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个月后,已经孕育成熟的婴儿,将迎来人生中第一场创伤。
他被迫与羊水分离,被迫离开温暖安全的子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新世界,唯一还跟旧世界相联系的就是母亲的声音、母亲的气息。
“分离”无疑是婴幼儿最害怕的事情!
当我们全身心投入水中之时,身体里肯定潜藏着生命最初的记忆。
凌云木徜徉在水里,我看着看着陷入了一种迷思,某些想法抑制不住地往外涌——他离开了羊水,离开了子宫,战战兢兢地来到新世界,他害怕得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气息再度靠近——因为母亲将他遗弃了!接连遭遇两次分离之痛,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尽管他不会记得那两次分离,但已深受其害。
所以,雷恩才会说那样的话:“这叫强迫性重复。他被命运压迫惯了,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敢有所突破,兜兜转转的,潜意识当中就认为那些东西不是他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经常半途而废。”
思绪如烈焰喷薄,眼前所见仿若不稳定的化学结构,碎片、划痕不断分裂重组,水花四溅,我嗅到了鲜血的腥臭味。
“木木哥哥!”
我猛地惊醒,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梦,前方有人在挣扎,将那个人按在水里扑腾的竟然是凌云木!
罗骏刚游过去,想拽他拽不动。不知为何,凌云木死死地按着那个人,再不松手,恐怕就要溺死了。
“木木!”我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要抓住他那只按在男人头上的手,方一碰到,那只手就松了,下一刻,竟然将我的手腕反转了过来。我腕部一阵抽痛,被凌云木钳制得死死的。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本醒了?
“不要胡闹!”我喝止他,直至看清楚他那双眼睛,才发现,跟本的愤怒不一样。
“木木?”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样的凌云木我从未见过!他的眼神过于冷静了,近乎冷酷,手劲却是真实的。我抬起另一只手想将他钳制我的手拿开,没想到被他狠狠地拍掉了。
这是一种厌恶的表现。
“项警官,我跟你很熟吗?”他的语气不愠不怒,冷静得直戳人心。
肥胖的中年男人额头有个小伤口,坚称凌云木意图谋杀,虽然没造成多大的伤害,但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要他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而凌云木冷着一张脸,始终不屑于再看他一眼。
我打量着这个胖男人,他的身高和体态,竟然跟那个龌龊下流的凌桥生颇为相似。这样我便理解凌云木对他的态度了。
“木木……”
凌云木轻轻地瞥过来,我赶忙改口:“凌云木,事情是这样的吗?”
他别过脸去,一句话都不说。
一个不断地投诉,一个什么也不说,周围看热闹的也不知道晓不晓得真相,就开始评论意图伤害就是不对,得交给派出所。
我所看到的,也确实是那样,凌云木是一副想要置别人于死地的姿态。但我个人情感上不愿意相信事情如此粗暴简单,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小峻,你看到了吗?”我问罗骏,他却是一脸困惑:“我当时背对着木木哥哥……木木哥不可能杀人!”
我想跟胖男人大事化小,他不乐意开始满嘴唾沫星子乱喷:“你们明显是一伙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主持公道?”
我说:“我没什么资格,但目前我是警队的顾问,也算半个警察。你说我该不该在这里主持公道?”
胖男人一愣,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依旧想跟他大事化小,但他狮子大开口就令我很不爽了。
为什么我不直接报警处理呢?主要是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凌云木不开口,就算调监控,很有可能也说不清楚。他可能在水中触发了某些记忆,从刚才低智商状态恢复成现在的正常状态,刚好看到这么个酷似凌桥生的人,很有可能他就发狂了。
监控无法还原他的心理状态,到公安局也只会是凌云木理亏。
不过,胖男人明显慑于我的身份,说话已经没那么嚣张了。
我说:“你要的太多,我只能给你一千块,不行就让公安处理。”
罗骏觉得不公平:“大叔你别给他钱,木木哥哥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他的错!”他指着胖男人,“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就看到你对一个女生动手动脚,你是不是……”
我注意到凌云木的身子微微发抖,便一个眼神把罗骏的话扼杀在肚子里了。
凌云木这个状态,有些不对劲。
胖男人:“小兔崽子,你别在这里含血喷人!”他顿了顿,伸出手来,“一千就一千,算我倒霉。”
我却不着急了:“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到办公室里说吧。”
“我赶时间,私了就私了,便宜你们了。”
“对不起,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他一定没想到我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第76章 本尊2
游泳馆的办公室里,除了我们三个,另外有游泳馆的老板和肥胖男人,我问胖男人是不是在他猥|亵女生的时候,凌云木才拔刀相助的。
胖男人不承认,罗骏逮着他不断追问,就算是这样,胖男人也没有说要报警。
他不敢报警一定是理亏呀,搞不好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样。但是那位女生呢?她要是不作证,这件事也白搭。
罗骏说女生早就离开了游泳馆。
凌云木一个人坐在角落很久了,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这么冷的一面。
这到底是不是凌云木?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他被我看得渐渐不自在,将脸别到一处去,却依旧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凌云木,他非礼你吗?”
他的身体再次微微抖动起来,脸藏在阴影里,整个人像一团忧郁的蘑菇。
我确定,这个就是真正的凌云木了。
“居然一分钱没拿就跑了!”罗骏好像打了胜仗似的,在我身边跳来跳去地问,“我看他好像吓尿了,大叔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他理亏,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击退了。”
“真的是这样吗?”罗骏表示怀疑。
“当然。”我顿了顿,吩咐他:“去买点水过来。”同时眨了眨眼睛,让他没事自己去玩一会。罗骏看了看走在后面形单影只的凌云木,难得聪明地点点头,转身就跑远了。
我侧着身子在原地等他,不长不短一条青砖石板路,被他走出了万里长城的感觉。
终于不得不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始终要保持两米距离,不愿意看向我这边。
说起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凌云木见面呢。
我笑了笑:“凌云木,能走近一点吗?怕我把你吃了?”
他没动,打量着眼前的景观。日昭新村的绿化带建设得不错,亭子还设计得挺有洋气,一些标识的地方,大多都有“日昭新村”四个字。
没办法,他不动,我只好跨过去一步,他眼神快速地瞥了一眼。如果猜得没错,他有些想要后退的意思,但终究没有动。
我适可而止。
“咱们是不是第一次见面?要不要先握个手?自我介绍一下?”
他依旧不说话,我有些犯难,不知道什么话题才是他感兴趣的。按理说他是正常的凌云木,我应该立刻询问他关于六·一三案件的细节,但他这个人变数太大,怕一下子把他吓跑了。
我告诉自己慢慢来,反正都拖了这么久了,他如今能健康安然地站在这里,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项警官,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显得太虚伪了吗?”
终于开口了,还相当客气!好在我脸皮厚度还可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我摸了摸鼻子,“之前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是我给项警官添乱了。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太麻烦项警官了,但项警官是不是该收敛一下自己的特殊癖好?”
一口一个项警官不算什么,话里的深层含义才叫人心里发凉。
我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一厢情愿了。”
“项警官为案件奔忙,惩恶扬善,是一名好警察。要是没有你,我如今的处境会很糟糕。我应该感谢项警官。”
“不客气。那么,你有好建议吗,关于月华孤儿院?”我迅速切入主题,觉得不能再纠结于是是非非上面了,否则像我这样的汉子,也要受不了。
“昭淑珍。”他只说了三个字。
我们找到昭淑珍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并不是她家有多遥远,而是这位老奶奶不好找,日昭新村的人给我们打了许多的烟雾|弹,我差点没鸣枪示警!当然假如我有配枪的话。
凌云木本尊给的线索当然百分之百珍贵,昭淑珍一开口,我们就听到了其他日昭新村村民绝对不会透露的信息。
“丧尽天良的昭院长,还我孙子命来啊!……岳岳就是被他害死的……”
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我想跟凌云木求证的时候,他的头就开始疼了起来,只好给他喂了两颗药。他抓着我的双手,连站都站不稳。
“木……凌云木,你还好吗?”我眼睁睁看着他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才不得不将他扶着坐起,这个状态的他没力气抵抗我。
我让郝爱国关好门窗,看好昭淑珍,将凌云木扶进里面的房间里去。
昭淑珍的家相当破旧,在看到这间房子之前,我们根本没想到,在“国际大都会”日昭新村里,竟然会有这么旧的房子!当然,它只是相对于别墅区里的别墅而言特别旧,实际上也就是房龄十余年的平顶楼房兼毛坯房而已。
因为昭淑珍的话会影响日昭新村的名声,最近她都被“软禁”在这里,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着。我们可谓是经过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这条小巷子。
一开始他们隐瞒有昭淑珍这个人,问到都说不知道,还有人说她去世了,甚至一村之长的村长,都跟我们说没有这个人!
我当时就气炸了,朗朗乾坤信口雌黄之辈,已经好多年没见了。
“昭村长,你是不是真的咬定没有昭淑珍这个人?本来,明天才打算让你和你的日昭集团尝一尝地震的滋味,但现在,是你逼我的。”我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前,逼视着他。
昭村长这个人其实十分圆润,就是有时候非要削尖脑袋往上爬,手段又算不上太高明,这时打哈哈的笑脸也不够用了:“项少,你可别吓唬我,我们和龙渊可是有合同的……龙渊会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担风险?”
“你是觉得我一定找不到她对吗?”我掏出了手机,决定用强硬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郝爱国却拦着我的手,示意我到外面去说话。昭村长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我看了眼站在壁画前面的凌云木,他的目光才从壁画上移开,跟着我们一同走了出去。
郝爱国刚见到凌云木不久,问:“凌云木,你确定昭淑珍还在这里?”
我替他说:“这个还需要怀疑吗?”
“项哥,你如果利用龙渊打压日昭集团,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想。为了一个案件,你连自己也搭上了?”
第77章 控诉
郝爱国的话,是对过去的我说的,过去的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弃警察事业。
为了替父亲出一口气,处处挑战家族的规矩,惹得家族上下都看我不顺眼。更多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一名警察,警察就该干警察该干的事。就像父亲那样,我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要不是雷恩点醒了我,我还不知道,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不参与家族事务,不在商海上有所建树,我就不是一个威胁。在他们心中,我要像我父亲那样远离龙渊家族是最为愚蠢也最为理想的。在过去,为了排挤我的父亲,他们可真是挖空了心思。
光凭这点,就足以燃起我无穷的斗志,谁说只有当警察才能惩奸除恶?
我拍了拍郝爱国的肩膀:“我的事自有分寸,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个线索我是不会放弃的。”
郝爱国:“若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兄弟我支持你。但是……”他看向凌云木,“你确定昭淑珍还在这里吗?”
凌云木扶了扶眼镜镜框,“不确定。”
郝爱国急了:“连你都不确定……”
凌云木的语气不疾不徐:“警官,如果说日昭新村还会有人讲真话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昭淑珍。”
我示意郝爱国放宽心,为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就算我把自己卖了也值得不是吗?至于有没有收获,有时候身为人民警察,真的计较不了那么多。
当我再次步入昭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正拿着电话,满头大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悠然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村长,虽然在许多家族亲友的眼里,我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有时候,小人物也能来一次小小的地震,你说是不是?”
哪里还是小小的地震?如果龙渊从日昭新村撤资,这个“国际大都会”马上就变成“乡村小集市”了。
“项少,昭某有眼不识泰山,您消消气。”他终于站了起来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
“免了,昭淑珍在哪里?”
昭村长终于放弃了抵抗,跌坐在位子上。
“丧尽天良的昭院长,还我孙子命来啊……岳岳就是被他害死的……”
这是昭淑珍成天念念叨叨的一句话,她说的话可信吗?
凌云木没法回答我了,此刻,他已经瘫软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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