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遥眼睛被阳光晃得刺痛,皱皱眉头转转眼珠子才将眼皮子掀起来。
“几时了?”甫一开口,顾之遥便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得不像样,身上也没一处不酸痛。
意识回笼,他想起昨日发生了何事,忙向身边看去。
褚丹诚不在,顾之遥急得不行,不知道褚丹诚是否是被皇上追究了刺伤皇亲的罪责。褚丹诚从前在下邳城受污是在牢狱中呆过的,那滋味顾之遥再想起来还是不好受。他怕褚丹诚被下了大狱,不顾身上酸痛和喉咙啥样扯着脖子唤人:“八宝?四喜?”
八宝和四喜没唤来,倒是把自己担心的那人唤来了。
褚丹诚听见顾之遥的声音便急匆匆进了屋,倒了一杯茶到顾之遥旁边,将人扶起来,让他头靠着自己的肩膀,慢慢把茶水喂到顾之遥口中。
顾之遥一看见褚丹诚心便放下了,乖乖地就着褚丹诚的手喝茶水。
茶水刚好放得温温的,正是适口的时候,顾之遥喝了两口发现自己渴得要命,便咕噜咕噜将茶水尽数饮下。
“慢点。”褚丹诚出言劝道,不敢喂他太快,怕小孩儿呛到,将手中的茶杯放平些让顾之遥想快也快不了。
一杯茶水喝干,顾之遥觉得喉咙好受了些,舔舔嘴唇问正事:“昨日后来怎样了?皇上有没有怪罪你?”
知道顾之遥操心什么,褚丹诚熨帖得很,摇摇头,抬手用拇指把顾之遥嘴角溢出来的一点点茶水抿掉:“没,皇上放了我的假,让我在家陪着你好好养伤,安子琼的事他自会去料理清静了。”
顾之遥这才放心点点头,有皇上料理这些事,便不用他们操心了。
但有些事还是要说,顾之遥在褚丹诚肩膀上靠得舒服,不想起来,打个呵欠,“那我们现在要提防的人至少有两头,一个是安如梦那边,还有一个便是安子琼了。记不记得我刚回来时同你说,芮妃娘娘被安如梦下了金石药?”
褚丹诚一眼就看出来顾之遥不过是贪恋自己肩膀的温暖,实际上这样坐靠着前胸的伤口都牵着疼,便把小孩儿放回去让他躺着,而后点点头,“已经同皇上通过气了,芮妃娘娘同你一样,并没有真就被金石药迷住了,只是演给安如梦看,实际从头到尾对金石药上瘾了的就只有她一个。”
顾之遥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那同馥园作对的人便没有那么多,这样也好。”
他想了一会,又开口道:“我二姐,我走之前其实同她私底下见了一回。想法子把她从安如梦那儿弄出来罢。”
“我去办。”褚丹诚点点头,抬手把顾之遥的鬓角顺到耳朵后面,“还有旁的么?我看你刚才打呵欠,还困?我叫他们再弄个屏风来,你多睡会?”
“不了,”顾之遥摇摇头,“不困,就是身上倦乏,现下饿了。”
知道饿了是好事,褚丹诚点头,想了想又低下头去亲顾之遥的嘴唇,而后才起身去吩咐厨房把给顾之遥弄的吃食送上来。
八宝和四喜刚才听见顾之遥喊他们时便走到正房门口了,可褚丹诚比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还要急,听见顾之遥醒了便火急火燎地走进卧房,将人扶起来圈在怀里。
八宝和四喜在门口看得分明,四喜之前见过柯太医劝解顾之遥,倒不觉得如何,八宝却是头一回见到这场景。他本来还想要进屋去伺候,被四喜一把拉住,正不解其意时,屋里头已经开始有对话声了。
主子们聊正事,他一个小厮不便进去听,便守在门口。
等屋里头的两人谈话声落下去,八宝提步往屋里头走,这回四喜没有拽住,正有些急,就见八宝一脸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又退了出来。
“他、他、他……”八宝面红耳赤,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咽了咽口水,“没事了。”
四喜摇摇头,“你没眼花,咱们家两个主子,断袖啦。”
第114章 又过两载离人歌,天上人间永相隔
匆匆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顾之遥又长了点个子,追到了褚丹诚的眉梢,才有了停下来的迹象。
褚丹诚心中略略松了口气,自己心中把顾之遥当内人看,若是顾之遥比自己还要高,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顾之遥不知道褚丹诚心中这些小九九,每日只管在他面前花孔雀一样开屏,怎么浪怎么来,口中诨话一套一套,好些词褚丹诚听都没听过,但他还挺喜欢顾之遥同自己说这些玩笑话,如此两人更加亲近了。
顾之遥眉眼彻底长开了,明艳俊美比小时候更甚,他又爱笑,整日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倒叫褚丹诚更没法移开眼睛了。
馥园里这二位断袖断得明明白白,恐怕只有后院的褚琅和孙妈妈是不知道的。下人们又不敢同主子嚼舌根,只管做自己的事,而褚清风除却刚开始有些震惊,到后面也想开了。
这两个人左右都难以找到个交心的人,如果只能同对方在一起的话,也没什么不可的。毕竟一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二……就算是私心罢,他不愿意褚丹诚或顾之遥离开褚家。
那两人已经是谁都离不了谁的样子了,若是强行棒打鸳鸯拆散他俩,只怕至少要有一人黯然离开了,何苦呢?
褚清风想得开,可也知道长辈们不见得就看得开,只将这些话烂到肚子里。
他也有了心事,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可那姑娘是在安如梦身边的人,安如梦视顾之遥为眼中钉,自己自然是站到褚丹诚同顾之遥这边的,可那个姑娘叫自己挪不开眼。
明明不怎么起眼的样子,人又不太爱说话,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一见到对方就忍不住眼珠子往人家身上转悠。
褚琅身子越发不好了,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容易困倦,如今更是整日没什么精神。孙妈妈一直伺候着褚琅,老早便提醒了褚丹诚与顾之遥,夫人这样怕不是什么好事。
也请太医来看过,柯太医和当初帮顾之遥取针的老太医都来号过脉,也没什么法子,只说是心中烦忧太甚,故而有些伤了肝肺。
褚琅倒是不在意,只让褚丹诚同顾之遥将心揣回肚子里去,说是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
可褚丹诚如何能就这么算了,小时候自己与褚琅相依为命,如今母亲身子不爽利,当儿子的自然是急得不行。不说褚丹诚,顾之遥也担心褚琅的身子,他被褚丹诚带回来六年了,褚琅对于他来讲和亲生母亲也差不多,更别提褚琅平日里对他向来慈和。
朔阳八年春天,褚琅终是倒下了。
春节过后褚丹诚脸上就再没见过笑模样,顾之遥也是整日眉头紧锁,两人找遍了京城中所有的明医,都是无功而返。
到了夏天的一日,躺了半年的褚琅突然说是想吃冰葡萄和顾之遥亲手酿的梅子酒。
褚琅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胃口,今日突然这样说,褚丹诚同顾之遥心中都知道她这是不行了。
两人给褚琅拿了他想吃的葡萄梅子酒来,褚丹诚本来想让顾之遥将梅子酒换成梅子蜜,可顾之遥摇摇头,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褚丹诚。
褚丹诚低头不语,明白顾之遥是什么意思。
褚琅这明显是回光返照,人都不行了,不让她吃到想吃的东西,还考虑这一口酒是不是对她的身子不好……没意思,不如让她走的自在体面。
顾之遥把褚琅扶起来,让她在自己的怀中靠坐着,褚丹诚喂褚琅吃葡萄,喝酒。
褚琅好久没有吃这些冷食了,葡萄一入口舒服地直眯眼,还微笑着不住点头,夸顾之遥手艺好,这梅子酒就是拿一百两银子来都不换。
顾之遥忍不住把头扭到一边去,咬牙把眼泪逼回去,不让自己在褚丹诚面前哭出来。
这事,最难受的还是褚丹诚,自己先哭了那哥哥怎么办呢?
褚丹诚心中也不好受,待褚琅将葡萄和梅子酒吃完,把托盘放到桌塌上,而后在褚琅面前跪了下来。
褚琅愣了愣,旋即笑出来:“看你们二人都有准备了,娘就更放心了。”
顾之遥心中不好受,只咬牙忍着,伸手把褚琅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替她揉揉指头活络血脉,让她好受些。
“娘……”褚丹诚只一声出来便哽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深呼吸几下,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旁的。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差点哭出来呢?”褚琅笑笑,“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的。”
褚丹诚点点头,“你放心。”
“娘当然放心。”褚琅始终眉眼弯弯,“有遥儿呢!”
褚清风这几日也告了假,内阁里本来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又是没了他不行,可这几日褚琅的状况实在不好,他这个假倒是请对了。
“清风,你同遥儿多照看诚儿。”褚琅觉得胸口有些闷,她喘了两口气,然后才继续开口,“诚儿不像你们,他心窄,我走了指不定要难受多久,还要你和遥儿多多照拂他,替他宽宽心。”
褚清风心里头也不好受,点点头,“姨母你放心。”
褚琅点点头,“诚儿,今后娘不在你身边了,你同遥儿好好的。你们俩的事……其实我一早就知道。”
褚丹诚和顾之遥闻言都看褚琅,顾之遥更是惊惶不已,他本就内疚,褚家人对自己都太好,自己却拐着人家的孩子断了袖……怎么说呢?这事实在是他心头的一块心病,只消想到便要不好受,如今被褚琅直接说出来,他心中难过更甚。一时间,褚琅快要过世的痛,和自己心中那些歉疚齐齐涌上来,顾之遥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便落了下来。
褚琅感觉到顾之遥呼吸凌乱了些,猜到小孩儿是哭了,有些费力的抬手摸顾之遥的胳膊,“遥儿,别哭。”
顾之遥吸吸鼻子,忙点点头,可眼泪实在收不住,越是忍着就越是往下掉。
褚琅猜到顾之遥一时且忍不住要哭上一会儿的,摇摇头,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这镯子原本圈口偏小,自己从前一直取不下来,在床上躺了半年人瘦了不少,竟是能轻松摘下来了。
“这个镯子是你祖母给我的,本来我想留着给诚儿的媳妇儿,后来有了你,便又烦恼,你们二人将来一人一个夫人,镯子给谁才好。”褚琅摇摇头,又笑了起来,“如今倒是不烦了,”她将镯子在床柱子上撞了一下,可力气实在太小,撞不开,只得又摇摇头,将镯子放到顾之遥手里头,“不中用了。这镯子小,你也戴不上,将它砸开,做点旁的什么,做成一对,你和诚儿一人一个。”
顾之遥忍不住哭出声音来,褚丹诚也红了眼睛,“娘……”
“你们都是好孩子,诚儿,是娘懦弱,让你一小在秦府受苦……”褚琅气息开始微弱起来,“都过去了,以后你们都会越来越好的。娘年前就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了,怕是熬不过去多久,早早留了封信给你祖父祖母。若是他们不能接受你同遥儿,那封信……看在娘的份上,也不会难为你们俩。”
顾之遥心中大恸,没想过褚琅身子这样了还替他们俩做打算,他哭得身子都发抖,赶忙死死咬住下唇,让自己冷静些。
褚琅猜到顾之遥这是悲痛太甚不能自抑了,她叹息一声:“遥儿你……你这样让娘怎么能放心走呢?”
顾之遥深呼吸几旬,总算是忍住了,狂乱地点点头,“我不哭了。太太你……”
“还叫我太太。”褚琅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重,“来了家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叫太太,走之前喊一声娘罢,成么?”
“娘……”
褚琅满意了,她眯着眼点头,又伸手,想要握住褚丹诚和褚清风的手,可她找了半天也找不着——她已经看不见了。
褚丹诚和褚清风看出褚琅这是想握住自己的手,忙上前去将褚琅的手握住。
“我这一辈子,出阁前事事如意,嫁入秦府事事不顺,总算有个好孩子。”褚琅勉强扯扯嘴角,算是露出些许笑意,她气若游丝地继续道:“还好我有个好孩子。诚儿……你同遥儿……千万好好的……别让娘……别让娘担心。清风若是……有什么事……同诚儿商量……你们都……都……都……”
褚琅一口气顺不上来,顾之遥忙伸手替她抚了抚,褚琅半天总算将一口气喘匀了,“你们都诸事胜意,平平安安。”
诸事胜意,平平安安,这是她对自己孩子们最好的祝愿了。
顾之遥又有些要忍不住,褚丹诚伸出另一只手把顾之遥的手拉过来,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将褚琅的手握到手中。
褚琅笑了,褚丹诚同顾之遥相互依靠扶持她便放心了,这两个人都是她放在心上的孩子,知道他们不孤单,自己也便放心了。
这一生,褚琅活得太累了,她脑海里不住地闪现从前的场景,一会儿是在褚府里自己替褚琳和祝知府传话;一会儿又是自己不经意间见到秦正齐同秦贤亲昵,秦贤第二天早上眼睛都哭肿了;一会儿又是褚丹诚小时候那会儿,前院对后院百般欺凌刁难;一会儿又是……在馥园中,哪儿哪儿都好。
她笑了,顾之遥是她们家的福星呢。
褚琅觉得突然轻松了,自己总算可以歇歇了罢?
第115章 白莲朵朵步步开,引向西片见如来
褚琅的手越来越重,最后顾之遥感受不到褚琅的一点力气,她的手几乎是完全被褚丹诚和顾之遥拽着才没有掉到床上。
顾之遥惊觉褚琅的手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忙看褚琅的表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眼睛合起来,胸膛也不再起伏了。
孙妈妈在一旁已经哭出声来,褚清风默不作声地把褚琅的手放回床上,盖好被子。顾之遥想要提醒把褚琅的手放下去,却发现褚丹诚红着一双眼,却并没有泪水落下,把褚琅的手拽得死紧不肯放开。
“哥哥……”顾之遥嗓子哑得不像样,“你别这样,让太太放下心清清静静得走罢。”
“你叫她什么?”褚丹诚抬头看顾之遥,“我娘让你唤她什么?”
顾之遥愣了一下,才嗫嚅出:“我该喊娘的,叫太太是我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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