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这个吗,这把匕首?”琅泠抛了抛,叹了口气,“也对,毕竟是江湖传言。你平时叫它什么?”
苍耳偏了偏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无甚。”
“无?”琅泠诧异地挑了挑眉,“那真是平白埋没了这把神兵利器。”
苍耳并不在意,只说:“趁手而已,叫也无妨。”
琅泠费了些劲,才明白他是“就这样叫吧”的意思。
他不由失笑:“就叫蝠牙?如此草率就定名了?”
苍耳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琅泠一边笑一边摇头,摸了摸手柄,把匕首递到苍耳手边:“拿着吧。”
苍耳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给琅泠的感觉就像终于正眼看他了一样。
可是他并不接,沉默地直直看着琅泠,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这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你不怕......?”思索无果的苍耳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凭这把匕首,哦,蝠牙?”琅泠干脆把蝠牙塞到他手里,“你伤不到我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无形中有一种上位者的自信。
苍耳沉默了一下,默默地把蝠牙收了起来。
也是,若连一个没了内力,只拿了把匕首,还被人明眼瞧着的杀手都能伤到琅泠,那他这个听风阁阁主怕是早做到头了。
这也是苍耳不反抗的原因。
他没有胜算,一丝一毫都没有。
琅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身上的戒备疏离稍稍淡去了一些,暗道这是个信刀不信人的主,心里稍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
不这样的杀手,怕早死绝了。
琅泠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多余的想法甩出去,走得更近了些,伸手想去拉开苍耳的外袍。
苍耳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意图避开他的指尖。
琅泠的手顿了一下。他垂眸看着苍耳。
到底还是抗拒与他肢体接触的吧。
“我看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放缓了,像是在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苍耳看了他半晌,最终让他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琅泠看着那些昭显着昨夜荒淫的印记,终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尴尬无措。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给一只漂亮野兽看伤,那野兽还对他戒备得很,偏生这伤还是自己弄的,怎么也得治,真是要命的紧。
琅泠轻轻碰了碰那些印记,有些遗憾赤随塞给他的伤药都不知丢去了哪里,不然也许派得上用场。他攥着苍耳的衣襟,垂眸想着心事,忽觉得一阵冷风吹来,顺口就问了:“冷么?”
苍耳没说话,只是往后错了错,把自己的衣襟从琅泠手中解救出来。
琅泠扫到他发白的脸色,心下已有了答案,只说:“手伸过来。”
苍耳犹豫了一下,右手握紧了匕首,把左手慢慢递给琅泠。琅泠拉过他的手,觉得掌中肌肤细滑,只在指腹处有一层薄茧,摸得出是只惯拿武器的手,不由得眸光微微一闪,随即收敛了心神,运起功法,慢慢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
温和醇厚的内力驱散了躯壳上笼罩的严寒,苍耳抿起唇,终于觉得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些气力,连麻意也不再那么明显。他似乎有些许不自在,刚刚恢复了点力气,便急着要把手抽回来。
琅泠却不松手,执意又给他渡了一段时间,方才停下手。
“为何会失了内力?”琅泠替他拢了拢额前的碎发,问道。
大概是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苍耳向后躲了躲,语气平淡地说:“中毒。”
琅泠的指尖下滑,点了点他蒙眼的布:“这个......”
“瞎的。”苍耳打断他的话,语气依然平淡。
琅泠一顿,试探着问:“是怎么......”
苍耳缄口不言。
琅泠看出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明智地改了口:“那你为何来此?”
“采药,炼蛊。”苍耳简洁地答道。
“何时中的毒?”
“前晚。”
“可是在这附近中的毒?”
“不是。”
“入谷几日?”
“挺久。”
“挺久是几日?”
苍耳向后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琅泠的手,皱了皱眉,干脆拒不回答了。
琅泠暗叹一声,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还挺警觉,他还没问什么呢,这家伙就敏锐地察觉了自己微乱的心神,不再开口给他送信息了。
见苍耳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琅泠也不再奢望着能问出些什么来,只依着苍耳的话分析起当下的境况来。
采药炼蛊,便说此地多虫豸毒物,但说不得有金贵药材伴生,或有可解毒之物;既不是在附近中毒却又逃回此处,足以说明此处至少安全;居住日久,除了水源,理应还有什么地方能弄些吃食......
琅泠稍有些口渴,将另一瓶水拿来喝了,瞥了一眼空空的瓶子,站起身来,打算再去打点水,却又突然地想起些什么,把苍耳的衣物抱来递给他。
苍耳接过衣物,突然出声:“审完了?”
琅泠扫他一眼,低垂下眸:“暂且如此吧,你也不想交底太多,不是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中的毒,这谷中可有解药?”
苍耳抿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尚不知自身所中何毒,这长雾谷遍地皆毒,虽有药材,却不如说是毒草更合适,大多只能用于以毒攻毒,若不明就里随意乱吃,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琅泠对药理不甚精通,既然苍耳都摇了头,他断没有逞强的道理,只是将此事记下了,预备着回去问问赤随。
短时间内再没有人说话,空气就此沉默下来,只有苍耳穿衣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琅泠隐晦地扫去一眼,便看见苍耳单薄的衣物下隐隐的肋骨痕迹,再次觉得这人实在瘦弱得过分。
但他的身材是真好,没有任何轻薄意味地说,腰细腿长,劲瘦有力。
只是他身上有许多刀剑留下的疮口,即使已经愈合,剩下浅浅的疤痕,也不难看出当时受伤时是怎样的凶险。
“你倒是命大。”琅泠转过脸去,淡淡开口。
苍耳一顿,沉默了一阵,又若无其事地进行着自己的动作。
就好像没听见琅泠说话一样。
琅泠早看出他不爱与人交流,端的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恼火,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打算出谷吗?”
苍耳这回有回应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带你出谷,怎样?”琅泠目光放远,凝视着弥漫的雾气,“你这般情况,是断不可能安全出得了这禁地的。”
“代价。”苍耳淡淡开口。
“你且当昨晚付过了吧。”琅泠轻声说,“出谷之后,各自别过,两不相欠。”
苍耳又沉默下去,许久不再说话。
“此事是我之过。”琅泠以为他想起了昨晚那些糟糕的经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这交易对你不公平……”
“长雾谷凶险。”苍耳突兀地说了一句。
琅泠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他。
“此去谷外,需避虫蛇,过险谷,闯毒瘴。”苍耳大概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停了一下,才接着说,“独过已不易,带我,你需麻烦数倍。”
琅泠听懂了,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你……要新做个交易?”
“旧事已过。”苍耳不理会他,只说,“我不信你。”
也对,一夜情哪里值得信任,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只是……原来真有人对自己那般不在意。
琅泠晃了下神,迅速收敛好情绪:“那么,你想怎么换?”
“解毒。”苍耳看向他,怕他不理解,又加上一句,“替你。”
琅泠微微一惊:“昨夜之毒……未解?”
苍耳沉默地点了点头。
琅泠倒也不觉得苍耳骗他。一想到那坑害人的毒素还未解,他便不自在起来,踱了几步,垂下眸,遮住眼底的暗光:“好,成交。”
苍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蝠牙,从衣角上撕下一片,慢慢擦起匕首刃来。
暂且……算安全了吧。
他默默想着。
☆、第五章 初识(五)
琅泠正巧偏着头看着苍耳,越看越觉得落得这般境地还能不动声色地擦刀的主儿真非常人,眸光闪了闪,说不清是什么心思。
听风阁乃江湖上第一大情报组织,各种流言蜚语的集散地,他身为阁主,书桌上经手的小道消息不知凡几,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大凡排着上号的人物他不说多么了解,怎么也能掰扯一二。
唯独他眼前这人。
江湖上挂着个“第一杀手”的名号,威名赫赫,胆小的听了都能吓破胆,胆大的听了也犯怂,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过几人,如何杀得,说书的编成的段子能日夜不停,讲到地老天荒。
然而其余,譬如姓甚名谁,有何爱好等等,一概不知。便是那“鬼蝠”的名号,也是不知何处流传开的,当事人认与不认都两说。
时至今日,听风阁竟连其一幅画像都没有过,打听的小道消息倒是一箩筐,但多的是言之无物的猜测,半点实情也无,以致写着“鬼蝠”的那一卷宗,干脆是个白卷。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人现下规规矩矩地坐在面前,任谁都实在按不下打探消息的心思,琅泠也不例外。
只可惜苍耳是个沉默寡言的,冒然开口,说上个十句八句,怕也换不回他一句答语。万一问错了什么让他心生警惕,更是得不偿失。
琅泠斟酌再三,放弃了询问私事的打算,只是问:“你对这里很熟?”
苍耳点了点头。
“来这作何?炼蛊?”琅泠皱了皱眉。
苍耳沉默。隔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清净。”
琅泠一愣,不知怎得想起自己与赤随在谷口的对话,神色显得有些莫测。猜不出苍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
苍耳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擦他的匕首。
这天显然又聊死了。
琅泠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进一步放弃了与苍耳交流的打算。注意力从洞内那人身上移走,他这才嗅到了隐隐的、腥臭的血味儿。
就好像刚刚他的嗅觉忽然失灵了一样。
琅泠有些不喜地皱起眉头。
他有轻微的洁癖,虽不至于严重到连人触碰都要计较,也不至于怕血,但对于一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会有本能的、难以遏制的生理上的不适。
而且他厌恶虫子。
眼下洞穴中的情景倒是将他的不喜之处戳了个十成十,先前忧思重重尚还不觉得,一但回过神来,立刻就觉得难以忍受。
无奈,此处挨着长雾谷唯一无毒的水源,且石洞坚实,只有一口出入,进不一定能攻,退却是易于防守的,遍寻谷内,怕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居处,琅泠也只能认下。
不过清理起来到也容易,琅泠皱着眉把狼尸都拖了出去,扔在较远的地方,回过头来却发现苍耳紧跟着把虫尸也扔了过来,顿觉得舒心了一些。
他着实不愿意碰这些古里古怪的虫子。
苍耳不知琅泠的心思,只走回去站在洞口,对着地上的血迹皱眉,思索着要怎么处理。
“怎么,血迹不能留?”琅泠问道。
苍耳点点头:“招虫。”
琅泠深以为然,运起功力,向洞内挥出一道掌风。
山洞内刹时起了狂风,遇到石壁后又弹回来,很快打了旋,就像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一般凌厉地切割着洞中的一切。微干的血迹早在地上凝结成块,本就十分脆弱,现下更是碎成了无数血红的颗粒,被风蛮横地带走,甩出洞外。
只是洞中黑暗,琅泠一眼扫过,竟忽视了那堆余烬。于是当那道掌风在洞中兜转一圈冲出洞口时,铺天的灰烬便朝着洞口的二人劈头盖来。
苍耳瞬息反应过来,但身体还有些僵硬,一时避不开,而琅泠已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急急躲避。
苍耳全身麻意未退,腿脚还有些不灵便,被琅泠这么措不及防地一拽,当即失了平衡,竟一头向琅泠怀里栽去。
琅泠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把人接个正着。
气氛有些谜一样的尴尬。
好在苍耳很快站直身体,从琅泠怀中挣了出来,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派,仿佛半点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一样。
琅泠垂下眸,右手指尖轻轻相磨。
方才那一瞬,他竟想……
果然还是那悦心蛊毒未解的缘故吗。
然而不由自主地,他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耳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他。
琅泠恍然,苦笑了一下:“无事,不方便的话,大可不必告诉我。”
苍耳轻轻皱了下眉。
倒也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忘了。
有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他努力地搜索整个记忆,也没从角落里翻出些什么来。
遥远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一身红衣,似火艳烈的男人笑魇如花,漫不经心地说:“这样么?那你就叫……”
叫什么来着?
啊,不记得了。
反正不打紧就是了。
他沉默地对着琅泠。
而后者显然误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是我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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