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愣愣看了眼颜淮,他见他眼中没分毫作假之意,那不觉微握的手也证明着颜淮的紧张。
“你认真的?”
“对……”颜淮一顿,“折澜,你愿不愿意?”
他想给他这世上最高的尊荣,无论何事。
可宁清只是怔怔看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颜淮眸光一颤,似不可置信般后退半步,又有些慌张地扣住宁清腕道:“你愿意的……你愿意……!”
颜淮不是不会用力,至少脊背撞上床榻时宁清有些疼,他咬在他锁骨上重重一口许是见了血的。
较之颜淮的慌乱,宁清看起来分外镇定,他五指探入颜淮发间极轻抚了抚,颤声问了句:“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溯回……”
是颜淮闻声松开他猛然一退,那本该冷淡无波的眼中头一次有了泪意,只是他抿紧了唇,便也没让这泪落下。
宁清拢了拢外衫,一步步走近颜淮,他执扇抚上颜淮颈脖,极轻,也极温极缓的动作。
这扇子是颜淮亲手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宁清只要碰一碰扇上机关,带毒的锋利匕首就会划破他颈脖。
可颜淮选择静静望他,他很想问宁清一句,你想杀我吗?
问不出口……
有关于宁清的事,他不敢赌,他只怕一赌,就是满盘皆输。
宁清终究是收了扇,伸手捂住颜淮眼眸,轻道了句:“别哭。”
“我从不后悔我爱你,溯回。”
“但我嫁不了你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是宁清抬头,以吻封缄,可他的泪也滴在颜淮唇上,颜淮尝了尝,咸的,或许正如宁清这满心彷徨。
是颜淮伸手紧拥宁清入怀,连拥住他的手都带些颤抖,可他还要说:“下月初二,我来下聘,你们玄天宗弟子送嫁,十五,我为魔族君主,你必是君后。”
说罢颜淮就松了手,大步踏出门去,不看身后宁清何等惊错狼狈,又或是积满失望的眼眸。
他这扬手间,落灵成印,锁住了房门,也困住了房中人。
宁清抚着额间有些发颤,他踉跄着按住了桌沿,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他这算是,又护住了魔宫中修界弟子一回吗?
可为什么会是这么大代价……?他曾满怀期许过自己和颜淮的婚期,也想过他们的婚礼会是何模样,堂上空无一人也无妨,只要他们两人相牵,那便是世上最好的婚礼。
如今,婚期已定,宁清倒觉得,痛得心都快呕出来了。
他该怎么嫁他?他要如何嫁他……?他要用怎样的身份嫁他?无名氏还是这修界第一人的叛逆师弟?
玄天宗弟子送嫁?无疑坐实了他就是那个死去的玄天宗弟子宁折澜的身份,景容又要承多少污名?
宁清口中发甜,他指上沾了点冷掉的茶水,伏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茶水较他写字的速度风干得更快,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何都写不完全。
倒是窗外的风愈冷,他掩唇咳了血,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写的顺畅。
离景容抵达东境的日子还有多久?下月十五无论如何景容也该到了的,那他要怎么做?要他的师兄,还是又一次抛却一切随颜淮,绝不悔改。
“太苦了。”宁清抹了抹唇上血痕,垂下的眸失了光泽,“师兄太苦了……”
先失他真心相待的徒弟莫凌云,因他宁清的任性,又失修界的信任一重;在这双重打击下,又失小师妹云景。
他的师兄,本该是傲然天地的道君,不该是因他们的任性妄为,劳碌奔波还遭唾骂的玄天宗宗主。
“罢了……罢了……”宁清缓缓止了声息,徒有失焦双目不知视线该落向何方,这些个荒凉年岁,是师兄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也早该过了,任性的年纪。
☆、第 152 章
“我梦见你死了。”宴止这开场的不是什么好话,“从好高好高的地方摔下来,我就在旁边看着。”
见颜淮只看他不答话,宴止咧嘴一笑道:“别这么看我啊,我不是不想救你,梦里我也自身难保啊。”
颜淮送了他一个眼神,莫约是问,然后?
“然后……”宴止一顿,好似在斟酌言辞:“梦里我在哭。”
这是宴止犹豫的缘由,他向来是不会哭的,在景容面前哭那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有阻拦景容下渊以免发现他们的秘密,这信手拈来的演技和梦中的哭泣,终究是两回事。
“我好像哭得很厉害,但也不止是因为你。”宴止说着转了视线,声线也不觉低了下去:“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怎么会穿一身红……,还有,还有你。”
“你会穿浅色竟是我不知的。”宴止努力回忆着那残缺梦境,“你穿的是,是云水蓝吧?染血了我就看得格外清。”
所以……
“你是来咒我死的。”
“没有这回事!”宴止面色一僵,颜淮这一句话让场面陷入僵局的能力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幸而他已经被颜淮锻炼得百折不挠了。
宴止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复道:“只是你婚期刚定下,我又做这么个梦,想跟你讲讲罢了。”
颜淮情绪一直不高,听宴止这么说了,也只是沉默片刻后道:“……他要是喜欢,我给他递剑也无妨。”
“你这说的什么话?”宴止闻言眉间微蹙,“刚定亲可别说胡话。”
“何况。”宴止视线一转,蓦然笑道:“在我东境的地界,他们就是想动你,也该问问我允不允的。”
他这话半真半假,笑里的戏谑又掺几分真假,颜淮静望宴止眉眼间笑意,淡淡答了句:“凡人杀不了我的,主上,魔族王脉,可没那么孱弱。”
“但愿吧,你留下的这群修界余孽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宴止叹了口气,最后问了句:“你留下他们,到底是为了给足宁清排面,还是另有算计?”
或许仅此而已,或许也别有心思。
魔族君主的婚期定在登位那日的消息迅速传遍四境一泽,这魔族一统也在此一举,不可谓不是大事。
“魔族新主大婚……”景容静望着那荒芜与繁茂泾渭分明的山谷,他不需要去碰都知道这里有宁清灵力残留,至于荒芜处,莫约是他们玄天宗魂灯灭者血骨残留之地。
这南境御妖他们玄天宗弟子魂灯灭的盏数,还不如东境一役,余下魂灯尚燃的弟子,或许就关押在魔宫某处。
可魔族的婚讯,这另一位新人,不言而喻。
进一步会毁了他师弟期盼已久的佳偶天成,退一步对不住被关押在某处的修界弟子,他当如何抉择。
今日已是初一,距离折澜婚期,还有十五日。
景容远望东境山河如旧,不觉失神,他上一次到东境来还是为了救无端,那时,他身侧,也没这么空荡。
如今无端暂代他守极北妖域,同行旧人离散,这天地偌大,他从来形单影只。
也曾有名为凌云的光彩行过过,也只是行过。
是凌云握他手,一声声轻喃,喜欢,是喜欢,师尊。
也是宴止扬剑一笑,嘲他天真。
怎样才不算天真,最初时,他分明只是希望,众人皆安好,缘何就成了奢望。
是该止步不前,纵容宁清最后一次任性,还是仓促行军,为陨落在东境的修士们讨一个道义。
景容闭了闭眼,轻道:“暂且驻扎于此,替同僚收敛尸骨,待北归时,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地。”
“是,宗主。”身后弟子齐齐拜道。
景容挥了挥手止歇,带了些疲意地转身到了旁处去,罢了,就当他纵容折澜最后一次,权做他新婚贺礼,或许,这也是,他作为师兄能为师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余下的,就看折澜自己的造化了。
掌上魂灯摇曳明灭,他原是想到东境时将这魂灯还予折澜的,现在想来,或许千鹫宫早有魂灯新燃,替折澜点亮前程。
至于这被玄天宗天骄和魔族新君齐齐挂念心上的宁折澜,他并不好受,腹下绞痛伴喉间腥甜袭来愈发难熬,被魔力束缚着的门扉自颜淮走后也不曾再开过。
宁清伏在案上竭力消减着自身消耗,这即将陷入昏沉的神智,在门开一瞬被拉回,是被关押在地牢中的玄天宗弟子们蜂拥而入,惊喜道一声:“宁师叔你还没死?!”
宁清努力撑起身子去看清每一个人,艰难挤出个笑来:“知你们尚安好……我便也好……”
混在人群中的南思远沉默朝宁清递了粒安神丸,开门放人的戎肆望着宁清这状态亦是无言,等宁清咽了药丸才道:“我家君主仁德,允你们同宗弟子一见,明日酉时下聘,宁公子可莫再做这般狼狈姿态,辱了吾主威严。”
“什么……?”宁清有些发昏,较之他这当事人,其他玄天宗弟子的反应更为激烈,这七嘴八舌吵起来,说戎肆说的什么鬼话的都有,更吵得宁清心烦气躁。
戎肆只冷哼了声:“若无我家君上抬举你们师叔,你们也活不到现在。”
闻此一言,死里逃生的玄天宗弟子愈发生怒,刚要再跟戎肆争执一番,话就通通止歇在了突然咳血的宁清之下,是宁清掌上一片血红,伴他细碎内腑。
“别吵了……”宁清强撑着口气一笑,“我们师叔侄重逢不易,劳烦戎护卫给我们些独处时间……”
戎肆眼神一闪,拢了门离了这处。
戎肆一走,屋内又嘈杂了起来,一个瞎了只眼的弟子小心翼翼扶着宁清坐下,问了句:“师叔……当真要嫁魔君么……?”
“我……”宁清还没说完,就听那弟子继续说道:“那个魔君不是好人,师叔莫要嫁他。”
“他不是……”宁清抿了抿唇,借帕擦净掌上血色,想反驳的话又一次被叽叽喳喳的弟子们堵回。
“他是!弟子亲眼见得!宁九尘长老是他杀的!山谷里的火也是他放的!他杀了我们宗好多弟子!”那瞎眼弟子颇有些激动,“我这眼睛……也是山火里烧没的,如今他还将师叔你囚于此地,意欲强娶,当真是罪大恶极之魔!”
宁清争不过,索性低叹了口气不言语。
屋中嘈杂之言颇多,多是如何辱骂魔修及魔族如何不仁不义,宁清半晌无言,直至有小弟子见他不显态度,轻声提了句:“师叔……您不会……是自愿与魔君缔结姻亲的吧?”
宁清还没答,南思远就笑道:“怎么可能,宁道友被掳掠至此,自然也是痛恨魔族之至的。”
是啊……他合该是痛恨魔修乃至魔族,乃至,颜淮……
宁清这一言不发,像是默认了南思远言辞,玄天宗弟子亦愈发群情激奋了起来,更甚者提议道:“我们修界弟子,哪能受这般折辱,如今既是齐聚一堂,不若杀出去,纵是死也要博个清白!”
“倒也不必这般鲁莽。”解释清了自己是卧底不是叛徒的南思远愈发轻松,“这里是魔宫,也不是我们能喊打喊杀的地方。”
“这魔君既是觊觎宁道友容姿,我们不若以此为契机……”
听南思远这话宁清隐隐有些想发笑,这南思远为了拉拢人心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纵是有几分容色,颜淮容姿亦是六道无人能及,又哪需觊觎旁人。
至于后一句,分明是想强行让他默认,参与他们的计划吧。
南思远这三言两语间,又将话题拉回了宁清身上,“宁道友如何看待呢?”
“我的确不愿嫁他。”宁清一顿,“可我毫无办法……”
☆、第 153 章
“宁公子又咳血了。”
戎肆这汇报,让颜淮拂袖转身又止了步子。
刚到魔宫的舒华宴见此颇有些惊奇地看向颜淮道:“他不是你护在心尖尖上的人么?怎么这大婚将至,反而不闻不问了?”
“……不必管他。”颜淮一顿,“是本君放纵太过,反叫他如此放肆。”
颜淮这话一出,舒华宴差点没当场平地摔,他满是错愕地看着颜淮道:“你这……你这这……!你被宴止夺舍了?”
他寻思,以颜淮的性格,根本说不出这种,跟宴止有九分神似的鬼话啊。
而且,颜淮也不是那种很喜欢自称本君的人啊……
只有宴止这人才喜欢本座二字不离口!
“你以为,你又有几分了解本君。”颜淮凉薄望他,自是如旧冷言。
舒华宴闻言眨巴眨巴眼,颇有些错愕道:“你这……被夺舍了也不要无差别攻击啊,骂宴止去不好吗……”
舒华宴越说声音越低,以他敏感的第六感来说,宴止好像离这儿越来越近了……
果不其然,舒华宴这话音未落,宴止就大步踏进殿中,拎起他衣领‘友好’笑道:“谁在谩骂本座?”
背后嘀咕人永远被正主逮到的舒华宴僵硬一笑,当场胡诌道:“有谁敢骂我们英明神武天下无双有颜有才什么都有还天下无敌的——魔尊大人呢?”
舒华宴特意加了个转音,希望宴止感受到他的真诚,撒开他的领子。
然而宴止并感受不到他的真诚并且将他踹出了殿门。
舒华宴拍了拍身上的灰,颤抖着手指向合上的殿门,“不愧是你……用完就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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