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末又提起,这金莲恐有迷人心志之效,“裴公子”醒来后,并不认人,甚至性情狂躁、有伤人之举……当然,这也可能是疼痛过甚,无法自控所致……
燕骁盯着最后那段看了一晌,眉头紧锁,似是忧虑,但终究还是神色松缓了下去:不管怎么样,醒了就好……
*
——醒了就好?!!!
几日后,回京的燕骁看着榻上躺着的那“裴公子”,滔天怒火席卷而来,以至于他脑中产生的幻觉般的嗡鸣。
那群老大夫正满脸喜色的说着什么,燕骁却全然听不见了,事实上,他的刀已经出鞘了一半。
跟着来的燕凌第一眼也觉得哪里不对,在看看自家大哥,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人根本不是什么“裴白穆”!!
他总算比燕骁多一份冷静,死死按主兄长拔刀的手:要真把这群人砍了,可就没处去找大夫救人了!
“大哥,你冷静点!”
燕凌简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燕骁抽刀的手,又抬头瞪那群被这变故吓傻了的老大夫:还傻站着干吗?!赶紧跑啊!!
总算有人会意,互相拉扯着出了这个门。
燕凌还待再劝,却愕然地睁大眼,他眼睁睁的看着燕骁唇边溢出一丝血来。
燕凌惊呼:“大哥!”
燕骁却只是抬手一抹,又将还在嘴里的那一半血生生咽下去,嘶哑着声音道:“走!”
燕凌想问去哪儿,但对上大哥那欲要择人而噬的眼神,终究没敢开口问,只是连忙点了人跟上。
——去哪?当然是去救人!
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李谈懿,那人在哪……不言而喻。
【不必了】
不必管他……
想到那日出自自己口中的吩咐,燕骁又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
*
燕骁此次对战匈奴一役实在太过迅捷,京城那些人的布置尚未全展开,就得到武安侯大胜而归的消息。
——甚至开朝以来,从未有过之大胜。
一时之间,京城兵荒马乱。
那些作乱者,临阵倒戈、希望借此求得宽宥的有,心如死灰、直接一死也有;当然也有不死心的,扔打算放手一搏,不过这些人早在燕骁回京之前就被他留在京中的势力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不成气候……
但若是最多的,还是如任家主这般,既畏惧燕骁的威势,又舍不得吐出嘴里的肥肉……两厢纠结犹豫,最后却至于什么行动都没有的。
……
任家主毕竟是能坐上家主之位的人,他倒不至于完全是个蠢货,是以在下属慌慌张张禀报“武安侯凯旋归京”的消息时,他还是任家少数能端得住的几人之一。
那消息传来,任家议堂霎时乱成一锅粥,众人争前恐后、着急忙慌地表达意见,但细听其内容,竟是在讨论怎么逃跑。
任家主看着这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丑态,黑了脸一拍桌子,喝道:“慌什么慌?还真把自个儿当盘菜了,你们倒说说……便是下手,燕、燕……武安侯他稀得把咱们放在心上?”
听这席话便知,他对自己这个被推出来“挡箭牌”的地位,竟也也十分清楚。
这话落下,议堂内静了一瞬,不少人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一老者叹道:“家主焉知燕侯会否以任家立威?”
此一问之后,屋内气愤重又慌张了起来,众族老们又陷入了互相指责——
“老三,若不是你当时一力支持,咱任家怎么会陷入如此两难之境?!”
“六叔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虽是同意联合,但可是您老人家急吼吼的要挑这头担……若非如此,咱家这会儿也不至于退无可退……”
“你他妈放屁,还不是小十先挑的头……”
“……”
任家主看着这一堂的乌烟瘴气直皱眉:一群眼皮子短浅的东西,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也不理这些吵得热火朝天的人,脊靠住了靠背向后仰了仰,又招手叫来一人。他低头问了几句,听了答复后,却忍不住皱了眉。
比起这些想捞一把好处就退的人,任家主答应当这出头鸟,自然是有谋算的——
江山宝藏,若是真的落到他们任家之手,那么这天下往后可就姓任了。
只是没想到,那皇帝小儿嘴巴这么硬……都这几日了,竟一个字也没说……
看来还得下点猛药。
任家主想着,压低了声音,又吩咐了几句。
那家仆领命而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门房慌慌张张来报。
议堂里吵得正热闹,那门房又并未禀报,直接闯了进来。
众族老的丑态毫无保留地落入这家仆之眼,不少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有人仗着辈分冲任家主道:“阙致,你家这些人,也太没规矩了……合该好好教教。”
任家主脸色也难看下,正待呵斥,却听那门房颤颤巍巍道:“家、家主!!!大事不好!”
任家主皱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门房神色却不见缓和,声音尖锐发颤,“侯……侯……武安侯他过来了!!!”
“谁?!” “你说谁!!”
屋内数道声音重叠道一起。
那门房又磕了一下头,“回三太老爷、回四太爷、回……回六老爷……”
一连串冗长的称呼后,他道:“是武安侯,还带着亲卫!”
“咚!”
有几个老人家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翻白,直接栽下去了。
任家主眼前黑了黑,但意识仍旧清醒。
他看了倒地那些人,甚至有点羡慕。
——昏过去好啊、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被燕骁的刀架到脖子上,任家主更是确认了这个想法。
“他在哪儿?”
这声音低沉嘶哑,好像野兽嘶吼。
——他?谁?!
任家主想问,但是这个表情的燕骁,就连燕凌都不敢多问什么,更何况他。
任家主双腿打着摆子,嗓子像被堵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脖颈的刺痛传入脑中,那冰凉的刀锋似乎让血液都凝固了。
——会死!再不说话会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了极大地动力,原本僵硬不听使唤的手臂突然能动了,他抬手胡乱指了个方向,“那!!在那!”
颈侧的刀被放下,燕骁松了手,任家主霎时委顿在地,重获新生般地大口大口喘气,但很快上方就传来寒冰般的两个字,“带路。”
任家主觉得自己的□□有点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好言喻的味道。他隐约意识到什么,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仪容,绞尽脑汁地思索燕骁找的是什么人。
脑子回来一点后,这并不难想。
——毕竟总不可能找任家这群草包。
他不敢耽误,踉跄站起来,快步在前带路。
只是……心中却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
武安侯和那小皇帝的艳情故事一直在京里私下流传,只不过后来因为裴家那位,才渐渐消了下去。
但如今,看武安侯这态度……
他又想想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人的模样……相貌确实顶好,但更难得的是那气度……好像再什么狼狈折辱,都打不碎那一身傲骨……
只要想想要是能把这样一个人压在身下,便是他这个一点也不好男风的,也忍不住心神激荡。
任家主想入非非了一阵,回过神来之后,心底却凉得更厉害了。
这几日,地牢里那位的情形……
再想想他刚才的吩咐。
——这要是被武安侯知道了……
裆间那有点泛凉的湿迹又是一热,任家主腿一软,险些跪在原地。
第61章 篡位将军vs清贵公子(完)
地牢里, 摇曳的烛光照得石壁阴惨惨的,腥臭的血锈味和其他腐烂的气息混杂,涌入鼻腔的气息难闻得令人作呕。
这等腌臜的地方, 虽是任家的地盘, 但身娇体贵的任家主却甚少涉足,偶尔来一次也必定以袖掩鼻、眉眼间尽是厌恶。可这会儿他却一丁点不满都不敢露出来,冰凉的杀意笼罩在身上, 任家主都不知道那一瞬他是怎么撑住没有软倒的。
任家主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但是并没有……
燕骁无暇管他,而是先一步往前, 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
任家主隐约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但他刚刚脚步慢下一瞬, 就听见后面刀鞘碰撞声音——是燕骁的亲卫。
任家主腿一软,不敢再动歪心思,老老实实跟上。
*
地牢门口,静得可怕。
一狱卒正趴在脏兮兮的桌子上, 睡得正香,这么多人过来的动静都没能把他惊醒。
看着已经快步走到牢笼门前、想要进去的燕骁。任家主眼前黑了黑。
身后, 燕骁的亲卫踹了任家主一脚, 喝道:“钥匙。”
任家主哪有往日的威风气焰,一叠声地“是”。
他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事被砍了, 连忙抢着步子上前, 狠狠推了一把那狱卒。
“铿锵——”“哐当——”
燕骁抽刀砍断锁链的声音与那狱卒庞大躯体倒地的闷响重合, 任家主神经质的往后一跳, 手脚并用地远远爬出一段路。
——冷、冷的!!!
那狱卒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有人……先一步进去了?!
*
燕骁进来之前就已经有过猜测,但那情形当真映入眼中,他还是目眦尽裂。
那青年的身体本就因为这近一年来的折磨, 单薄虚弱许多,但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他身上那单薄的衣衫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像是被鲜血浸透又干涸,往复数遍染就的颜色。
燕骁忍不住,几乎瞬间扑倒跟前,想要从抱着他的那人手里把他抢过来。
而正抱着那躯壳,只堪堪早来一步的钟昂……
他的情形虽比不上白穆那般凄惨,但却也是形容狼狈——落崖后又接连数日未曾合眼的长途奔袭,他如今还能强撑着睁眼,已经意志凌驾躯体的结果了。
意识到有人想要抢夺白穆,他下意识的收紧手臂,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触到了什么伤口,血液涌出,剩下的濡湿又扩大了一分。
燕骁凑得近了,看见那靠近钟昂怀中的半边脸上,一块巨大的新鲜烙伤痕迹。
旁边的火盆噼啪作响,上面还架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大夫。”
燕骁甚至不知道这声音是他嘶声喊出,还是只是唇间微语,他整个人都是茫茫然的。
然后,他便看见,正抱着青年的钟昂……缓缓、缓缓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哔啵……
好像有什么碎裂开来。
……
………
燕骁不知道那日是如何过的。
那日的一切都变成模糊不清的光影,像这躯壳无法承受如此深重的疼痛,自我保护般的把一切都模糊了。
*
一年后,已“缠绵病榻”两年的历安帝李谈懿终于病逝,留下一份遗诏,传位年仅九岁的顼王之子李濂虞。
至于这份“遗诏”出自何人之手,大家都心知肚明。
众人都道是武安侯——如今辅佐幼帝的摄政王——终于暴露了狼子野心,都心照不宣地等着下一份的禅位诏书。
但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一直到这位年幼登基的新帝加冠亲政,依旧没有等到。
在众人日渐怀疑的等待下,终于,在新皇帝亲政的第二年,摄政王便以年迈体衰为由,辞官而去。
——这位自称“年迈体衰”的摄政王,甚至还在前一日,亲手把今年的武举状元揍得哭爹喊娘。
新帝压下来燕骁请辞的折子,亲自登府,“亚父,你当真要走?”
燕骁只是淡淡看他,微微恍惚——
孩子在成长之中,总是会不自觉的模仿曾经带给他们深刻影响的大人……而对李濂虞而言,那位教导他时日并不长的“先生”,成了他无意识中的样本。
这让燕骁总忍不住想,若是他……当年他才是那帝位上的人……那会如何?
或许……他会心甘情愿、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
只可惜,从没有“或许”。
他看着李濂虞,又像是看着世界深处别的什么东西。
恍惚间,他的眼中映出了另一幅不同于尘世的景象:整个世界像是在破碎又重组,最后定在这仍是有些少年稚态的帝王身上,维持在那岌岌可危的警戒线上。
——所谓“剧情线”。
心底好像有一道凌驾于他躯壳之上的意识,漠然道——
你为之付出心力的世界,我总不会毁掉的。
只是……
不行吗?
就算抢夺了世界的气运,仍旧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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