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很乖地任他摆弄,哪怕琅泠脱他衣服时顺手摸走了他一直藏在衣袖里的蝠牙也没有反抗。他顺着琅泠的力道跪坐在浴桶里的时候,满头柔顺的长发一半搭在他肩头,另一半就滑落在水里,蜿蜒飘荡,像是飘在水面的某种水藻。
琅泠拿了皂角来,把黑布摘掉,亲自给他洗头。苍耳趴在桶沿,任由琅泠的十指在他的长发间穿梭,揉出细小的泡沫。
苍耳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可琅泠的手法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活计。他从不会扯到苍耳的头发,反而会把边边角角都照料到,尤其是总被遗忘的鬓角。
苍耳被琅泠按着揉了一会儿脑袋,慢慢地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不会应酬。”
琅泠撩着水给他洗去泡沫,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你不想开口就不必开口,交给我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能就这样去晚宴,被认出来会有麻烦,需要伪装一下——你能睁开眼睛么?”
苍耳愣了愣,沉默地摇了摇头。
琅泠叹了口气:“那便不带那条黑布了罢,太显眼了。”
苍耳轻轻“嗯”了一声。
等洗完了,琅泠擦净手,拿了那套黛色的衣袍来递给苍耳。苍耳此前已经穿过一遍,故而这衣物虽然繁复,他穿着也算顺利,没有让琅泠搭把手的余地。琅泠看他穿好了,就叫他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拿了些不知什么成分的霜,抹在他额头,再把配套的额饰带上,这样即便额饰没有遮严,也不会有人看见那下面掩藏的蝙蝠纹路。
琅泠端详着苍耳的脸,觉得还是有些过于苍白了,便拿笔给他描了下眉,又稍稍打上些胭脂,涂上口脂,这才觉得满意了,取了梳子来给他绾发。
苍耳目不能视,也不知道琅泠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些什么,只是知道没有毒。他觉得琅泠这一套动作实在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就好像做过千回百回一样,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琅泠偶然地一抬头,从铜镜里看见苍耳一脸欲言又止。那表情实在好揣摩的很,他不禁莞尔:“怎么了,想说些什么?”
苍耳觉得他大概没有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了,摇了摇头。
梳子从他的头顶一梳梳到发尾。琅泠在一片寂静中注视着苍耳的发顶,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苍耳惊讶,小幅度地抬了抬头。
“你的表情太好懂了……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对么?”琅泠慢慢将所有打结的地方都一点点梳顺,顺到每一下都能从头梳到尾,这才将梳子插在衣襟,分出几缕来开始编。
“我娘还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替她梳妆打扮的。”他的声音在渐渐覆盖而来的夜幕中有些飘渺,带着追忆往昔的怀念,“我娘很爱美的,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卧床不起很久了,但是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我最开始被她嫌弃了好久。”
他笑了笑,把编好的头发盘上去,绕了一圈,拿花钿别住:“后来练得多了就熟练了,如今许久不练,手有点生了,应当看不太出来罢?”
苍耳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看不见的。”
琅泠愣了一下:“抱歉,我……”
“无妨。”苍耳平视着那面镜子,就仿佛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怎样……都好看的。”
琅泠再度愣了一下,察觉到苍耳略显笨拙的安慰,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苍耳那因为涂了口脂而显得格外水润的唇,终究没有忍住,把人转过来,俯身吻了下去。
苍耳被他困在臂弯与座椅间的狭小空间,被迫仰着脸承受。他们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才因为有些缺氧最终分开。
若不是不久便是夜宴,苍耳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琅泠推到床上去了。
正是知道这一点,琅泠还算克制。他松开苍耳,以拇指抹去他唇角的银丝,又拿口脂稍微补了一点,接着给他盘发。
最终琅泠给苍耳编了三个辫子,一个大的盘在上面,以花钿固定,另外两个小的一边一个,垂在他胸前,剩下的散发都被拢在背后,配上这身服饰,乍一看像是西漠来的异族少年。
琅泠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片刻后垂下眸来,把梳子从衣襟取下,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梳子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叫到:“苍耳。”
苍耳偏了偏头,其中一边的小辫从他腿上滑落下来,坠在空中。
“你知道么,你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琅泠轻声说,“从我成为阁主之后。”
他开始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他们都觉得……我不需要安慰。”
苍耳默然。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琅泠身后,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琅泠抓住了他环过来的手。他柔声说:“谢谢。”
苍耳没有说话,只是在琅泠后背蹭了蹭。
琅泠的心情本来还有些沉重,此时一下被他逗笑了。他转过来,顺手揉了揉苍耳的头顶:“怎么总跟猫似的。说起来,你要是哪天说你是山里精怪化的人形,我怕是也不会觉得奇怪呢。”
“我不是。”苍耳低声说。
“开个玩笑而已。”琅泠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是也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
苍耳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如此沉默,所以琅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叫了几个影卫下去备马车,怕苍耳身份暴露,索性把那一套化妆的用具也带上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琅泠揽着苍耳的腰走下楼的时候,柳红杉和那位叫盈盈的黄衣女子已经等在大厅了。
柳红杉见他们下来,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他的目光落在苍耳身上,眼中闪过一缕惊艳,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怎么把人拐过来,意识到这是琅泠的人后才熄下心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疑惑。
他没听说过琅泠喜欢男子啊?
与他相比,名叫盈盈的女子眼中的嫉妒之色几乎毫不掩饰。她没有错过柳红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恨得险些咬碎一口牙。
柳红杉的薄情她简直再清楚不过,若是他看上了那男子,琅泠也同意的话,她很可能会被作为交换的货物被换给琅泠,到时候,谁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从上一个火坑里跳出来,即使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也不能放手!
只是她还没有冒出什么不好的念头,琅泠已经先苍耳一步察觉到她充满恶意的目光,当即厉眸扫来,眸中的狠厉让她心里一凉,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个男人会第一时间杀死自己。
可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那位大人物如此看重这少年,哪怕是柳红杉提出交换,想必他也不会同意的吧。
琅泠盯着她半晌,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在心里默默提防。
苍耳对这种目光司空见惯,因此完全没有在意。他只是觉得被琅泠揽着腰有些不自在,连走路都有些异样的感觉。
因此在一片寂静中,反倒是柳红杉先笑眯眯地开了口:“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回答他的是琅泠:“他姓苍。”
见琅泠代答,柳红杉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很快平稳了情绪,微笑道:“幸会,苍公子。”
苍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扭头去看琅泠。
琅泠对柳红杉抱歉地笑笑:“他比较怕生,有什么事跟我说罢。”
柳红杉不愧为柳家庄当家人,反应极快:“原来如此,苍公子,是我冒犯了。”
苍耳冲柳红杉点了点头,私下里拉了拉琅泠衣袖。
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家伙看自己的目光,因此下意识地求助于琅泠。
琅泠自然察觉到了苍耳无声的求助。他装作看了看天色,便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我们怕是要迟了。”
柳红杉看了看天色,确实也晚了,便赞同了琅泠的话。
一行人终于上了马车,向着目的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那个女人不会作妖的,琅阁主的目光足够吓人(bushi)
☆、第三十四章 玲珑夜宴(五)
他们的目的地是石瑶湖边上最大的酒楼烟雨楼,那家酒楼有一条奢华无比的巨大画舫,就停在酒楼后面的湖里,专门用于承包给富贵人家举办宴会。
作为十里八乡闻名的享乐之所,夜晚才是玲珑城最繁华的时段。琅泠挑开帘子,便能看到无数车马船舶流水般穿行在古桥水巷,把一位位公子贵胄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苍耳坐在他旁边,眼眸轻轻合着,背却是挺得笔直,宛如一把出鞘的剑。琅泠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家伙是在紧张,他放下帘子,不动声色地拉过苍耳的手。
苍耳颤了一下,微微抬起头。
“你还记得这一片么?”琅泠含笑问他。
“记得。”苍耳低声应到,不知道琅泠想问什么。
“记得归记得,但你肯定不知道,自你在石瑶湖上搞那一场暗杀之后,足有一个多月没有人敢在石瑶湖上租船办宴,连着那一片的青楼,收益都跌了近四成呢。”琅泠想起这事,不禁莞尔,“你倒是轻松,任务完成就那么潇洒地走了,丝毫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呐。”
苍耳懵懂地看着他。
琅泠确定他从那神色里看出了明晃晃的“管我何事”。
他不禁笑着点了点苍耳的鼻尖:“算了算了,其实你说的也是,这种事跟你有什么干系呢?”
苍耳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亲昵,但他总是躲不开琅泠的手。
还有,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聆霜客栈离烟雨楼不远,琅泠逗了苍耳一会儿,马车就已经到了。
琅泠却没有急着下去,而是看着苍耳,温声说:“匕首带了么?”
苍耳点点头,翻手给他看了一眼。
蝠牙尖端的寒光在苍耳手腕处一闪而过,又被人谨慎地收起,不见了踪迹。
他毕竟是那般警觉的性子,身上不带武器的时候只是极少数。琅泠猜测除了那一把蝠牙,他身上估计还藏着别的暗器,就像他们在长雾谷初遇的时候,明明看起来什么也没带,最后却能搜出来一堆。
不过现在,这性子倒是合了琅泠心意。
他替苍耳拢了拢碎发,压低了声音:“若我听风阁的情报无误,我此去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有人为难你,我又来不及过去,你杀了他便是,我总归能保住你的,不必怕给我惹麻烦。”
苍耳神色微动,琅泠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说:“下去罢。”
说完,他便先一步下去了,只是仍站在马车前,把手递给苍耳。
苍耳犹豫了一下,还是搭着琅泠的手走下了马车。琅泠反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掌心,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柳红杉掀了帘子下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见惯了琅泠笑里藏刀的他简直被震在原地,全不相信那人竟会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直到盈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他才骤然回过神来,摇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带着盈盈跟在了琅泠和苍耳后面。
他们从酒店的正门进去,报了名号,递了请柬,又由人引着从酒楼的后门码头处上了船。
那是一艘巨大的画舫,长十丈有余,最宽处有三丈还多,上面建着各式精巧的亭台楼阁,在湖上开动起来,宛如一条会移动的热闹街道。
他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船上面已经有不少人都走来走去着在寒暄了,因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即便是见了有旧怨的门派,也能虚情假意地说上两句,倒显得船上分外热闹似的。
琅泠才带着苍耳踏着船舷走上船便被人注意到了。听风阁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势力之一,再加上谁也不知这势力到底掌握了多少秘辛,因此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有了搭话的机会,哪个不想来攀个交情?也有不少人一看到苍耳便满眼惊艳,打着攀谈的幌子往这边凑,一来二去,琅泠和苍耳便被团团围住,几乎走不动了。
跟在他们后面上船的柳红杉两人就没什么人招呼了,不过柳红杉也不在意,只在看向琅泠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和野心。
很快他便收敛了神色,带着已经被满目纸醉金迷迷花了眼的盈盈去了另一边,和其他地位差不多的教主庄主们聊在了一起。
苍耳平素惯于将自己潜藏在黑暗或是不起眼的角落,这回头一次被当作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一时满身都是不自在,只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浑身都僵硬了,茫然无措间只能向还能给他一点安全感的琅泠身边靠拢。
琅泠哪怕与别人虚与委蛇着也时刻注意着苍耳的状况,眼见那猫一样的小家伙毛都炸起来了,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知道苍耳越是到了要出手的时候,杀气就越是内敛,是以旁的人都以为这病弱美人是身体不好心情紧张,只有他知道,苍耳紧张是紧张,他紧张得就要出手了。
琅泠生怕他太过紧张直接导致有人血溅当场,一边忙把人揽在怀中小心地护着,一边跟笑着跟各方道歉,只说苍耳身体不好,很快把人带进了约好的厢房。
这次虽说也是宴会,但格调明显要比柳家庄那一场宴会高得多。乾玉门财力雄厚,不仅包下了一整条画舫,还将石瑶湖边最著名的青楼红玉楼的姑娘们都请了来,就像真正在青楼喝花酒一样,不同层次的人坐在不同的厢房里喝着酒谈笑风生,顺便从天井欣赏姑娘们的歌喉舞姿。
当然,若是你想,自然也是可以请姑娘们到包厢里来的。
能有资格跟听风阁阁主同一厢房的人不多,目前偌大的包厢里还空无一人。琅泠拉着苍耳在榻上坐了,又哄又劝了好半天,才终于把人安抚好了,有些恹恹地靠在他怀里。
琅泠在长雾谷就见过苍耳这样子。上回柳家宴的刺杀之后,苍耳跪坐在他床上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点倦怠的,只是那人惯会逞强,打死也不露出一点疲态来,他只好也装作没有发觉,身体力行地“安抚”了一番,这才叫那人放下戒备沉沉睡去。
只有对比过,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苍耳呆在人群的注视下,是一件多么让他耗费精力的事。
他有些担忧。虽然带着苍耳能让他有一个完美的理由推辞掉那些硬贴过来的人,但他也同样不希望给苍耳造成太大困扰,因此即使苍耳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漠然,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你要是实在觉得不适应,我这就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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