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没了挣扎的力气,极差的水性在这水妖的绝对领域中,更如同待宰羔羊,在这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似有人提剑破开了水域,更似有人越过万千险阻向他而来。
几欲出口的名字堵在了喉间,更似浮华空梦。
要死了吗?宁清忍不住问自己,哪怕窒息感浓重,可他还不想,不想……
“我不能……不能死……”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了溯回,他怎么甘愿……怎么能死……
在彻底窒息前夕,有人抓住了他手,是浅淡流光环绕间,逐渐回缓的呼吸。
那是极沉的一双眼,对上宁清时只剩茫然,颜淮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宁清掉进水里,他会跟着跳得这么果断,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想他死,不想让他出事。
看清颜淮刹那,宁清笑着哭出了声来,他握紧颜淮手,反客为主地紧紧抱住了来人,他叫他:“颜溯回……”
这一个拥抱,隔了十二年,这一吻,迟来十二年。
他的泪水,温热湿咸。
颜淮整个人一僵,偏下意识地抱着宁清没敢松手,他右指上红痣一烫,头却是难以言喻地撕痛了起来,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看到的是宁清泪眼里含笑。
颜淮跟着宁清跳下去以后,那蛟就失了踪迹;景容被莫凌云往岸边一扑,错失了最好的救援时机,再看时,潭水面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风平浪静。
若无岸上乱石和妖血作证,恐怕当事人也不相信刚刚有一场剧烈打斗。
“师父……师尊……”莫凌云抱紧了景容手,又是慌乱又是紧张,“颜府君说了没有他允许不得擅自下水的……你又不通水性,别乱来……”
莫凌云看起来慌急了,景容眼眶一红,“可你师叔就在水下?!”
“对不起……”莫凌云眼泪掉得比景容更快,他慌张松了景容袖,手足无措道:“都是我的错……最开始就不该来南疆的……”
那双总含笑意的眼布满了泪水,莫凌云低了头,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如果不是我……”
景容整个人一僵,后知后觉刚刚对莫凌云语气太重了些,他伸手擦去莫凌云脸上泪痕,颇有些慌乱道:“不是你的错,是为师语气太重了……”
“别下去好不好……”莫凌云红着眼看他,“师尊……我害怕……”
景容动作一顿,视线也移开了几许,“折澜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弟,颜府君是来帮忙的,他也不该死。”
“那,那我下去……”莫凌云有些口不择言,“总之不能是师父……我不想你冒险……”
两人争执间,蓝光骤然在潭中炸开,景容抽了丝灵力去碰,蓦然被弹开好几米,这下好了,谁都别想进水。
“这是……颜府君的灵力?”莫凌云止了泪,惊疑不定地瞧着被染蓝的潭水。
“怎会如此强盛。”景容闭了闭眼,这股灵力要比他的强势数十倍不止,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金丹修士所能有的东西。
而潭下,被淡蓝灵力围绕的两人早陷入了昏迷,以他们为中心的水域掀起巨大风暴,那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巨蛟被这水下风暴撕成了一摊碎末。
水域之下数十里之外,打扮妖异的女子目光深沉,“怎么回事,竟有人破开了我妖域结界,还灭了我护阵数千年的腾蛟。”
“王上,这灵力波动,是上古神祇的气息啊。”她身侧仆从腰弯得愈发低,显然是受了远处威压影响。
“上古神?”女子看着远处淡蓝流光若有所思,“如此强横的水系术法,莫非是上古水神溯洄水君。”
随即又被她自我否决了:“怎么可能,这小小界域,怎么可能残存上古至高神的气息。”
“罢了,这人界,终究是要不太平吧。”那女子最后看了一眼灵力源头,转瞬消失在原地。
而陷入昏迷的颜淮,他指上红痣就像一道封印的阵眼,源源不断散开的蓝光正源于此,融于他和宁清之间,缓缓修复着两人生机。
颜淮陷在幻梦中难以抽离,梦中他似华服正冠,行过的宫娥屈膝唤他一声溯洄君,他独自一人候在巍峨殿宇外,入目是清澈水域,蒲草摇曳。
有人爽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人衣饰要比他华贵些,黑袍金纹勾勒,高束的发也被金冠牢束,是唯我独尊之姿,偏又亲和得不像一方尊主。
颜淮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人像宴止。
“你呀你,太冷了可是找不着仙侣的。”那人笑他。
颜淮如所想的不答,又听那人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们这冠绝六道的第一美男子,怎么偏是你这无情无心的忘川水君呢,不知要伤了多少仙子心哟。”
话多,像极了和他独处时的宴止。颜淮皱了皱眉,伸手拂开那厚重云层,他好像找不着来路,也寻不到归路了。
身后华冠深衣的男子似叹了口气:“倒是容榭,他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容榭上神?这画面一转,清澈池水依旧,只是他衣衫染了血,有人伏在他身侧,如泣如诉:“我愿以三滴心头血盟誓,穷我毕生修为,护他元神不灭。”
那滴血滴在了他指上,成了恒古不灭的红痣,是心上朱砂一点,万年不灭。
是世世生生的烙印,是某一人,舍心头血三滴,穷他毕生修为,只求千万年后某一日再相逢时。
这些,究竟是他的记忆,还是他在窥视他人的记忆?颜淮分不清,也睁不开眼来,当他俩周身光华缓缓殆尽时,蛟的妖丹落到了颜淮身侧去,托着两人浮向水面。
是莫凌云下水把两人捞了起来,他衣服头发湿了个透彻,握着那蛟珠又看了眼昏迷的颜淮,眼里少了那么一丝笑。
“当心着凉。”景容拈了个诀,把湿透的三人弄干,虽然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但这蛟珠既然在颜淮手里,那巨蛟必然是死了。
“师尊,我们先回村寨吧,府君和师叔他们也需要就医。”莫凌云率先背起了重些的颜淮,那人散下的发拂过他颈边,整个人冷得不像话。
莫凌云又把人放下,拢了拢颜淮散下的发,用自己的备用发绳给人束好发,再度把颜淮背了起来,“师尊你背师叔,我背府君。”
景容他们带着颜淮和宁清加急赶回了大祭司所在村落,大祭司正捣着药,见他们带着蛟珠回来了,不免惊异。
两位蛊医替颜淮和宁清探了脉,两人都没什么损伤,宁清只需半日就醒,但颜淮。
“他蛊毒复发了。”
鬼医第一人身上有蛊,何其离谱,偏这话是最擅蛊之蛊医说出来的,容不得他们不信。
“医者不自医,何况鬼医与蛊医并非一脉,他中蛊有什么好稀奇的。”大祭司神色淡淡,她与颜淮初见时,颜淮自己也觉得他中不了蛊,万毒不侵之体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蛊都能待的,但颜淮身上这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蛊。
“哇,这得什么蛊,这么厉害。”莫凌云颇为好奇,他一直以为鬼医第一人就是医术超级无敌厉害什么毒都不能耐他何那种,没想到竟然有蛊能把颜淮药倒。
“情蛊,是我蛊族绝迹多年之蛊。”大祭司看了眼颜淮,“不过也奇了怪,情蛊为双生蛊,受蛊之人其一为颜府君,那另一人……”
“是我。”宁清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脸色不大好,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怎么会,你身上并无蛊物踪迹……”
“我若不肯忘,情蛊又能耐我何?”宁清似笑了笑。
这情蛊,名为情,功效可不是情丝绕,是以忘前尘,子母蛊死生不复相见,否则便是双亡的下场。
那年师父问他,是要咽了这情蛊,继续当他的玄天宗弟子,还是同溯回一道去死。
其实师父压根没给他选择的机会,这蛊他是被人强塞下的,而身边溯回薄弱的气息提醒着他,溯回快死了。
他装了回傻,师父和看守他的弟子都当了真,送他回春澜殿养伤,背地里核定了要将溯回这个魔种处决。
宁清命都快咳去半条,才彻底清了那蛊毒,他一面装傻卖痴,一面偷偷把人放了出去。
东境密林的雨可真冷,偏不及他怀里咳血那人苍白,宁清抱着溯回红了眼,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保命丹药都给颜淮喂了下去。
两个少年在风雨之下愈发显得单薄,溯回清醒不过来,宁清抱着人哭得快昏过去,“清玄峰主说过……以毒攻毒必有奇效,溯回……溯回……你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宁清纵有万般不舍,千般不愿,也只能把人放下,只身回玄天宗去,他的魂灯在那儿,只要他活着,宗门就一定能找到他,他好不容易才把溯回偷出来,又怎么可能让他回去受刑。
他把溯回放在了东境密林中,那是正道人士绝不可能踏足的地域,也是他求卦所得,溯回一线生机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其实有个前世的前传,包含主角四人组的前世,(? . .? . `)靓仔们觉得我是等全文完结把前传当番外写好还是现在另开一本慢慢更好,总之前传挺长的,且感情线为主
☆、第 51 章 溯回篇
颜淮醒时视线一片黑暗,他不确定地燃了盏灯,蓦然惊觉,自己回到了有记忆的最初时候——他看不见了。
初时的漆黑,和记忆里的空荡让颜淮在那雨季步步凭着信念攀爬,他想活下去,哪怕不知缘由,他也想活下去。
是宴止背着他出了东境密林,大费周章替他重塑经脉又赐他光明,这般再造之恩,颜淮早定下誓言,用一生去偿还。
可再度失去光明,颜淮连动作都迟钝了不少,他抚着散开的发试着用发带重新将它们束紧,那发带却是一滑落到了不知哪处去。
颜淮一僵,偏有人在此时推开了他房门,他皱了皱眉,斥道:“滚。”
“颜淮……”
原来来人是宁清。
“……出去。”颜淮不觉放缓了声调。
可宁清不听他的,只大步向他走来,一手扶住了想下床的颜淮,半是失措道:“你别怕……我是来照顾你的……”
“不需要。”颜淮闭着眼抽了手,只觉宁清松了手,往地上一蹲,他说:“你发带掉了,我帮你捡……”
颜淮听见一声极低的抽气声,又听宁清故作镇定地问他:“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颜淮不答,反手扣住宁清手腕,“你受伤了?”
“小事,被地上石子戳了一下。”宁清说得轻松,扣着他腕的颜淮却可以断定,他是在捡发带时被变回软剑的法器划伤了手。
事实也是如此,宁清掌上沾了些血,他下意识屈起的手被颜淮拉着手指一根根掰开,细白药末撒在那伤口上,不疼,也迅速止了血。
宁清心下一暖,又听颜淮冷淡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我只想陪着你。”宁清不肯走,“对了,那大祭司说,这事还是要你亲自来决断的。”
“是要记得,还是要忘却前尘?”大祭司这么问他。
“何谓记,何谓前尘。”
“记,则为……”
颜淮没听到大祭司说的后一句话,一只蝴蝶飞到他指尖时,颜淮似听到了久违的北境民谣,低沉婉转的调子缓缓荡漾在天地间,熟悉的曲调不知触及了哪一根神经,颜淮只觉胸口闷疼,不由自主地低低喃喃了句:“落……落雪谣?”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落雪谣,我们北境民谣。”
“不怕,我教溯回。”
他……他是谁……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颜淮一个踉跄,撞到身侧人身上时他的闷哼又十分清晰,冰冷五指被人紧紧握着,似怎么都不愿再松手。
“颜淮……”宁清一慌,紧紧环住了颜淮肩不让他跌到地上去,面前面无表情的大祭司又挥了挥手,她说:“不记,则为……”
千鹫宫地宫的光线常年昏暗,颜淮站在一众死士前,回首时是宴止负手而立,他一袭华冠盛服,面容遮掩在阴影下,那唇角极轻地勾了勾,他唤他:“颜卿。”
七杀贪狼金错三殿殿主拜他,“府君。”
是溯回,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君。
颜淮失了视听,良久无言。
大祭司索性问宁清:“你怎么想的呢?双情蛊的另一人?”
“若忆起前尘,他会疼吗?”宁清深深看了眼闭目无言的颜淮。
“会吧,他既然选择忘记,从前肯定有些不好的事让他不想记着,何况,解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就不记。”
“但除了这前尘蛊,他就能记起你,不好吗。”大祭司不解。
“可他会疼。”宁清隔空摸了摸颜淮颊边,那眼里满是心疼,“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该让他再苦些的……”
这世上会有人爱一人胜过爱自己吗?鸠不知道,她只知,那温润公子,单是一句我不想让他疼就红了眼眶,分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偏又止于礼。
罢了,不如等当事人的抉择。
可颜淮缓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出去。”
“好。”宁清亦无半分怨怼。
直到关门声响起,颜淮才开口问道:“解蛊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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