山庄分内外两围,外围有四林一校场。四林:即桃林、李林、杏林、槐林,乃贵宾用地及门客住所;一校场:指西侧门的“遏恶校场”,此校场供门客练兵骑射之用,十分开阔。
外围夹心,乃一碧波湖泊;湖泊正中,有一缥缈花洲;花洲之上,建层台累榭,正是内围所在。
外围出入自由,无论门客游人,皆可以观光览胜;内围是百花公子府邸,只有极少门客通行往来。
又过两天,方泉逛完外围,耐不住寂寞,离开山庄玩耍;他走出山庄门坊,立刻感受一股市井之气,心情顿时放松许多。
“还是外面热闹……”
他随性而游,一路吃喝玩乐,近傍晚时分,犹在一个茶楼看戏赏曲儿,浑然忘却时间。
前方戏台,生旦净丑轮番上阵,演绎故事多为前朝典故,无非是权力与金钱苟合、温柔与纯良相伴。当此时,一个玄衣少年走进茶楼,他抱着一筐物事,逢人兜售,不一会儿便到方泉桌前。
“小哥儿,买一件赈济善品吧……”
方泉看戏入神,一时没有理会,那少年忽道:“咦,小哥儿是从妖域来的么?”
方泉微讶,仔细打量眼前少年,却见他十一二岁年纪,身形结实,面色红润,看起来颇为眼熟。
“我是奎山梅岭的陆荣,那一晚你和语冰大人,还有一位大少爷借宿郑大户家……”
方泉立时想起这一段经历——他和梁安、乔柔初到妖域,途径梅岭时,曾遇一群拦路少年,其中领头人便是陆荣;陆荣误以为乔柔是天师,欲请乔柔认脉,其时天色已晚,乔柔便借宿梅岭,并为一众少年验血认脉。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方泉十分惊讶。
那一晚,乔柔验出一个天妖脉、五个闲杂脉,陆荣却是潜脉,他不甘平凡,立誓加入驭兽宗,为此还和堂兄当场反目。
“我随师姐一起来的。”陆荣与方泉不过一面之缘,他乡偶遇,却莫名激动。
“师姐?你加入驭兽宗了么?”
陆荣点点头:“是,我现在是驭兽宗弟子。”
“驭兽宗哪个派别?龙潭、虎穴,鹫巢、虫窟?”
“不,是百兽门。”
“哦,对,还有一个百兽门。”方泉沉吟少倾,忽想起什么,问道:“百兽门有位姑娘姓苏名禾,你可认识?”
陆荣惊讶道:“苏禾便是我师姐啊……”
方泉怔住,拉着陆荣坐下,好奇道:“这可真是太巧了,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陆荣咧嘴一笑,缓缓讲述缘由。
陆荣验出潜脉后,本想加入龙潭、虎穴,鹫巢、虫窟,但这样一来,就与银月岭为敌,亦是与堂兄以及小伙伴们为敌。他思来想去,决定加入与世无争的百兽门。
他只身上路,颇费周折抵达百兽门,却发现百兽门落魄不堪,只有一个残障长老维系道统——这残障长老,便是苏禾之父,苏南山。
百兽门原是驭兽宗大派,后因修行功法太过刻板,渐行没落,到这一代,只有苏南山及十数个弟子。半年前,苏南山被人酒中下毒,以致于经脉受损,卧病不起。好在他修炼的《葵生经》乃乾元正统,即便喝下毒酒,丹田中仍有一团氤氲之气不绝,因而留得一条性命。
苏南山中年丧偶,出事后,弟子一哄而散,只剩女儿苏禾和一个老仆留在身边。苏禾不忍父亲受苦,远赴殇域筹药,命运未卜。
正当陆荣抵达百兽门时,苏南山又逢意外,奄奄将死。他苦等女儿不着,将丹田氤氲之气传于陆荣,并留一封遗书,嘱托陆荣交付苏禾,自此撒手人寰。
陆荣将苏南山埋葬,正愁如何寻找苏禾,苏禾意外归来。
陆荣讲述缘由,最后道:“师姐得知苏长老过世,伤心一场,见我无处可去,便认我为师弟,带我来曜城。”
方泉问:“你们为何来曜城?”
“似乎是寻人,具体我也不甚了解。”陆荣停顿少倾,忽道:“小哥儿是如何认识苏师姐的?”
“我与你苏师姐在靖城认识,当时她被抓做魂奴游街示众……”方泉隐去龙窖故事,简单讲述魂塔救人经过,陆荣听了心惊不已。
二人闲谈一阵,方泉问道:“你师姐可还好?你们落脚何处?”
陆荣面色微变,支支吾吾道:“师姐她……师姐她……”
方泉见陆荣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即岔开话题道:“你在兜售什么东西?为何叫做赈济善品?”
陆荣如释重负,从筐子里取出若干物事,有丹药、玉器、黄符、阵盘等各种宝玩。
“这些都是百花山庄义卖物件,换来的灵石用于修建潼西水库,所以叫做赈济善品。”陆荣腼腆一笑,脸上浮出一丝孩子气,“当然,我也能从中赚一点好处……”
方泉心下一凛,这陆荣怎与百花山庄牵扯上了?一边想着,一边把玩这些物件,恰好上手一幅画卷,展开一看,却是一男子背影图。
“咦,这幅画看起来略为眼熟……”方泉微微惊讶,仔细回想,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陆荣见机,忙道:“小哥儿喜欢就拿去吧,不要灵石。”
方泉回过神,笑道:“我哪能占你的便宜,这幅画怎么卖?”
陆荣推让一番,不肯出价。方泉见天色已晚,索性留下百两灵石,匆忙道:“这些灵石你先拿着,若是少了,明日再来此楼找我,到时给你补上。”话毕,不顾陆荣慌乱追赶,疾步离开茶楼。
其时华灯初上,曜城夜市依旧喧嚣,方泉寻一个无人处将身上衣衫变化为轻裘,再一路潜行,不久便回百花山庄。
他不疾不徐,漫步山庄,想起梅岭夜宿,想起魂塔救人,想起龙窖经历,想起自己煞费苦心将烹龙之宴改在望川园中举行……
想起一脸脂粉的林总管,想起温文尔雅的肖经略,想起高深莫测的捞月道人,甚至想起恭王,想起双王之约——当此时,他灵光一现,心念道:“巧笑倩兮,巧笑倩兮!方才那副画的身姿背影,分明与巧笑倩兮一模一样!”
当初双王之约,淮王与恭王比试三样宝物,恭王有《巧笑倩兮》,淮王有《美目盼兮》,皆是芃仙子真迹。
《巧笑倩兮》乃一女子背影图,画工虽巧,却有失题韵,看不出“巧笑”何在;《美目盼兮》却是正面图,画中女子双瞳剪水,盈盈秋波,当真担得起“美目”之名。两者相较,原本《巧笑倩兮》略输一筹,然而方泉化身岚公子,于花间巷里拜会恭王,以神奇术点化《巧笑倩兮》,再看这幅图时,画中女子虽为背影,却仿佛下一刻便要回头,回头之后,音容笑貌清晰可见。
方泉想到此处,心念道:“难怪那副画看起来眼熟,原来蹊跷在此,可为何要以男子身形描摹《巧笑倩兮》?”他好奇心起,疾步返回菲园,先去看一眼梁安,见练功房大门紧闭,便独自一人回到厢房寝室。
他关好门窗,点亮火烛,从须弥戒中取出画卷挂在墙上。
这幅画名为《长夜》,工笔不巧,却有一股“出尘”与“入俗”的矛盾气质;画中男子背影萧索,痛苦失落跃然之外;未留落款,却有题词,曰:
“倒尽金尊还贮泪,彷徨不知日暮,独枕憔悴;
梦又不成灯又烬,消得几回夜柝,芳华破碎。”
方泉出神半晌,只觉得画中男子满腹心事无以诉说,心念道:“我若以神奇术点化,这男子会不会回头?”
第126章 神秘画卷
方泉手触画上, 暗中运诀,一道白光自他掌中隐现,化作千丝万缕渗入画中。须臾,画面微起荡漾, 恍惚间, 画中男子一声叹息,缓缓回头。
“你是谁?”方泉矍然一惊, 后退几步。
画中男子双目无神, 缓道:“之前每一次见面, 我都幻想下一次。那一天, 我彻底醒悟, 他不会再来了, 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我连血罐子也不是了……”
“你,你到底是谁?”方泉提高戒备, 继续追问。
画中男子毫无回应,自顾说道:“我酩酊大醉,想忘记他, 想割裂这一切, 但我做不到。我不甘,不甘卑微, 不甘自己用时锱铢、弃时敝屣, 不甘只是一个血罐子。
“我开始思考先前一直忽略的问题:他为何找上我?我的血气有什么特殊?我冥思苦想,细细追究, 终于找到答案。
“这一切,源自尸国节那天,我从漫天阴云中领悟的一道符文……”
方泉见男子自说自话, 眉头一皱,心道:“莫非他只能倾诉,不能交谈?”
男子续道:“那道符文,我姑且称之为血咒。血咒有许多法则,最基本的,便是改变自身血气。我领悟血咒,改变血气,所以他找上了我。
“然而我并非唯一,尸国节那天,一共十九人领悟血咒,所以他找到十九人——有我不多,没我不少。
“随后几日,我不断冥想血咒,领悟越来越多的法则。其中一条法则,竟是血气感应,找到其他领悟血咒的十八人。这条法则让我有了一个可怕想法:我想变成他的唯一,我想让他离不开我,跪下来求我,毫无尊严地屈服于我……”
男子沉默半晌,声音忽然冰冷:“于是,我根据血气感应,找到其他领悟血咒之人,将他们一一杀死,终于,我成了他的唯一……”
这番话掐头去尾,方泉听得稀里糊涂,正疑惑时,画卷皴裂,接着化作粉齑飘散。
方泉目瞪口呆:“怎么回事?画中男子是谁?男子口中的‘他’又是谁?”
一夜无话。
次日晌午,方泉提一篮美食到练功房,一边敲门,一边道:“少爷,用膳了。”须臾门开,梁安一脸疲惫道:“快进来。”
方泉提篮进入,梁安抢过美食,不顾形象大快朵颐。
“少爷,今天第八天了,是不是再过两天就出关?”
梁安喝一口汤水,笑道:“怎么,寂寞了?”
“少爷又想歪了,”方泉埋怨,“我说正经的。”
梁安不再打趣:“两天不够,还要五天才能完成提炼……”略一盘算,又道:“本月二十四尸国节,我十九日交付王者之气,随后四天继续闭关修炼。”
“那岂不是要闭关到尸国节前?”
“当然,”梁安正色道:“只有尸国节才能深入酆都,我须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方泉忧心忡忡,想起昨夜神秘画卷,只感觉曜城一切都笼罩在重重迷雾当中;迷雾背后,还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
梁安用餐完毕,继续闭关。方泉离开菲园,雇一辆马车,疾往昨日看戏赏曲儿的茶楼赶去。
昨日买画,方泉留下百两灵石,与陆荣约定,若是少了,今日茶楼会面时补上。他原本随口一说,并不指望陆荣到来,现下却改变了想法。
“昨日画卷来路如何?画中人是谁?那画卷掐头去尾,按说不止一幅,还有没有其它的?”
马车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茶楼。方泉蹬蹬蹬上楼,找到昨日相同桌席坐了下来。
前方戏台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无论什么角儿上场,方泉再无半点兴趣。他叫一壶茶,左右张望,焦急寻找陆荣身影。
如此这般,一直等到日暮,才见一个玄衣少年抱着一筐物事走来。这少年十一二岁年纪,身形结实,面色红润,不是陆荣是谁?
方泉急忙招手,陆荣见着他,小跑过来,开口便道:“小哥儿,那副画真的不用百两灵石……”一边说着,一边作势退还灵石。
“且慢!”方泉及时阻止,为免陆荣纠结,吓唬他道:“那副画价值极大,你不识货而已。”
陆荣怔住:“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你还有那种画么?我全买。”
陆荣精神一振:“还有两幅!”筐子里翻了一会儿,果然找出两幅画卷,摊开一看,皆是男子背影图,与昨日那幅笔触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太好了!”方泉收起画卷,取出四百灵石交付陆荣,陆荣不再推辞,当即笑道:“遇上哥儿识货,我就不客气了。”
方泉尚有许多疑惑,想了想,问道:“你可知画中男子是谁?”
陆荣摇摇头,一脸茫然。
“这些画来自何处?可以找到画师么?”
陆荣道:“既是赈济善品,自然来自百花山庄,画师是谁就不知道了。小哥儿若是等得起,容我打听一番,明日此时再碰面,到时给你消息。”
方泉笑了一笑:“如此甚好。”
二人告别,方泉离开茶楼,雇一辆马车,半个时辰后折返菲园住所。
他关好门窗,点亮火烛,取一幅画挂在墙上。
这幅画名为《初见》,画中男子身姿拘谨,虽为背影,却流露一种惊喜不安的忐忑心态,未留落款,却有题词,曰:
“莺唧唧,燕啾啾;
白鹭忽飞来,春水风推舟。
心戚戚,神惶惶;
空一缕余香,扰夜色苍茫。”
方泉以神奇术点化,须臾,画面微起荡漾,恍惚间,画中男子一声叹息,缓缓回头。
男子道:“那是初春,正是小径红稀、芳郊绿遍时候,我在自家小院作画,忽有清风拂面,接着一人脚踏春光倏忽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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