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有微微的嘈杂声的。
他转头——金色的阳光之外,空无一人。
他转回头。
白塔法师站在他眼前。真的是白塔法师吗?他看起来不像人类,不像实体。他不是透明的,但他给人的感觉和正常的现实中的存在截然不同。他既存在,又不存在,如同一个梦一般虚实不定。
他不是白塔法师。帕雷萨意识到。
光明神真的存在。
*
第七松开了那缕空气。那个主教惊恐地看着他,周围鸦雀无声。没人意识到刚刚这里凭空消失了一个大活人,他们只看到他在上一个人走后,突然冲上去,伸出手抓向主教。
“这位,先生——”那个引路的神官走过来。门口的侍卫也在向他靠近。
第七仰头,看着天井泻下的光。
“把他还给我。”他露出自己的尖牙,这是安全范围内,但龙王的咒文在他的外套下暗暗发光,警告他别再做更多。
侍卫把他架起来,但拖不动他。咒文开始燃烧,很快就会从衣服遮盖的地方蔓延出来,但他仍旧在动用越来越多的力量——他感受不到帕雷萨——
他看到那位阳光下晒得大汗淋漓的主教抬起手,向他挥了一挥。有别的力量依附在那里,光竟然在阻隔龙的视力,主教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看起来不再像他自己。
第七眯起眼睛,隐约看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别担心,会还给你。”
他最终在咒文被彻底激发前收手了。
他被两个侍卫拖走。
*
第98章 日神
第七观察这个走进来的中年男人。这人似乎和那些神殿的人认识,熟络地寒暄,接着说他认识这个被暂时关在这儿的神经病——是个可怜的被诅咒困扰的公子哥,经常看到一些激惹他的幻象——如果他们愿意不惊动警察,让他把这个熟人安然无恙地接走,他会十分感激。
第七不明白这人是谁,打什么主意。他很确信,这个男人的面孔和气息都很陌生,他没有任何印象,而且此人周身也没什么奇怪的魔法波动,看上去简直比帕雷萨还要普通。
大概是神殿的人和这个人真的很熟。他们居然相信了他的说辞,答应了他的提议。
第七开始琢磨出去后怎么甩掉他再不动声色地潜回来。这个地方还设了些警戒魔法,凭他现在的能力不太好搞。
但是紧接着,他听到这陌生人请求让他们俩单独在这个禁闭室待一会儿,好好谈谈,因为——
“困扰他的幻象很可能还没消散,他可能仍旧有攻击性。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和他好好谈谈。”
“那就交给您了,希金斯先生。”
搞什么?!
大门徐徐关上。这个男人在第七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寒冰。”他说。他在打招呼。他知道它,但它不知道他。
第七焦躁地再次打量他,仍旧没想起对方是哪样的存在。也许它出来前应该再多和第八问点东西,了解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都多出来了什么。这家伙是路过还是特意前来,和带走帕雷萨的家伙有关系吗?
“你是谁?”它除了发问别无他法。
对方因它的提问笑意满面,在它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帕雷萨都不会这么毫无波澜——这感觉让第七想起那些讨厌的神——帕雷萨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不知名的神把他抢走是为了什么?那个神那么小,那么弱,如果它没有龙王的封印,也许可以吃掉祂,修复自己的力量……
“我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孩子的监护人。”这人告诉第七。
它刚刚所见能称为幼崽的东西只有那个没礼貌的小神。
“孩子?”第七说,“你是真神?”
但这个人真的无懈可击,什么异样的味道都没有。
“你休眠的部分有这么多吗?”对方很惊讶,“只有关于帕雷萨·海泽拉姆的部分苏醒了?”
“那些重要的部分都会苏醒,”第七回 答,“看来你属于不重要的部分。”
这番不客气的答复引来对方的笑声。他对第七说:“幸运说你在海泽拉姆面前就彬彬有礼起来,我怎么没感觉到——难道必须得他在场才行吗?”
他提到幸运,这令第七电光石火之前牵出一串崭新的回忆——礼貌——婊子——帕雷萨——逆位的恋人——帕雷萨——占卜师——
那个占卜师是幸运的壳。这个中年人是这个真神的壳。
他是真神中的哪一个?
“你是那个孩子的监护人,”第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监护真够糟糕,把常识教得一塌糊涂。”
“我是头一次当监护人嘛,”对方回答,“再说也是龙王的封印太好了,小朋友没认出你来。”
“没认出我?”第七说,“我不相信。我不像你们需要更换你们的外壳,我用这副面孔几千年从没换过,单凭脸他也能认出我。”
“你换过,”对方回答,“哦你不记得了。好吧这是题外话。小朋友确实没见过你,你不怎么来这里,而我教导过祂,遇见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最好躲起来,别被发现。祂那时候很听我话。”
“看来现在不听了。”
“小朋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了。”
“哦,那真可惜,祂很快就会被我杀死。”
“好吧,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跑过来找你——可以请你宽宏大量一次,原谅我们的小朋友这次鲁莽的行为吗?”
“凭什么?”
“凭我现在可以杀死你,寒冰。”
“好极了,我去杀了祂,你来杀死我,龙王再来杀死你,”第七拍拍手,“命运终于向黑渊宣战,半神和真神的千古之战拉开帷幕,世界会就此毁灭吗?我迫不及待要让好戏开场了。”
对方扶额。
“你听起来和你年轻时候一个样——哦,是不是你现在就是那个年纪?让我猜猜,你认识谢尔诺·阿洛韦吗——你认识——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他说完,看到寒冰的眼睛变成危险的金色。
“怪不得你监护的小崽子那么没礼貌,”它说,“从我手里抢东西的样子真是和你如出一辙——日神——”
日神叹了口气。
“以我作为希金斯目前的性格,”他回答,“我会让说脏话的孩子用肥皂水漱口。”
“现在——立刻——马上——让祂把他还给我——然后也许我会有心情和你谈点什么——”
“相信我,你不用这么焦虑,我的小朋友还没有胆子贸动任何强大的契约。你不会失去你的人类,寒冰。”他真诚地看着第七,“再说,就算真的失去,也没有什么的,是吧,巴尔卡莫尼菲多?”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试试。”
“我没有叫人名字玩的癖好——寒冰,其实呢,在你还没记起的某个时间起,你重新允许我叫你的名字了。”
“日,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重新允许?”
“好吧,这是个玩笑。但我们关系确实缓和许多,这是真的——因为你后来和命运结了更大的梁子,把爱神得罪得和你不共戴天,幸运一度和阴谋合伙来针对你,野心到最后一刻都要落井下石踩你一脚——相比他们,我们的友谊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友谊让你非得抢走我心宜的人类。”
“‘心宜的玩具’,你的原话。你后来其实已经把谢尔诺的事想得明明白白了……你现在想不起来吗?那我告诉你好了,都是你自己没处理好人际关系的缘故……”
第七向他倾身。
“我没处理好我和他的关系,那是我的责任,”它对日神说,“你胆敢协助我的东西毁掉他自己,帮他永远逃离我——”
“重复的话,我们就不必说了吧。”日神摆摆手,“你真是把自己搞得退化回去了——我该庆幸,你现在没有能力和我打,我也没有神眷者让你屠杀泄愤了。”
第七冷哼一声,后背靠回去。
日神继续说道:“你让自己沉眠,遗忘,退化,以希金斯的头脑思考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寒冰,你本来已经变了很多,现在你把它们说忘就忘——你早就不对别人轻易喊打喊杀。”
“只对不冒犯我的人。”
“不是哦。你放过了很多冒犯你的人,例如——白塔法师柏蒙特。”
“我不记得柏蒙特是谁。”
“帕雷萨·海泽拉姆本来已经安分了很久,你以为他会永远安分下去——可他的朋友柏蒙特重新点燃了他的野心。那时他也是你的朋友,寒冰。柏蒙特和帕雷萨一起耍了你,最后,你毫无准备地接受了你恋人的死讯——可你没杀死柏蒙特,还继续和他保持联系,甚至友谊。是你觉得他没有冒犯你,还是你觉得冒犯你的人没必要死?”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谈那个小家伙的事。”
“我是想让你记起你已经变得多么宽容善良。”
“记不起来。你可以换种策略了——谈谈你除了为祂的死报复我外,还能付出什么?”
“还能付出什么?”日神眨眨眼睛,“我可以不杀死你,强行解开你给海泽拉姆的契约,杀死他。”
“那我就再制造一起十年凛冬,让命运朝你发疯。”
“命运不会朝我发疯。”
“那么龙王会。然后真神半神开始史诗大战,哇。”
日神看着他,眼睛渐渐变成一种柔和的浅金色,浅到远看快和眼白融为一体。
“我把谢尔诺还给你,怎么样?”日神轻声说,“你第一个想要的人类,你第一个结交的人类,你第一个一度拥有却最终失去的人类。谢尔诺·阿洛韦,我把他复活,怎么样?”
“我不留恋死人。换一个。”第七回 答。
日神好奇地看着他。
“你不留恋吗?”他反问,“那帕雷萨·海泽拉姆是什么呢?”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继续说道,“说起来,和帕雷萨比,谢尔诺是个多么温柔体贴的小伙子。我把谢尔诺还给你,你放弃那个帕雷萨吧。如果你放弃他,我的小朋友也不算冒犯你了。你和帕雷萨积重难返,你和谢尔诺只是略有误会。放弃那个难以挽回的,拥抱这个容易挽回的——再说,你真的很爱目前的这个吗?我想也没有吧。你连你为他付出过什么都记不全——那个深爱帕雷萨·海泽拉姆的是寒冰的赫莫斯。你是赫莫斯吗?你不是。”
第七觉得厌烦——你懂什么——远远看见他时燃起的兴趣,越靠近就越强烈的狂喜,被他讨厌的失落,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你懂什么——仅凭你全知的眼睛,你哪能看到我每时每刻为他变幻的心情?
“你真是聒噪,”第七冷冷地说,“你已经为祂拖延了够多的时间——祂还要把帕雷萨留到什么时候?”
“我的小朋友是历代光明信徒信仰的结晶,”日神说,“是一代又一代人对至善想象的汇合,是无数人对心灵安宁的渴望的回响。”
“容我提醒,我的耐心快耗光了。”
“祂天赋的使命是带来平静。祂出挑的能力是带来平静。从祂出现到现在,祂一直在做这件事——予那些动荡不安的心灵以宁静。”日神顿了一下,“所以,你瞧,寒冰,不是我的小朋友要抢你爪子里的人,祂只是回应了一个强烈的祈祷罢了。”
他看到寒冰的手攥紧了。
“我不关心你这些废话,”寒冰说,表情显示他并不是全不把日神的话放心上,“十分钟,不然——不管我们这些人里谁真的会动手,祂是死定了。”
“我现在知道了,你的休眠大错特错。你把自己变得和那时候一样,既傲慢地觉得一切应该顺应你的意志,又手段匮乏,只懂暴力解决。”
“我有很多手段,但对我不看重的东西,我的确只懂暴力解决。”
“对你看重的东西也一样。可惜现在是诸神黄昏的时代,我不能像以前那样眷顾凡人,不然我一定会像眷顾谢尔诺那样,眷顾帕雷萨——”
椅子被掀倒。他被揪着领子提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的身体对抗被封印力量的龙,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发现,”第七对他说,“虽然我打不过没穿壳的你,但我可以好好揍一顿你的壳。”
“这有什么意义?你要凭你现在的羸弱之躯让一位真神再往你和他的账上记一笔?”
“意义就是让你记住我说过的话,”第七说,“听好了: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谢尔诺,”日神又谈回了之前的话题,“恳求我眷顾,指引他找到他的剑。因为他知道他冒犯了你,而他又知道你不会容忍冒犯。他希望死,他渴望死,他觉得死是最好的结束,他恐惧你的报复。”
“我不关心死人的想法。”
“你不觉得海泽拉姆先生和谢尔诺很像吗?”
“是不是变成凡人阻碍了你的全知,太阳,”第七说,“他们哪里像——我对待他们有哪里像——帕雷萨不一样,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别的东西都不一样——只有他一个不一样——搞清楚——别用我对他的态度来揣度我——我没有多余的容忍再给别的东西了,尤其是你们这些恼人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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