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这是高烧过后,浑身酸软,嗓子冒烟,桌子上的水壶里却一点水都没有了,他拿着水壶走进浴室,把水壶放到水管下接水,接满后不经意间抬头照了一下水池上方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白得有些透明的脸,在浴室小气窗射进来的日光照射下,白玉堂发现自己的眼睛虹膜颜色变成了酒红色。他呆呆地盯着镜子看了十几秒,然后叫出声来。
展超被白玉堂的叫声惊醒,差点从沙发摔到地上,他寻声来到浴室门口,看到白玉堂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对着镜子,满脸的惊惶错愕。
白玉堂转过脸来,展超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白玉堂的眼睛带着诡异的红色,让他想到在小说中读到过的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生物——吸血鬼。
“身体异变引起的虹膜色素变化,应该不会影响视力的。”展超不知道怎么安慰白玉堂,干巴巴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
沉默了良久,久到展超感到时间似乎凝固了,只有偶尔滴答的水声提示他们,然后白玉堂声音嘶哑地说:“这就是……我没有救得了林琳、还苟且偷生的印记。”他关紧水龙头,把已经满得溢出水的水壶从水池里提起来,慢慢地走出浴室,走到水壶的加热盘旁。
“白玉堂!”展超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从加热盘旁边拉开,“白玉堂你听我说,活下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都是……医疗技术的进步不就是建立在前人的尸骨之上……”展超拉着白玉堂湿漉漉冷冰冰的手,有点语无伦次。
“你干嘛?”白玉堂有些不解地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展超。
“你……你……你手湿着,壶底也湿着,会……会触电。”展超仍然没有放开白玉堂的手,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加热盘。
白玉堂看着展超焦急的模样,忽然有一点释然:“谢谢你。”
展超这回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一时窘迫,他抓过白玉堂手上的水壶,不再看白玉堂,又拿过抹布把水壶外面的水滴擦干,再放到加热盘上。
***
等待水开的时候,两人一时无言,最后还是白玉堂先开了口:“老师和包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展超被他问得一愣,如果没有记错,前天晚上白玉堂命悬一线的时候,自己曾经说过公孙泽有危险,希望借此增加白玉堂求生的欲望,莫非他现在不记得了?
犹豫了一下,展超还是决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白玉堂,他现在需要考虑些别的更重要的事,免得想些有的没的东西。
“你从前天晚上一直昏睡到刚刚,昨天白天都在发烧,我去找了南枫医生过来,给你输了退烧药和抗生素。这些你有印象吗?”
看到白玉堂迷茫的眼神,展超继续说:“你来的那天下午,就在我去河边接你到我们一起回来这段时间里,有人把探长哥带走了。”
“带走了?你不是说是——”
“冷静点,冷静点。当时是包大哥在你洗澡的时候回来过,嘱咐我不要告诉你的,包大哥去找探长哥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传递过任何消息。”
白玉堂似乎一下子没能消化这些信息,继续用茫然的眼神对视展超,展超觉得自己该收回刚才的话,虽然都是血色的双瞳,白玉堂……其实看起来更像……小白兔。
展超催促自己赶紧收起这个无聊的想法,正好这时候水开了,他先倒了半杯给白玉堂,凉在桌子上。
“有什么线索吗,是什么人带走了老师?”
“不知道,如果是为了他之前在德城调查的有关杀人蜂的事情,西区不归德城管,他们也管不了。可如果是西区的人,谁又有胆量敢动西区包正的omega。”
“包大哥在这里……很厉害吗?”白玉堂端起杯子小心地啜了一口水。
“他掌握着西区唯一的供电设施,和仅存的一些网络设施。在这里掌控资源就会拥有地位和权利。”
白玉堂表示赞同,他的脖子还是很疼,背靠在床头上尽量少消耗些体力。忽然,有什么信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小心地去翻动刚刚划过的片段,像是捕捉一只从眼前飞过、轻轻落在花瓣上的蝴蝶,悄悄地靠近,然后迅速地用纱网将它牢牢地罩住。
“我记得老师的脖颈后边也有一道疤痕,跟你切开的位置很相近,——之前你不是调到了他的健康档案吗?”
展超立刻反应过来,把之前从小玩命存储里面导出的数据在电脑上打开来查看。
“那个伤口有缝合的痕迹,你查查老师有没有什么手术、外伤缝合的就医记录?”
“我知道了。”
展超很快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信息:“20××年1月18日,公孙泽曾经因颈部被利器切开入院治疗,缝合伤口,住院时间10天,因为伤口很深靠近omega腺体,后面还有几次复查的记录。——大约8年前,探长哥跟你提过吗?”
“没有。”白玉堂喝了一口水,“其实是,8年前发生了很多事,老师说……他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很多事?”
“嗯。老师的大哥还有我大哥,他们都在一次行动中丧生了,包大哥也失踪了。”
“什么行动?”
“不知道。老师不记得那前后发生的很多事,那次行动的档案也是绝密的,老师去问过赵训——就是现在治安局的局长,我也不知道赵训是怎么答复他的。”白玉堂试图回忆一些当年的事,但印象也很模糊,“我当时跟大嫂一起回了锦城大嫂的娘家,一直到12岁要入读高阶课程的时候才返回德城。”
“那之后你才跟探长哥认识的?”
“不是不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从小就认识他。只是年纪差得多,以前交流少。”白玉堂的睫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我记得8年前还准备参加老师和包大哥的婚礼来着,但是后来出了那些事。”
“要不我试试能不能攻破治安局的信息库,查查那次行动的档案?”
“不用试了,我记得老师早就试过了,也许包大哥也试过,现在他们两个还是不知道。”
“嗯,也对。”展超想起来那个从白玉堂脖颈后面取出的东西,把桌子上的广口瓶拿过来递给白玉堂,“还是这个东西,从你脖子里取出来的。”
白玉堂把瓶子接过去,仔细地查看:“这是什么?”
“茧。昨天我把我们现在对杀人蜂的了解都写在锦毛鼠的记忆体里,让它传话给包大哥了。”
“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进入到人的身体里的。”白玉堂眉头紧锁地盯着瓶中黑色的茧。
展超把瓶子从他手中抽走:“别看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我有感觉,那些人可能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了,就算他们不想,包大哥也会逼着他们露出尾巴的。”
***
一辆黑色轿车带走了公孙泽。包正在老布酒吧门前的摄像头拍到的录像里看得清清楚楚,高度解析画面之后,他看到了公孙泽痛苦的神情,和一个已经消失了8年之久又重新出现的面孔——吴天。
“他们就是西北方那个臭水池的新住客?”老布叼着烟卷问。
“或许不是新住客,是那个人又回来了。”包正看着屏幕,握紧了拳头,这时候他听到“吱吱吱”的叫声,低头一看,锦毛鼠正攀着他的裤脚,蹿上他的膝盖。
第10章 Bloody Palace
德城外西北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它位于地势低洼的盆地,雨水自然聚集在此,形成了一片面积不小的水池,溶洞的入口在水面之上的池壁上,一般人即使发现了它也需要攀岩十数米才能下到洞口,很难到达。
而包正在德城外最初的日子都是在那个溶洞中度过的。
***
包正花了几分钟确认自己身上疼痛不已的地方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开始摸索出路。
记忆一片混乱,包正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能追溯的最近的记忆是跟公孙泽一起接到秘密行动的委任书,之后他们和公孙亮、白金堂、韩琦……一组由代理市长刘丽华亲自选定的人员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来到德城的墙外,执行一次考察任务。
公孙泽呢?这个在包正一睁开眼睛时就跳出来的疑问现在转为了深深的担忧,他急切地想见到公孙泽,又怕在下一秒见到公孙泽的尸体。
前方的自然光线变暗了,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几十米,洞壁上就挂着一盏煤油灯,光线虽然不强,却足以照亮前路。既然一开始就选择往洞的深处走,包正打算去会一会这个洞的主人,这个主人没有在包正昏迷的时候杀死他,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包正觉得对方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子,那么,向他请求,获得帮助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经过一段仿佛独木桥般的石笋铺就的通路,包正看到了前方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台上有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坐在火堆旁,用手中的木棍拨动柴火,火堆冒出噼噼啪啪的火星。
“你醒了。”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没有包正想的那么老迈。
“是您救了我吗?”包正开口说话,气流通过喉咙,灼热刺痛。
“不算是,你逃到了我的领地,我没有把你当成食物而已。”
“哦,那还是要谢谢您。”包正知道在一些城市之外的地区,即便是人,也随时会变成其他人果腹的食物,现在对方的态度几乎也可以算得上是礼遇了。
“我能请问您几个问题吗?”
“你问吧。”
“这里的水可以喝吗?我的意思……这里的水是不是您的所有物,或者喝了会不会损害健康。”
“可以喝。”
包正听到回答,迫不及待地要俯下身用手掬水喝。
“你可以过来,喝这个。”对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铁水壶,那里面应该是烧过的开水。
“谢谢。”此时包正感到自己确实是受到了礼遇,他用对方提供的一个金属杯子,喝了足足两杯温开水,感觉舒服多了。
“我可不可以索要些食物?”包正试着提出其他的要求,对方始终侧着脸,斗篷的风帽将他的脸遮起来,让包正不能从对方的表情判断他的情绪。
“可以。”男人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果实样的东西扔给包正,是个红薯。
“谢谢。”包正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它。
“我有点喜欢你这个小子了。”男人第一次主动开口。
“是吗?”包正又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
“你跟那些跟你一起来的家伙们不一样,他们无礼、粗鲁,我只不过把已经死掉的一个吃掉了一些,他们却要杀死我。”男人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想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帮助他们活下去的。”
“你很好,人最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活下去,你认同这一点。”男人又补充说。
包正咽了一口口水,自己刚才也是看到他拿出的是个红薯,如果是一块肉,是绝对不敢吃的。火堆里一根烧得焦黑的东西,包正还能辨认得出是人的胫骨。
包正沉默着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开口,对方却看懂了他的心思:“你肯定是要问那些人怎么样了?有几个跑出了这个洞,有几个在那边。他们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他们所有人。”
包正的心脏一下子抽紧了,寒毛顺着脊柱站立起来,他看了一眼男人说的“那边”,那是一堆枯草掩盖着的东西,看体积大约是四五个人的尸体堆在一起。
“过去看看吧。那不是你们所谓的‘同伴’嘛。”男人略带嗤笑地说。
***
现在包正又来到了这个溶洞的入口,心情跟当年一样紧张、恐惧、抗拒,如果带走公孙泽真是那个男人授意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救出公孙泽,抑或,公孙泽是不是还活着。
包正掬了一把水洗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人应该并不想直接杀了公孙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让吴天在旅馆动手。公孙泽对他一定有其他的价值,但这也不能让包正稍微安心,因为在那个人的眼中,人和一件物品没有区别,他使用物品时候的小心程度,只跟物品的价值有关系。
***
洞中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那个人在这里建造起了一座地下宫殿,包正在一个短发女alpha的引领下穿过铺着紫色天鹅绒地毯的长廊,来到一处宽广的大厅,大厅圆形的穹顶上用各色玻璃拼成的孔雀图案在灯光照耀下催生出斑斓的光束,令人炫目。
当年的那个男人,现在这座地下宫殿的主人,将自己想象成帝王一般,坐在大厅中央宽大豪华的椅子上,金色的面具像以前的风帽一样,遮掩着他的面容。比起这座宫殿的整体装潢,更让包正不舒服的是空气中飘荡着的血腥味的信息素。
“小子,好久不见了。”孔雀王先开了口。
“我无意打扰您的生活,不过您让人带走了我的omega,这个似乎不太合乎西区的规矩。”
“我让人带走的是个未被标记的omega。”孔雀王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些少见的戏弄的成分。
“他脖子上戴的项链有我的名字。我想我们不需要在确认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我来就是要带走公孙泽的。”
“原来他叫公孙泽。”孔雀王手指摩挲着手杖顶端的孔雀眼,“可他是我重要的第13号研究对象,实验没有做完之前我不能把他还给你,不过我可以承诺,我会谨慎地操作,不会影响到他omega的功能的。”
包正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我要带走公孙泽,立刻、马上,否则我就切断你这里的电力供应,如果这个还威胁不到你,我来的时候在岩壁上埋下的炸弹,虽然不足以炸塌整个山洞,不过把洞口炸塌、将我们困死在这里足够了。”
包正的手插进衣袋,紧紧攥着穿山鼠——靠它打出的洞将炸药送入山体深处,现在它也是那些炸弹的控制器。
孔雀王没有回答,大厅的空气都透着焦糊的味道,一直站在旁边的短发女alpha被包正的信息素压迫得呼吸急促,鬓边一颗汗珠滑到下巴边缘,带出一道水亮。
僵持的时间显得更加漫长,终于,孔雀王把身体倚在靠背上,微微地仰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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