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何亚宁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子,“哭吧,反正也没人看。”
他这么一说,向杰赶紧转头看了看四周,离他最近的一位大妈,还在五百米开外。
何亚宁又忍不住乐了一乐。一边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就是爱哭,另一边又担心自己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被别人看到。小朋友就是小朋友。
“……我,我就是觉得憋屈。”向杰攥着纸巾,小声嘟哝着。
“嗯,”何亚宁点了点头,“我知道。”
谁都有过彷徨少年时,尽管向杰彷徨的时间可能更长了点。向杰这么一哭,好像他俩之间的氛围渐渐和缓了些。
何亚宁把兜里的纸巾都贡献了出来。谁能想到向杰高高大大的,居然还是个小哭包。眼泪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打开就淌个不停。
“……所以,你是打算留在海市?”何亚宁吁了口气。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一个圆球,好像咸鸭蛋的红心。他抬起手,略微挡住了额头。手背上有细密的针眼,在本来都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点儿刺眼。
“嗯,我要留下来。”向杰哑着嗓子说,“我得留下来。”
何亚宁笑着,好像并不意外,但也并不感兴趣,仿佛向杰就该这样似的。“也挺好。大城市,包容性也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太在乎别人的眼光。”
向杰死死咬着唇。
太阳醒了过来,它像个爱睡懒觉的孩子,在高楼之间缓缓地,缓缓地攀升。向杰看着何亚宁披着淡淡的晨辉,光线沿着他的边缘,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向杰眯起眼,把此时此刻的何亚宁刻进心里。
“……哥。”向杰叫住了他。何亚宁微微一颤,转过头,眼里带着光,看着向杰,“怎么了?”
“我……”向杰舔了舔嘴唇,有淡淡的腥甜。他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其实我有一个哥哥。”
何亚宁挑眉,“哦?”
“我有一个哥哥,亲哥,他是个omega。”向杰的目光落在何亚宁的眼睛里,从何亚宁的眸子里寻找自己的影子,“他一直很优秀,有时候我觉得,他才应该是alpha。”
何亚宁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很像。”向杰的声音有点儿发颤,“我一直很想亲近他,可是他却很反感。所以,我一直对你……我一直……”
何亚宁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你把我当你哥哥。我也说过,我很乐意。”
向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搂住了何亚宁。
“喂——”何亚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向杰!”
他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嗓门。
“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向杰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何亚宁的肩,他打了抑制针,于是向杰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气味。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遏制不住的牵挂。
待在对方身边就忍不住放松。
在何亚宁存在的那一方空间,向杰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不止是信息素。或许他们之间压根就不需要信息素。向杰意识到,他早就在知道何亚宁是omega之前,就已经陷入对何亚宁的迷恋之中。
“谢谢你,”何亚宁拍了拍向杰的手臂,又收紧手指,轻轻地捏了一捏,“我想我之前应该说过了,谢谢你的信任。”
向杰的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
不,他要表达的不是信任,虽然,信任也是恋慕的一部分。
“也谢谢你的喜欢。”何亚宁挣脱了对方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与向杰之间的距离。他看着向杰的眼睛,一直看到对方心底,“但我觉得,维持现在的关系,也许对我们更好——”
他的眼神温柔,温柔如早春黎明的星辰;眼底却是决绝,决绝如岸滩边褪去的潮水。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温暖的光照亮向杰的背。他无可逃避地浸没在灿烂的清晨里。
何亚宁迎着光看向他,眼角还带着笑,“你说呢?”
第30章
“你讨厌我吗?”向杰站定,心里压抑得难受。团团乌云忽然挡住了阳光,阵阵凉风卷过,风雨欲来。
向杰吁了口气。
“不讨厌,怎么会讨厌。”何亚宁笑着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
“你未来有许多可能,你要多去尝试。”何亚宁微微笑着,好像长辈般殷切地叮嘱,“别害怕失败。”
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过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小雨。一小滴雨珠落在向杰的鼻尖上,他眨了眨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连鸣是你的男朋友吗?”
何亚宁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雨水,“连鸣?不是。那小子只是我的朋友。”
连鸣心满意足地吃完早餐,见何亚宁顶着一头湿发回来,诧异地咂了咂嘴,人却纹丝不动,“啊,你没带伞啊?”
何亚宁随手拿了块毛巾擦头发,“下楼丢个垃圾还带什么伞。早饭呢?你都吃了?”
“嘿嘿,给你留着,留着。”连鸣笑眯眯地,将保温杯往前推了推,又抽了张纸巾捏着,“你俩……怎么样?”
何亚宁瞅了他一眼,“没怎么样。对了,那孩子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卧槽!”连鸣的声儿一下拔了起来,眉头皱得死紧,“那小子,啧,满脑子瞎想些什么呢!”
何亚宁乐了,“这还是让你占便宜了呢。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急。”
“我必须得急啊,母胎单身三十年不容易,我可得守住我的清白啊!”连鸣歪在沙发上,斜着眼打量着何亚宁的神情,又笑了一笑,“那你答应他了没有?”
何亚宁心里咯噔一响,端起剩下的粥喝了一口,“你说呢。”
“我原来是觉得,这小子不行,除了长得好看了点儿,没别的什么用处。”连鸣拿了根牙线棒剔了剔牙,“不过看在他厨艺不错——嗝——留着也没什么大碍。”
何亚宁看着他那前后不一,迅速被美食俘获的小样儿,忍俊不禁。
“但我觉得吧,他要是没工作,吃你的穿你的,终归不好。”连鸣又正色道,“倒不是替你省钱。我就是觉得,要是这样过,日子久了,怕那小子受不了。”
是啊。
何亚宁喝着粥,默默叹了口气。毕竟他也曾有过相似的境遇。那时候他觉得,工作收入并不重要,有爱就好。他也曾天真地以为,感情就能战胜一切现实问题。但现在想来,还是现实将感情狠狠打败。
现实毫不留情地掴了他一巴掌,疼得他到现在都缓不过来。
“他还年轻,该多去做点别的。”勺子“叮”的一声落回碗里,何亚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说得也对,一无所有地投入恋爱,最终只会一败涂地。”
雨越下越大,向杰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往来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匆匆穿梭在繁华的大街上。单薄的风衣很快被打湿,料峭春意让向杰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嘴唇发白,只觉得冷。
何亚宁郑重地跟他告了别。在雨中。
“以后就别送饭过来了,多浪费时间。”他仰着脸,“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就多花时间找找工作。能养活自己,比什么都强。”
他很体贴,承诺会补齐剩下的工资。
他很善良,拒绝了自己,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甚至还大方地允诺,如果向杰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大可以联系他。
何亚宁把自己摆在一个看似很近,实际上永远也触碰不到的位置。
向杰垂头丧气地走到街心公园,整个公园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蒸腾着迷醉的雾气。这场雨下得慢条斯理,却冷,一直冷到骨髓里。就连流浪的小猫,都钻进草丛里躲雨。
反正已经湿透了,向杰便不在意更狼狈些。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雨丝细细密密地划过,一点点洇湿浅灰色的石板路,草丛里的泥土蒸发出淡淡的腥气。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向杰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给他打电话。他意兴阑珊,懒懒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蒋芳。
他微微怔了一怔。
“喂?”蒋芳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熟悉而甜美,好像喝饱了酒的夏日樱桃,“向杰?”
“嗯。”向杰张了张口,嗓子哑得厉害。
“是这样……”蒋芳犹豫了下,“我觉得应该通知你一下……我要结婚了。”
“是、是嘛……”向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毕竟那是件好事,蒋芳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可他一瞬间却又语塞,太突然了,距离他们分手,仿佛也没有过去多久。
向杰仰着脸,看着漫天飞扬的雨丝,“那……恭喜你。”
“婚礼是下周五。”蒋芳说,“请帖我寄你家吧。”
“嗯。”四周雾蒙蒙的,向杰整个人仿佛堕入一场漫长的梦境,“好。”
“……向杰?”蒋芳有些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嗯?”向杰打起精神,雨雾模糊了他的视线,“怎么了?我在听。”
“……”蒋芳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犹疑了半天,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有太多的话,淤塞在心里。她知道,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名正言顺地与向杰对话。
“向杰。”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了,“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她的声音有点儿哽咽,“谢谢。”
向杰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掉的。等向杰回过神来,耳边已经是一片忙音。
和连绵不绝的雨声连成了一片。
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过了一会儿,向杰鼻子一酸,他听到自己哭了。
先是极压抑的呜咽,而后是近乎力竭的抽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也许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难过的根源。
他是多么无力的一个人。
得不到爱,更守不住爱。
还失去了工作。现在无处可去。
在这座他声称要留下的大城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在下着雨的清晨痛哭的年轻人,停下脚步。
向杰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贫穷,如此孱弱,如此无力。
向杰,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为什么生活还是一团糟?
他膝盖一软,整个人滑倒在地。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捶着长椅。
“啊——”向杰发出悲愤的哭喊。
一只伞在他头顶绽开,向杰抬起头,抬起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狼狈不堪的脸。
“回家吧。”向涛有些尴尬地,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递到向杰跟前,“先到我那儿去。”
“哗啦”一声,向杰从浴缸里伸出手来,因为长久的浸泡,手指的皮肤变得皱皱巴巴的。浴室墙上贴着蓝白格子小瓷砖,让向杰想到了初春郊外的蓝天白云。
“向杰。”向涛在外面喊他,“你没事吧?”
“没事。”向杰回他,“我没事。”
向涛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浴室,想了一想,又敲了敲门,“别待太久了,洗好了就出来,吃点东西。”
向涛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在周末清晨买菜回家的路上,捡到了狼狈不堪,在无人的小公园里放声大哭的向杰。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个流浪汉。浑身上下湿嗒嗒的。后来觉得那身衣服似乎和他之前给向杰买的生日礼物很像,才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看看。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那个倒霉弟弟。
向涛煮了一碗面,昨晚刚熬的汤底,便宜了那小子。等锅里沸腾的时候,向涛突然想起,是不是应该先让他喝点姜汤会更好些。
他听到浴室里的响动,就知道向杰那个懒虫终于肯从浴缸里出来了。
踩着拖鞋,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向杰头上顶着一块浴巾,身上穿着的是向涛从爱人那里拿的大号睡衣。在向杰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了,裤腿还需要挽起来一点儿,才勉强算得上合身。
“去吹头发。”向涛说,“免得感冒。”
向杰没动。向涛转过头,看着那小子,又红了眼。
第31章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连续下了一整个清晨。
向杰吹干了头发,坐在宽大的餐桌前。向涛还在厨房里忙碌。久违的家的气息。
“这什么破天气,真特娘地操蛋!”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抬头,正巧与向杰面面相觑。
“你……”他愣了一下,向涛正从厨房里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你就是向杰吧!”那男人迅速反应过来,脸上僵硬的表情融化了一些,换好了鞋,笑着冲向杰打了个招呼。
“好多年没见了啊!”葛峰笑着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上次见你,你才这么一丁点大!”说着伸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向杰一头黑线。按照这位仁兄的比划,十年前,他身高大约还不到一米。
“葛峰,洗手。”向涛叫他,“衣服也赶紧换了。小心回头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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