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翻到谷文翰呈上来的,为陈瑛讨赏的折子,纪宣灵这才冷笑一声,将折子丢到了一旁。
“他这是特意来给朕找不痛快的是吗?”
因石山一事,谷文翰已经在家龟缩了许久,如今借着陈瑛的威风,竟是一改颓丧之态,又成了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荣国公。
他提出给陈瑛封赏,无非是想看看自己是否还对其心存忌惮。纪宣灵若应下来,他便可借陈瑛施压,让石山的事不了了之。
纪宣灵当然可以选择拒绝,但这就意味着必须驳了陈瑛的面子。
陈瑛此人,据他父皇所言,嫉妒心重又小心眼。同样是手握兵权,云幼清做为他的小辈,却做了摄政王的位置,平白压了他一头。
这件事已经让陈瑛感到很不舒服了,再加上上次给云幼清办生辰宴的事——不消说纪宣灵也知道,谷文翰定然已经添油加醋告诉了陈瑛。他若是不应下来,在有关西南的事务上,陈瑛指不定会如何阳奉阴违。
“甲辰……”
纪宣灵哪能让他如意,不说陈瑛这件事他绝不会让步,西南,他也迟早会拿回来。
至于谷文翰……
“吕源从荣国公府回来后可曾有什么动静?”
他那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和谷文翰闹掰后,又失去了云幼清一直以来默认给他的倚仗,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甲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吕相自国公府出来后,还去各位王爷的府邸拜会了一番,说是饯别。”
“他去见皇叔祖他们了?”纪宣灵握笔的手一顿,若有所思。
“是……”
事实上,今日若不是甲辰提起,纪宣灵都快忘记这群远道而来的叔伯兄弟们了。
玉汤山遇刺后,他便不顾有些人的反对,取消了祭祀一事。既已无需祭祀,各地藩王也就没有再继续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饯别?呵,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朕就如他所愿,给朕这些叔伯们办上一场饯别宴。”纪宣灵眼中泛着冷意,不知打什么算盘。
说到吕源,他转念又想起了他那个傻儿子,“乐正淳迟迟不曾去左相府请吕公子到大理寺坐上一坐,既如此,甲辰你就去帮上一帮,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甲辰不知其用意,但既然纪宣灵说了要人尽皆知,那事情自然就得闹得越大越好。
他领命离去,也不知到底会如何执行这条命令。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庭的声音随后传来,“陛下,王爷的药煎好了,现下就送去吗?”
纪宣灵想了想,从一堆枯燥的政务里脱身出来,道:“进来吧……”
他批折子的地方离寝殿只有一墙之隔,被谷文翰气了一遭,剩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纪宣灵也彻底看不下去了。倒不如去给皇叔送药来得令人愉快。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陈庭却并未马上进来,而是在外又说道:“陛下,世子殿下也来了。”
纪安南?
那个小萝卜头又来做什么?
纪宣灵思忖片刻,最终还是让人进来了,“不许吵听到了吗?”
小萝卜头立刻用双手捂住嘴,用力点了点头。
纪宣灵满意了,这才带着人进到寝殿里去。
他轻手轻脚的,生怕把人吵醒了,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进去就是为了把人叫醒吃药的。不过此时云幼清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叫醒了。
“皇叔?”
云幼清靠坐在床头,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神方才有了焦点。
“阿宣……”他莞尔一笑,或许是因为刚醒来,声音朦胧,听上去前所未有的温柔。
纪宣灵被这一笑恍惚了心神,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唯恐上前破坏了这样的美好。
只可惜,他在这里小心翼翼不敢高声语,纪安南早已将他先前的警告抛到脑后,雀跃地奔到了云幼清跟前。
“美人哥哥!”
小萝卜头向来一惊一乍的,迈着短腿炮仗似的向云幼清怀里冲过去。
陈庭在后头倒吸一口凉气,就怕世子殿下一不小心把王爷和王爷腹中的小皇子冲撞了。
“纪安南!”纪宣灵在后面厉声喝止了他。
话音未落,云幼清已经把人提起来,放到身边坐下了。做完这一切,还拍了拍纪安南的小脑袋,柔声道:“慢一些……”
纪安南眨眨眼,“哦……”
纪宣灵要被气死了,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坐到二人身边。他冷着脸把小萝卜头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按住,“皇叔该喝药了。”
陈庭赶忙端着药走到云幼清跟前。
要他说,眼前这三人坐在一处瞧着倒挺像是一家人的模样。
兴许小皇子出生后,长宁宫就能常常见到这般景象了,陈庭默默想着。
云幼清的胎气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基本稳固了,只是太医院这些老头子都是一个德性,小病往重了说,重病往快死了说,非得多开两副药,求一个安稳。
纪宣灵把小萝卜头拢在怀里,下巴就搁在他脑袋上,两个人本就长得有几分相像,一眼看去,说是父子,不知情的人只怕就信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云幼清觉得好笑,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末了,还将只剩了点药渣的碗底给他们看了看。
陈庭端着空碗退下了,纪安南想爬到云幼清怀里去,然而被他家皇兄死死扣住,压根动弹不得。
“世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云幼清好像没看到他委屈巴巴的眼神,他知道纪安南马上就要回封地了,这个时候,他应当在收拾东西才是。
“是母妃让我来的,她说有话要跟皇兄说。”
纪宣灵抬头同云幼清对视一眼,一瞬间脑子里好似想到了些什么,只是还有些模糊,不甚清楚。
“你母妃想告诉朕什么?”
纪安南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开口复述道:“母妃说,我母子二人只想偏安一隅,绝无任何不臣之心,有些事,不是我们孤儿寡母所能决定的。”
这段话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加上纪宣灵刚巧知道了吕源四处为人饯行的事,真是不多想都不行。
他将纪安南放到地上,唤了陈庭进来,“朕与摄政王有要事相商,你来替朕送端王世子回去。”
“是,陛下。”
陈庭把小萝卜头带走后,纪宣灵目光落到了云幼清身上,像以往那样征求起他的意见来,“皇叔怎么看?”
“端王妃是个聪明人。”云幼清评价道,“最起码,她知道什么东西该得,什么不该得。看起来,已经有人和她接触过了。”
纪宣灵肯定了他的想法,“的确如此……”
并且,这个和她接触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吕源。
纪宣灵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皇叔不愿再任他狐假虎威的意思如今已经十分明了,而他和谷文翰一起做的勾当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同盟,另起炉灶,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陛下是什么意思?”
纪宣灵勾起嘴角,开始笑得像只狐狸一样,“敌在明我们在暗,不如就等着,看他能作出什么花样来。”
说罢,还不忘再问一问云幼清的意见,“皇叔以为如何?”
云幼清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欣慰道:“陛下自己决断就好。”
他一时未从为师为父的长辈身份里跳脱出来,纪宣灵甚至感觉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慈爱。
“皇叔方才在想什么?”纪宣灵心生不满,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我……”云幼清的话还未说完,脸色忽然一变,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纪宣灵急了,“怎么回事?”
然而任他心里急出了火,云幼清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过了好一会儿,云幼清伸手在空中虚握了好几下才抓住他的手,嘴唇翕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语无伦次,“阿宣,他……他方才好像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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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崽子随意动了动, 把毫无经验的二人吓得够呛。
纪宣灵征得云幼清的同意后,小心将手覆上去,结果小崽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任他们紧张兮兮盯着看了半天, 也没有给出丝毫回应。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纪宣灵一脸不高兴。
“…”云幼清觉得,才刚四个月的小崽子应当不会有这么多想法。
“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纪宣灵笑嘻嘻黏上去, “皇叔陪我一起?”
云幼清回忆起先前在府中他对自己的所谓惩罚,到后面越来越过分,险些擦枪走火。要不是还有个小崽子在, 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兔崽子要做些什么。
“这不合适,臣还是回含章殿的好。”他起身整了整衣袍, 抬脚欲走。
云幼清到底还是没走成。
纪宣灵太清楚他的软肋了,当即便拽住他的袖子, 一副马上就要被抛弃的模样, “皇叔别走了好不好?”
他见云幼清眼底有犹豫之色, 赶紧乘胜追击控诉道:“你又要丢下我不成?”
两件事根本不能一概而论,然而云幼清还是不可抑制地心虚起来了, “我没有……”
“那就留下,我不会做什么的。”纪宣灵迫不及待的同他保证,“我只是想一睁眼的时候,就能看到你。”
他满怀期冀, 最终等到了云幼清心软点头的那一刻, 而纪宣灵也的确如他所说的那般什么也没做。
云幼清松了口气, 却并未想到,有时候片刻的妥协,往往是对方因为有更大的图谋。
亦或是,他清楚知道这一点, 却还是忍不住上钩了。
如果说云幼清是愿者上钩的话,那有些人则需他们好好费一番心力了。
甲辰很快就把吕思雍请来了,并且牢记着纪宣灵让他闹得越大越好的叮嘱,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了。
当然了,这其中吕公子的拒不配合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纪宣灵带着人到大理寺去的时候,因不曾提前打招呼,乐正淳猝不及防,惊愕非常,大约是没想到纪宣灵竟亲自替他将人绑来了。
“朕见乐正大人迟迟不曾动手,特意给你把人送来了。”纪宣灵扫了他一眼,眼底无甚情绪,“记住了,朕只是请吕公子来坐坐,务必把人招待好了。”
乐正淳重新收拾了一下心情,接下了这个看似轻松又不轻松的任务。
“臣领旨……”
吕思雍被蒙住了眼,又被堵住了嘴,但他听出了纪宣灵的声音。他可不相信他们将自己带到大理寺来,只是坐坐这么简单,然而事实却又好像的确如此。
纪宣灵甚至没把他扔进牢房里,而是叫人找了个空置的旧房间给他待着。
“吕公子,又见面了。”
纪宣灵语气里带着促狭的笑意,给甲辰递了个眼色,将他蒙眼和堵嘴的布条解开了。
吕思雍似乎有些怕他,看着都快哭出来了,“你们又抓我做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是有其他人知道些什么了?”纪宣灵笑眯眯看着他,吕思雍却总觉得他是笑里藏刀。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容易多说多错,索性闭口不言。
纪宣灵当然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事,“放心,朕不会对你如何,毕竟上一回朕已经答应了谷彦林,不会动你。”
听到谷彦林的名字,吕思雍眼神微动,抿唇暗自腹诽。
说什么不会动,不还是把他绑到这里来了。
“不过……这得看他谷大少爷怎么做才行。”纪宣灵做出思考的样子,“虽说君无戏言,但不巧的是,朕向来喜欢出尔反尔。”
纪宣灵在这里吓唬人的时候,听到消息后的吕源已经急急忙忙进宫了。不过他到底慢了一拍,不仅没见着纪宣灵,反而被云幼清拦在了长宁宫门外。
“见过王爷……”吕源虽然心中急切,面上瞧着却还算镇定,“敢问陛下今日何在?”
云幼清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还时常缺席早朝,纪宣灵给出的理由是他在玉汤山受了伤,需要在宫中静养,但事实究竟如何,至今还无人知晓。
所有试探的人都被纪宣灵打发了回去,现下就是个试探的好时机,可惜吕源已无暇顾及。
“陛下去大理寺了。”云幼清并不瞒他,正好借机欣赏了一番吕源在一瞬间变化脸色的场景。
他沉着脸同云幼清拜别,打算去大理寺找纪宣灵要人,谁料云幼清竟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吕大人急什么,不如先去本王的含章殿坐坐如何?”
吕源皱眉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
云幼清但笑不语。
他虽未说话,意思却十分明显,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吕源留下来。
“吕公子莫不是在等你爹来找朕要人吧?”
纪宣灵一开口便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由啧啧摇头叹道:“只可惜,吕大人今日是来不了了。”
吕思雍内心动摇,但还是决定装哑巴装到底。
他到底还是左相的儿子,并非大理寺的犯人,就算纪宣灵是皇帝,也没有理由动他。
“你莫不是以为朕真不敢动你吧?”纪宣灵似乎总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吕相?还是谷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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