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淼当然也知道说的是自己,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仪和韩仕英忙活到下午才把能找来的算筹都用一种特殊的绳结捆在了一起,四人终于分头开工。
酒店里两开的门不少,霍雀职业习惯,非要让阮绛站在她视线内。两个人默默把红绳往门把手上拴,酒店里两开门不少,尤其是安全出口,基本都是两开的防火门。阮绛想了想,觉得这种门的“外侧”应该是在安全通道里,他拿着线出去,铁门闭合时骤然一阵凉意,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旁说:“等一下,让我们出去。”
阮绛手一僵,拼命克制自己回头的冲动。他把铁门重新拉开,有两道风从身侧刮了过去,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框上映出了两位互相搀扶的老人。
阮绛脑袋一抽,下意识地追出去几步,喊说:“等等,爷爷奶奶,等一下!”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霍雀听见了他的喊声,看看四周退后了几步,怕自己身上的戾气惊到鬼魂。
阮绛等了半天不见虚空中再有回应,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说:“我想问问二老,为什么会留下?”
又过许久,有个沙哑的老太太的声音轻轻吹到了阮绛耳畔,“不肖子孙,怎么放得下心啊。”
阮绛顿了下,又试探着问说:“那如果……子孙有福,放心可靠,二位是不是也不会来了。”
这次,一个老头子的声音答说:“是啊。”
“我知道了。”阮绛点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琢磨半天,最后没头没尾道:“那,祝你们不再来了。”
也不知道那二位究竟有没有听到,总之不再有声音响起。足足过了半分钟,霍雀才敢慢慢走回来,问说:“你在和鬼说话?”
阮绛点头,“周淼的爷爷奶奶。就是……突然有点事想问。”
两人沉默片刻,霍雀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干活吧。”
赶在天黑前,四人结束了工作会合。张仪熬了将近一天一夜没合眼,此时已经开始反应慢半拍了,四人只能在酒店中再休息一晚。
因此他半夜惊醒,扯开窗帘只见到那长着人脸怪笑的山魈又站在酒店外面招手、就蓦地七窍生烟,一把推开窗户,把拉开着的包里的虎骨一下子朝它摔了下去。
虎骨从八楼掉落发出闷响,山魈闻出味道惊叫一声落荒而逃。隔壁房间的窗子开了,韩仕英披头散发,半个身子探出来,大叫道:“张仪,我掐死你!”
张仪火冒三丈,吼了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老家顺的,我老家!”
他俩一折腾,阮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生无可恋道:“快点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出来旅游了……”
第112章 阮绛
山庄一事结束后,就连阮绛也老实了不少。没办法,这样下去怕不是要把张仪累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安静下来,生活真的恢复了正轨。韩仕英和霍雀在忙着处理需要权限的案件,他俩也帮不上忙,一晃一个多月,要不是打开储物间的门就能看见满屋子的巫术道具,阮绛简直要忘记频繁撞邪是什么感觉了。
张仪倒是对这种状态非常满意,因此他看见下班回来的阮绛愁眉苦脸时,第一反应就是“你不会惹上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了吧?”
阮绛摇摇头,“不是神神鬼鬼,是我爸妈,喊我们明天晚上吃个饭。”
虽说是在一个城市,不到年节里,张仪其实很少会见到阮绛的父母。他挑挑眉,合上电脑说:“那就去呗。”
阮绛撇撇嘴,“你也尴尬,我爸妈也尴尬,都尴尬。”
尴尬归尴尬,还是不能不去的。两人上午买了点东西,晚饭前准时上门。阮父阮母、也是阮绛从前的家在一个职工家属院内,开门的是阮父,笑得时候有点干巴,极力地想表现热情,反而显得气氛更加尴尬了。他伸手拍拍张仪的肩膀,双方打了个招呼,在茶几两侧对坐无言。饭桌上摆着做好的家常菜,但阮母不知为何还没回来,阮绛和阮父很快就开始坐立难安,倒是张仪稳坐钓鱼台,隔过许久,阮绛才问说:“爸,我妈呢?”
“出门买饮料了,马上就回来。”阮父赶忙回答。
阮绛大学期间出柜,一度同家里闹得很僵。所幸张仪除了性格闷了点,各方各面都算是个无可挑剔的对象,最终还是阮母先点了头。果然几分钟后她回了家,气氛缓和许多。众人坐下吃饭,桌上也没有几句话。饭后收完桌,阮父似乎觉得对着张仪尴尬,进到里屋看电视去了。剩下三人在客厅里闲谈,阮绛本来和张仪说好了不提近段时间种种邪门事,奈何自己先说漏了嘴。阮母忧心忡忡道:“你看,幸好有小张,没有他你早死八百回了。”
“唉,”她长叹了口气,“从前也没机会和小张说,阮绛刚开始学说话那会儿,老指着角落或者天花板上说有人,吓死我们了!”
“我怎么不知道?”阮绛大惊,在他印象里自己小时候确实对神鬼之事很有兴趣,但并非灵异体质。阮母哼了一声,“你那个猪脑子能记住什么!”
张仪含笑看了眼阮绛,被瞪了回去,阮母倒没看见他俩眉来眼去,又说:“不过这些事早该问问张仪了,确实挺神奇的。”她指指右眼皮,“阮绛刚生下来的时候,右眼皮上有一颗很小的红痣,所以我和他爸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此事别说张仪,就连阮绛自己都不知道。两人立刻坐直了,阮母继续道:“后来他八九岁的时候,说的话是越来越吓人了。有回他奶奶带他出去,都那么大竟然还给走丢了,整整过了一天一夜,有个女的才把他给送回到小区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发高烧住了好几天医院。问他怎么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阮母神神秘秘的,“最奇的是,那女的走的时候点了下他眼皮,从那以后他眼皮上的痣就没了,也不再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按理说,八九岁早已是记事的年龄,何况这是走丢了一天一夜。但阮绛当真对整件事情一星半点的印象都没有,他不由目瞪口呆,“妈,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我骗你们干嘛!”阮母没好气道。
张仪不言,脑海里回忆了下阮绛闭眼后薄薄的眼睑,偶尔他一哭确实有些淡粉色的血管,但从没有什么红痣——他回忆着回忆着冒出来的就都成了不可言状的画面,赶忙咳嗽了声。
他突然一咳嗽,阮母茫然地看了过来,阮绛盯着他看了两秒钟,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着痕迹地掐了他一下。
张仪低声道:“命遇贵人,封住了你的阴阳眼。”
第113章 糖盒
“对对,可能是。”阮母连连点头,“那个女的把他送回来的时候,他手腕上戴了个手绳——”阮母砸砸嘴,“唉,年纪大了我也记不得了,好像被我随手塞进阮绛抽屉的哪个盒子里了。得空我找找拿给你看。”
张仪点头,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了一只大金毛。阮绛见它出来,扑通就跪坐在地下、摸着狗脑袋说:“哎呀我们毛毛醒啦,好久不见!”
“和狗最亲,你爸妈怎么没见你这么亲!”阮母半真半假地训完了,冲张仪说,“你俩在家玩吧,我和他爸出去跳广场舞了,九点四十才回来,你们要待不住就自己锁门走,不用管我们!”
阮父阮母出门,张仪陪阮母闲聊着,将二老送到了楼下。再上楼进门时,见阮绛和毛毛侧躺在地板上。大金毛今年十五岁,是个货真价实的“老伯伯”了,阮绛和它面对面躺在地板上,一人一狗都眯着眼睛。
张仪慢慢走过去,也席地坐下。他先摸了摸阮绛的头,然后又摸了摸大金毛,轻声说:“好乖。”
阮绛笑笑,睁开眼睛也摸了摸金毛,问道:“谁好乖,我乖还是狗乖?”
“都乖,”张仪也笑,倒是谁也不得罪,“老婆最乖。”
大金毛这片刻功夫又睡着了,阮绛轻手轻脚地起身,把张仪也给拉起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拉着张仪走到里间开门,门后便是阮绛的房间。虽然放了些杂物,但整体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干净整齐,一点儿灰都没有落。阮绛开了桌子上的台灯,屋内有股类似蚊香或是花露水的味道,使人回想起童年的夏夜。他边拉开桌子抽屉边说:“把门关上。”
张仪听话地把门掩上,桌前阮绛从抽屉里摸出了个圆形的铁糖盒,笑嘻嘻地递给他看。张仪微讶道:“你还留着啊?”
上高中的时候,张仪总是把给阮绛买的糖装进去摆在他桌上,阮绛吃完了糖,会写小纸条再装回去,基本上都是些“张仪世界第一好”这类的话搭配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我要永远留着,”阮绛说着,打开糖盒,把里面叠着的一张纸条展开给张仪看。“我今天想起来了还说要带回咱们家来着。”
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一句话:张仪,你想不想和我谈恋爱?
这行话下面规矩地写着一个“好”字。张仪把那张纸条拿过来,直接塞进了自己兜里,然后横着躺在了阮绛的床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目瞪口呆。
阮绛在他旁边坐下,问说:“你干嘛?”
半明半晦间,张仪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道:“这儿让我感到特别安全,这是我爱人长大的地方。”
阮绛一怔。张仪两手交叠搭在身上,他的眼睛总是很安静、深沉而认真。
张仪继续道:“神明保佑他平安长大。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梦到过我。”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清浅呼吸声,阮绛足足呆住了半分钟才老脸一红,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耳垂。他腾地也倒下来,两手合十闭上眼说:“神明一直在保佑我,他保佑张仪也喜欢阮绛。”
第114章 长命缕
张仪笑了下,侧头看阮绛。只有一隅被白色的台灯照亮、他的爱人缩在沉静的阴影里双手合十,既像是忐忑,又像是兴奋地剖白。他说完以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张仪半撑起身子,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说道:“这部分可不是神明保佑的。我喜欢谁,他可管不了。”
两人一动,衣角碰到了铁糖盒,小圆盒一翻,从里面又掉出了个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滚进了床底下。
“什么东西掉了。”张仪刚说完,阮绛已经趴在床旁边伸手去够了。幸好他身子还算灵活,手摸到了那东西,边往外拿边说,“好像是个手绳。”
阮绛举到两人眼前摊开手掌,是个有些年头了的五色手绳,一端打了金刚结,坠了枚古旧的铜钱。阮绛懵了,自言自语说:“我妈收进去的吗?这是什么……”
他看向张仪,却发现张仪睁大了眼睛盯着那手绳,两人停滞须臾,张仪拿起手绳对着灯看了半晌,才颤声道:“这是你的吗……不是、你从哪里……不是,天啊——”
“哈?你在说什么啊。”阮绛见他语无伦次,凑上前拿过手绳看了看,大惊道,“该不会是不好的东西吧!”
“不是,”张仪摇摇头,神情愈发复杂。他斟酌许久,才缓缓道,“这是……我小时候带过的手绳。”
阮绛眨巴了两下眼睛,半天才消化完了张仪这话。他目瞪口呆,“把我送回来那个女的该不会是你妈吧!”
“不是不是,那个女的是谁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妈也没有那种点一下就封住了你阴阳眼的本事。”张仪连连摆手,“这个手绳我带到八岁,然后就丢了——”
他说着,指指五色线缕,“这是药师佛十二药叉长命缕。”指尖移到铜钱上,张仪又道,“这是传家的老古董,大五帝钱。而且线缕和铜钱都做过额外的加持。”
阮绛被巨大的信息量击溃,脑袋已经停转、张仪也好不到哪儿去,声音颤抖,“据我爸妈说,当时他们带我来关州看望朋友,我自己跑出去了没回来他们也没管——我爸妈一直心很大你也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手绳丢了,还发烧大病一场,醒来以后把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也没细想,我们就直接回家了。”
他说着,揉了下眉心,“我一直以为是他们没看好我找的借口……”
“如果是真的……”阮绛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他怔了半晌,才突然又将双手合十,嘴里念叨说,“感谢菩萨,感谢菩萨让我再遇见张仪!”
他说完,将那手绳解开重新绕在了张仪的腕子上。线缕本来保持着孩子的尺寸绕了足足三圈,如今缠一圈也只松那么一丁点了。阮绛垂着眼边重新打结,边道:“物归原主。”
可惜他手指头和线缕搏斗半天都没系好,张仪无奈笑笑,推开他的手指将线缕取下来,拉过阮绛的手,娴熟地打了个金刚结系在他的腕子上。
“如果我遇到的是你,那么现在才是真的物归原主。”
第115章 柚子叶
从阮父阮母那儿回来后好几天,阮绛闲着没事就会盯着那条手绳美滋滋地看。长命缕本身已经很旧了,张仪见他如此,忍不住道:“你要是喜欢,我托我爸妈请一条新的给你,把铜钱也重新编一下,尺寸更合适。”
“不要,”阮绛立刻摇头,“我就戴这个,永远也不摘下来。”
“少胡说八道,”张仪弹了下他脑门,“行房的时候要取下来。”
总之这手绳在阮绛心里的纪念意义已经超过了它的功能本身,虽然两个人合计了好几个晚上,都还是没有一星半点“小时候曾见过对方”的记忆。一旦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它本身是殊胜之物倒被忘记了。星期六两人去处里帮忙,阮绛随手把袖子卷起来,韩仕英本来坐在沙发上写东西,看了他手腕子一眼,低头继续动笔。
写了几个字,她笔一顿,抬起头又看看阮绛。阮绛不明所以,问说:“咋了?”
31/5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