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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玄幻灵异)——木苏里

时间:2020-12-29 10:30:07  作者:木苏里
  等再醒过来,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头手机闹钟在响,时间是早上7点半。旁边是他准备起床的老婆。
  他抓着手机茫然了半天,问老婆:“我昨晚回来了?”
  他老婆满脸问号。
  他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老婆看了他半天,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昨晚谁把我送回来的?”
  “……你自己回来的啊!”
  他问了半天,把老婆给问烦了才确认,昨天自己交了车就回家了,很正常地洗了澡,然后倒头睡到了天亮。他看见的那些应该是因为太累,做的噩梦。
  他本来都接受这些了,结果傍晚出门接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鞋底有一层湿泥,而手机地图最新一条搜索记录,是车抛锚的那条街。
  不仅如此,他还刷到了本地新闻推送,说西环张家弄的中式宅院塌了一座,具体原因尚不明确……
  他差点又被当场送走。
  这位“龙腾虎跃”的帖子在“本地唠”里引发了一波热议,但因为他空口无凭,很快就开始被人打假。
  虎跃先生很不甘心,说自己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
  之前也有一回,他接了个将军山附近的单子,乘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那小孩湿漉漉的跟水鬼一样,坐在车后座也不吭气。临到下车的时候,好像长大了一截。
  于是那帖子又变了话题,有建议他去庙里拜拜的,有推销辟邪法器的,还有直接开卦隔空给他算命,说他跟“鬼”前世有缘的……
  讨论持续了两天半,在第三天凌晨戛然而止。
  其实帖子没删,但所有人仿佛都在同一时间忘记了它。
  它迅速被各种房屋买卖租赁信息淹没,沉到了不知多少页的地方,再没被人想起。
  那是8月23号凌晨1点10分,尘不到在那一刻睁开了眼。
  ***
  其实那个“龙腾虎跃”没有看错,他跌跌撞撞闯进树林时,刚好碰到闻时笼散,封印大阵得解,千年前被藏匿的一切重现天日。
  他看见的长发红衣人自然是尘不到,后来涌过去的那一批是卜宁他们,哭的人则是夏樵。
  他之所以吓晕过去还能“自己”修好抛锚的车,回到家,是因为卜宁他们发现了他,将他暂时转成傀,控着他回去的。
  类似于这样的目击,千百年来其实时有发生,总有这样的“有缘人”会不经意撞见些什么。
  判官们大多都能妥善处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当那些人醒过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格外逼真的梦。
  像“龙腾虎跃”这样的是极少数。
  不是他们粗心大意,而是实在顾不上。
  因为当时卜宁借着山坳的阵,隔空替闻时分担了一些尘缘,正是虚弱的时候。而封印阵中的尘不到状态又很吓人——
  照理来说,一个被禁锢一千多年不得超脱的人,本体灵神和躯壳就像耗尽所有的朽木,没有半点活气。他复苏的过程则是由死向生的涅槃,应当艰难又漫长,一年甚至几年都不为过。
  但当时躺在阵中的尘不到却不然。
  他手腕上缠绕的珠串颤动不息,鸟羽泛着亮光,身下朝八方蜿蜒的血迹明明早该干涸,却在汩汩流转着,染得他手腕指尖一片殷红。
  ……就好像正在跟某种力量拉锯抗衡。
  每拉锯一次,血就淌得更快,他的模样也更苍白几分。
  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敢贸然动他,生怕打断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直到某一刻,珠串叮啷碰撞出一阵乱音,蜿蜒八方的血液慢慢洇进泥土里,翠色的鸟羽在风里扬了一下,又落回到他手腕上。
  之后,整个荒野都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敢动弹。
  因为卜宁灵相动荡,状态不支,没人能开松云山境。所以他和尘不到都被带回了沈家别墅。
  起先,各家都想留些人帮忙。
  沈桥过世之后,这栋房子还是第一次那么热闹,几乎挤满了人。
  但夏樵并不习惯。
  他还是只留下了跟周煦直接相关的张碧灵,对其他几家道了谢,好声好气地送走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合过眼。
  这是他成为“夏樵”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傀的强处——他可以一直守着,不困不累,不眠不休。
  要不是有张碧灵在旁边盯着他,他甚至可以水米不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煦,或者说卜宁醒过来才有所转变。
  当时刚退烧的周煦一边喝着药,一边盯着他的脸色说:“卜宁告诉我,祖师爷这情况,少说需要一年才会醒,夸张点五六年都有可能。还有你哥……”
  他卡顿了一下,道:“你是打算把自己等成野人,给他们个惊喜么?”
  “我是傀。”夏樵摇摇头说,“不吃不喝不睡也没什么影响。”
  “傀你——”周煦可能被卜宁老祖摁住了嘴,挣扎几秒后换了个委婉点的词:“——大爷。你哪有傀的样子,要不你去镜子那照照这张脸,气色差得能演鬼片了。”
  夏樵听了他的话,又想起闻时进笼前对他说的那句“谁把你当傀”,低垂着头很久没开口。
  等他再抬起头,就默默端了张碧灵搁在旁边的粥,老老实实喝了起来。
  ……
  他们本以为真的要等一年甚至五六年的……
  可是没有。
  他们真正只等了十二天。
  ***
  8月23号那天深夜,跟之前的每一晚都没什么区别。
  张碧灵在厨房给他们热粥填肚子。夏樵被换下来去洗澡,周煦从屋里短暂地出来了一下,骑坐在客厅沙发扶手上接张岚的语音。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怔了一下,就像囫囵间走了个神。
  张岚问了两句话没得到回应,连“喂”了好几声。
  在最后一声疑问里,周煦眨着眼回过神来。就像冥冥之中有所感知一样,他下意识转头朝墙上挂着的名谱图看了一眼。
  就见名谱图某处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就像行车时外面惊鸿掠过的灯影。
  周煦张着嘴,陷入了某种不敢相信的迷茫里。
  又过了好几秒,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那道亮光来自于名谱图的最顶端。那是一切后世分支的起始,是判官的开端。
  那里有着一个名字,朱笔标着亡故,沉寂了一千多年。直到这一刻,真正亮了起来。
  那是……尘不到。
  “我——”
  尾音还没出口,周煦已经奔向了房间。
  因为动作太急,他被沙发扶手绊了一下腿,撞倒了高脚椅上的铜摆件,又在地板上打了个趔趄。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卜宁已经占了主位。
  他扶了一把门框,在踏进房门的时候稳住了身形。
  ……也幸亏扶了一下。
  因为他一抬眼,就看见尘不到已经醒来,就坐在床边。
  他当年常用的白玉簪早不知遗落何处,长发披散下来,大半在身后,还有些顺着肩滑落,垂没在衣袍皱褶里。
  卧室里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床头灯亮着。
  尘不到在灯下抬了右手,看着手腕上圈圈缠绕的珠串和红线。
  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过苍白,他的手指显得比过去还要长,骨感分明,衬得手腕上缠绕的线殷红得扎眼。
  “师父……”卜宁轻声开口,就像生怕惊了梦。
  他话音落下,就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
  “怎么——”身后是听见动静匆忙赶来的张碧灵和滴着水的夏樵,他们想问情况,结果话说一半就噤了声。
  “祖师爷?”夏樵怔怔地叫了一声。片刻后就像在替谁确定似的,又叫了一声:“祖师爷!祖师爷……你醒了?”
  尘不到转过头来。
  他的侧脸映着光,视线慢了一步才从手腕上移开。转过来的时候,眉心是蹙着的,眸光很沉。
  卜宁愣住了。
  在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里,尘不到总是好脾气的。尽管他们都很怕他、敬畏他,尽管那种好脾气带着一种不问俗事琐事的距离感。但在他们的认知里……尘不到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哪怕他们干了蠢事,该受管束。他也只是敛去笑意,淡了神色。
  这就够他们怕的了。
  像此刻这样的尘不到,他真的从未见到过。
  他下意识开始惧怕,但更多的是难过。
  “闻时呢。”尘不到看着他们。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因为本体沉睡千年没有开口的缘故,嗓音低沉喑哑。
  众人一僵。
  古怪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卜宁他们从小就很少直视尘不到的眼睛,大了稍好一些。但在这一瞬,幼年时候常有的那种心虚惶恐感席卷上来。
  他偏开视线,不敢去看尘不到。
  “师弟他……”卜宁说了几个字就哑了,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于是,更长的沉默笼罩下来。
  卜宁没抬头,只盯着尘不到落在地上的影子。哪怕不看他也能感觉到,师父在生气。
  是那种极深极重极心疼,将要爆发却又无人可爆发的责备。
  可能是承受不住那种令人难受的氛围,夏樵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会出来的。”
  说完,他静了一秒,又认真重复道:“我哥会出来的。爷爷说过,无相门是独属于我哥的轮回,他会走出来的。”
  他已经走过那么多轮了,这次又怎么会失约呢?
  只是需要等。
  张碧灵轻声问道:“他……闻时老祖上一回用了多久?”
  夏樵沉默片刻:“25年。”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尘不到已经朝卜宁摊开了手掌:“你那些排卦的东西带了么?”
  卜宁愣了一下,因为都说祖师爷尘不到样样精通,唯独卦术缺了点天生灵窍。所以连他们几个亲徒都知道,他从来不会亲自卜卦。
  “我……”这段时间多是周煦做主,又几乎没出过门。卜宁身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带。
  倒是夏樵一溜烟跑去客厅,叮呤咣啷一阵翻箱倒柜。片刻之后拿了几枚铜钱来,“这个可以吗?”
  尘不到将铜钱扫进掌中。
  他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排算什么,只是拇指依次摩挲着铜钱表面的纹路。
  没等夏樵和张碧灵反应过来,就听“哗啦”一声,铜钱又回到了夏樵手里。而尘不到已经起身,就地开了一道阵门。
  黑洞洞的阵门凭空出现在卧室里,潮湿冷腻的风从里面呼啸着涌过来。
  他们连阵石都没看到尘不到用,只听见他偏开头闷咳了几声。
  那几声闷咳,让夏樵一下子找回了熟悉感。
  他小声问:“祖师爷刚刚在算什么?”
  卜宁道:“大约在算无相门会落在何地。”
  这倒是好理解。
  但是……
  “那开阵门是为什么?”夏樵喃喃道。
  他问话的时候,尘不到已经抬脚进阵门。
  红色的罩袍和着白色里衣,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转瞬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句回答:“抓人。”
  “……”
  夏樵懵了。
  他呆了几秒,转头问卜宁:“不是,我哥进一次无相门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祖师爷现在就去,是要定居在那吗???”
  卜宁更懵,心说我既没走过无相门,也不曾见谁走过。你问我我问谁?
  但那一刻他忽然有些高兴。说不出原因,只是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他觉得闻时快要回来了。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该好起来了。
  他只剩下一个担忧——
  师父好像气得不轻,师弟可能出了门就要完。
  ***
  闻时在这片黑暗里走了有些时候了。
  这里没有日升日落,没有四季轮转,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黑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提醒他时间。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是很容易变懒的。
  之前他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会进入一个漫长的沉睡期。不知人间,不知年月。就像在补一场几十年的觉,等到不那么疲惫了,再起身走出去。
  可这次不同。
  他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了好一阵子,却怎么都不能安心入睡。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处于一种混沌的焦躁里——
  他总觉得还有一件要紧事没有做,但他又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了。
  直到某一刹那,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
  “闻时。”
  遥远而模糊,像曾经长久驻留在他身后的目光。
  只是那束目光他总是找不到,每次回头,只会看见一片更为深沉的黑。但声音不同……
  那好像不是来自于背后,而是前方。
  在不知多远的前方,有个人一直在跟他说话。
  他总是仔细地听一会儿,跟着声音走一长段。再听一会儿,再走一长段。
  那人说了很多,但他听不清,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名字。
  “闻时。”
  “闻时?”
  “闻时……”
  “我听见了。”他有点抱怨地回了一句。
  可惜话刚出口,就散在了黑暗里。
  他总是站一会儿,又不甘心地继续朝声音走去。
  这片黑暗太孤单了,能陪着他的,只有那道声音。
  他走走停停,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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